春霞是想要让春芽释怀,可这越解释,春芽听在耳里,却越是堵得慌。
“春霞,别说了,我都懂的,我不会怪他们的。”
嘴里虽然说的是不在意的话,可春芽这心,就像是被钝刀拉来拉去,生痛生痛的,便是连脸,也白了几分。
春霞住了嘴,也知道这是捅了春芽的心窝子,她张了张嘴,结结巴巴的转移了话题,想要分散春芽的注意力。
“那个,春芽,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年惑哥哥一家搬迁到丰宁城之后,我记得德叔曾去过一次,春霞,你可知道,他们家具体是在哪个地方?”
“不太清楚,我爹也没和我提起过。不过,你提这个作甚?这人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也当真是可怜,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遭了这样大的难呢,若是林惑于那臭小子还活着,你又何至于了许家的童……春芽,你莫不是想不开,欲投死地了吧!”
春霞说起事来,便是喋喋不休,这嘴里提起往事,自然也就想起,春芽和林惑于那死小子可是定过亲的,只是后来,从丰宁城传来林惑于一家横死异乡的丧讯,这才有了春芽成了许家童养媳的后事。
春芽自小便喜欢黏在林惑于身后,如今又来问这个,莫不是……,春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生怕春芽寻了死路。
“春芽,林惑于可不值得你去为他寻死,你现在还年轻,这往后还有大把的日子……”
春芽见春霞是越说越离谱,忙是阻止道,“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去祭拜一番而已。”
不寻死,那一切都好商量,“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问问我爹。”
见春芽点头,春霞便匆匆然小跑着出了巷子,寻自家爹爹去了。
春芽望着春霞离开的背影,却是悠悠的叹了口气。
前些日里,她去娇娇姐房里看囡囡时,听得白鹭说,当今圣皇,已有两月未曾上朝,怕是病重难起,若当真有个万一,新帝登基,自时定会大赦天下,以她不过一年之期的牢期,定在释放之内,到时消息,传到静阳县,那许老爹和梁氏知悉,若上府来闹,娇娇姐,便再无留她于府衙之内的理由。
娇娇姐如此诚心待她,她自然不能让娇娇姐平白惹上麻烦,可这除了静阳县,她竟是连个去处都无。
思来想去,只能来此,寻了幼时闺友,待得了地址,她只需隐下惑哥哥早已身死之事,以投奔为由,向娇娇姐辞行。
“我,我问到了。”
思虑之际,却听得春霞声音乍起,醒过神来,便看见春霞扶着腰,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呼呼!我,我爹说,他们家就在丰宁城辖下兴丰县林昌镇西头镇尾,他家门前有颗歪脖子的榆钱树,只是经年久矣,爹他也不敢保证,那树还在不在。”
“兴丰县林昌镇,我记下了!春霞,谢谢你。”春芽心中默念,记下了地址,向春霞道谢。
“谢什么,我们可是好姐妹,对了,你快走,我刚问话的时候,我爹生了疑,要不是我跑得快,早就被他逮上了,你可别让他看到了,不然以我娘那大嘴巴,可是瞒不住的。”
春霞摇了摇头,气喘吁吁的说道,伸手推了春芽一把,时不时往巷口子望去,看她爹有没有追了上来。
“春霞,你跑哪儿去了,春霞,出来……”
果真,春霞话还未落音,街口上便传来德叔扯着嗓子的呼喊声,春芽不敢耽搁,将帽上的帷幕放下,和春霞道别,就往巷口往里方向而去。
“那我,就先走了。”
“你说你这妮子,瞎跑个作甚,你刚刚见谁了,别人说啥就是啥,还套你的爹话,这胆儿可是越来越大了。”
“爹,我没见谁,刚就是看到一个和林惑于长得腻象的小子,心血来潮就问了一句。”
“你当你爹是个傻的,你跑作甚,跑作甚?”
“我这不是想追过去问问吗?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人没了。”
……
春芽前脚刚转入另一条巷子,后面便传来的春霞他爹暴躁的声音,然后随着她越走越快的脚步,熟悉的声音,慢慢遗落在了身后,再也听闻不见。
第7章
“怎么不进去,可是没想好怎么和娇娇说?”
