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在房间里等他敲门,打定主意他敲门后就出去和他说话,给他一个台阶下。
等着等着,周俏不知不
觉靠在床头睡着了,一下子惊醒过来,已经夜里11点,她疑惑地出了房间。
餐桌上的饭菜都没有动,早就凉透。周俏看一眼黎衍的房门,走过去,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没有敲键盘的声音。
有点不寻常,黎衍从不会在这个时间睡觉的。
周俏想了想,还是敲门,敲了好几下,里头都没人应。
她大着胆子转动门把手,房门没锁。
房间里黑漆漆的,没开灯,周俏看到黎衍裹着被子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床边停着他的轮椅,床头柜上则靠着他的“下半身”假肢。
——今天这么早就睡了?
周俏挠挠脑袋,帮他关上门。
第二天周俏上晚班,她早早地起床,把昨晚的剩菜装进饭盒,又为黎衍新做了三道菜,11点半了,他还没出来,周俏忍不住又去敲他的门。
门后依旧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这一次周俏没迟疑,打开门观察了一下,就走了进去。
黎衍还睡在床上,轮椅和假肢没挪过位置,冬天的被子虽然厚,还是能看出被窝里男人的轮廓,下半身的被子空瘪瘪的,什么都没有,视觉上着实令人感到不适。
周俏在黎衍床边坐下,打开台灯,黎衍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脸,伸手摸上他的额头,他躲了一下。
果然,好烫。
“黎衍,黎衍,你发烧了?”周俏拍着他的被子,轻声叫他。
黎衍“唔”了一声,艰难地翻过身来,眯了眯眼睛,伸手挡光。
“你发烧了,烧了多久了?”周俏问,“哪里不舒服吗?”
黎衍从指缝里看她,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你是猪。”
周俏扶额。
“好好好,我是猪,行了吧?”周俏摸着黎衍的额头,担心地问,“你家有体温计吗?你吃药了没?昨天晚饭都没吃,你不饿吗?”
黎衍拉过被子盖住头,没理她。
“你再这样,我给宋晋阳打电话了。”
就一句话,黎衍就把脑袋露出来了,冷峻的神情也挡不住他一脸菜色,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关宋晋阳什么事?”
周俏撇嘴:“送你去医院啊,我可背不动你。”
黎衍闷闷地说:“不用去医院,我多睡会儿就行,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
你都这样了,我怎么放心去上班?要给你妈妈打电话吗?”
“不要。她要是过来,我会烦死。”黎衍又卷了卷被子。
周俏已经在心里做了计划:“好吧,我等下跟我店长请个假,你家里有药吗?没有的话我去给你买。”
黎