静阳县府衙后院,屠娇娇坐房的门外,春芽伫立良久,也纠结了良久,正打算放弃,等屠娇娇做完月子,再说离开之事,却听得白鹭的声音响起,等回过其话中的味来,顿是瞳仁放大,一脸惊疑不定的望着白鹭。
“别这样看着我,你一走近十日,我只是恐娇娇担心,这才派了人跟着你,至于你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并不感兴趣。”白鹭走到房门处,站定,并没有偏头看春芽,淡淡说罢之后,伸手扶住了门框。
“我要进去了,你若不进来,便站得远些,免得让娇娇看到。”
“我,我跟你一道进去。”春芽咬了咬下嘴唇,沉了沉心,壮了壮胆子,上前一步,率先推开门了,抬脚走了进去。
白鹭见春芽壮烈模样,却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跟在春芽后面跨进屋子里,反而伸手一拉,将门再度给关了起来,完全绝了春芽退缩的后路。
“回来了啊!可见到你爹娘了?”屠娇娇这会正在小憩,听得声音抬头,见是春芽,温婉一笑,示意她来自己床边位置坐下。
春芽依顺的上前,于屠娇娇床边坐下,伸出指腹,摸了摸躺在屠娇娇身边的小小婴孩,装着不在意的声音回道。
“他们搬到别出去,没见着人,不过见到了孩童时的玩伴,我已经很开心了。”
“娇娇姐,我曾和你提过,我在村里本有一个指腹为婚的亲缘,后来他们家搬离了村子,这才断了联系,凑巧,我从玩伴嘴里知悉了他家的新住址,我,我想去投奔他们。”
对屠娇娇撒谎,春芽这会是格外的心虚,甚至不敢抬眼去直视屠娇娇的目光。
“你,可是听到我和相公那日的对话了。”好歹也留在身边呆了几个月,春芽那点儿小动作,自然是瞒不住屠娇娇,她只怔了一下,片刻便是回过味来了。
“也不是因为这个,我一直想着去惑哥哥那里瞧瞧他,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又得了地址,是该过去瞧瞧了。”
春芽怕屠娇娇因此内疚,忙是摇头否认道,“从前时,惑哥哥便待我极好,以后自然也不会差,而且……,他脑子极聪明,学什么都飞快,也许,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也是县令夫人了呢!”
春芽面上挂着笑,嘴里说着讨巧的话,可唯有她自己知晓,那个待她极好的惑哥哥,再也见不着了。
“当真是,下定决心了。”屠娇娇见春芽说得这般欢喜,倒也没有多想。
“恩恩!我已想好了。”春芽重重的点了点头,既然安抚屠娇娇,也是给自己以增信念。
“那到时,我让相公替你安排。”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想去的地方,屠娇娇见春芽主意已定,自然也不会多加阻挠。
“我,我想自己去和白大人说此事。”春芽纠结了一下,拒绝了屠娇娇的提议,待对上屠娇娇的视线,又是慌忙解释。
“我不是对大人有什么,只是,有件事……,不好说,我想……!”
“噗!你不必解释什么,你愿意自己去说,那自是极好的,我只是见你在府衙这些日里,一直避着相公,以为你惧怕于他,为免于你害怕,这才做了传声筒。相公什么人,你什么人,我又怎会不清楚。”
屠娇娇见春芽涨红了笑脸,轻笑了一声,忍不住抬手,捏了捏春芽的脸颊,笑着打断了春芽的解释,也驱散了春芽心中的阴云。
“那,那我去找大人了。”春芽杵在那里,任由屠娇娇捏着脸,待其将手松开,这才不好意思的冲屠娇娇一笑。
“去吧,我也倦了,要歇下了。”屠娇娇松开了春芽的手,微微打了个哈气,撑着身子,欲躺回床褥之内。
春芽见状,忙起身,搀扶住屠娇娇,小心翼翼的把她送进床褥之中,又是按了按被角,这才三步一回头,出了房门。
一抬眼,便见白鹭坐在离房不远的,长亭栏杆边上,拿着卷书,翻看着。
“大人,”春芽走近,低唤了一声,将白鹭的视线,拉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说清了。”白鹭将书掩上,卷于袖中,然后站起身来,这才向春芽开口。
白鹭于人前,一贯板着个脸,说实话,春芽当真是有几分害怕之意,面对白鹭得问询,她点了点头,后退一步,屈身跪了下来,“恩,大人,民女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应允。”
白鹭见此,却是往旁里避开一步,躲开了春芽的行礼。
“你既与夫人姐妹相称,大可不必,对我行此重礼。便真有,起来说即可。”
春芽问此,只能爬起身来,纠结了片刻,这才下定了决心,“还请大人在户籍路引上,替我更换姓名,我,我不想再叫这个名字了。”
春芽是许家的童养媳,春芽只是爹娘用来替哥哥娶亲的筹码,如今,爹娘更是弃她而逃,她不想再叫这个名字了。
“那,你可有想好,换成哪个字?”白鹭望着春芽倔强的模样,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我不知,大人学识渊博,还请大人替民女改字。”春芽一滞,然后摇了摇头,她光想着弃了这名字,却没想,该换成什么名字。
这仓促间,她当真是没想到,要改成哪个字才好。索性,便直接将问题抛与了白鹭。
白鹭沉吟,转身踱步,片刻之后,待走回到春芽旁边,给了春芽,一个答案。
“那,便叫桐花吧!桐花,乃是时节,春、夏递嬗的物候,也有祥瑞之意。另外,它还有一层意思,你,可知晓?”白鹭说道最后一层意思时,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询问起春芽来。
桐花绚烂极致之期,便在清明,所以也被称之为‘清明之花’,清明乃是祭拜节祭,白鹭提及此,春芽怎会猜不到,他话语中的意思。
“还请大人不要告诉娇娇姐。”果然,林惑于之事,白鹭定是知晓,那也自然知道,自己诓骗了娇娇姐。春芽下意识里脱口而出,面露恳切之意。
“我瞒着此事,只是不想让娇娇姐,为我担心,别无他念。”
“你既是好意,我自然不会戳破。”白鹭出此言,不过是告诫春芽莫要私下里耍手段,既见得春芽这般说辞,虽是不全信,但也见好就收,以免过极必反。
“看来,你是不喜欢我为你取的这个名字,不如你再想想,不用着急,时间还有得事。”
“不,我很喜欢,还请大人在民女户籍路引上,更换此名。”春芽一口拒绝了白鹭的提议,桐花,桐花,正好符了她往后的打算,那便叫桐花就是。
“既是你的名,亦是你的决定,此事便定下了,笔落事成,往后便是后悔,也是无用的。”白鹭想劝,可转念间,却是明白了春芽的打算,劝的话,自然也不好说出口。
“民女不会后悔,还请大人成全。”春芽斩钉截铁,已是下定了决心。
“我会帮你留意去往丰宁的商队,镖车,在此之前,你便多陪陪夫人,她甚是喜欢你。”该说的,该做的,他都做了,自然也没必要留在此,与春芽闲话的必要了。
“我去看夫人了,你自便。”白鹭说罢之后,便直接无视掉春芽,越过其身侧,往房门而去。
春芽将事儿,都给说清说透了,更逼着自己,对以后的路,做了决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望着白鹭进了屠娇娇的房,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面上笑了,眼泪却扑扑的直往下掉。
第8章
世间之事,可谓是瞬息万变,春芽本打算待屠娇娇做完月子之后,再行离开,可就在屠娇娇临出月的前几日,一道圣谕传遍整个大江南北。
帝驾崩,新皇即位,改国号信,大赦天下,于狱中刑期五年以内,无罪大恶极者,皆可释放,以昭皇恩,春芽自在其列。
白鹭还未张榜告文,梁氏拉着许中宝,便是日日守在女牢之外,这架势,显然是半分也没想放过春芽。
权衡之下,白鹭派张大,连夜便将春芽送出静阳县,然后将其托与镖局,直往丰宁而去。
从此,静阳之内,再无林春芽之人,留下的,只有远走丰宁的林桐花。
丰宁与静阳,乃是一城之隔,说远不远,谈近也不近,镖局带着桐花,紧赶慢赶,终于在十二月初时,赶到了丰宁城下的兴丰县,镖师本欲将桐花送到林昌镇,却被桐花拒绝,最后镖师将桐花安置于客栈之内,便是匆匆折返。
毕竟此时离过年,也仅余下二十几日光景,但若赶些路,若是能在除夕之前,回到静阳,与家人团聚,也是极好的,桐花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这才拒绝镖师的好意。
兴丰县气候极佳,虽已至十二月光景,可寒风微微,只须身着薄袄,即可御寒,街头巷集之上,到处都是小贩的唱卖声,桐花便是于客栈后厢之中,都能听个真切。
桐花是白日里倒的,赶了这么久的路,也是累极,小憩醒来时,天色已是入夜,下楼用饭之际,听闻夜市里施灯外展,甚是热闹,桐花白日里睡足了觉,此间已无了睡意,便向店内伙计问了方位,打算去一看热闹。
一盏盏各式各样的灯笼,悬挂在街道上空,下面来往百姓,手里提着花灯,亦或者用竹竿儿挑着灯笼,扛在肩头,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各式灯花,像是走马花一般应入桐花眼里,当真让桐花看的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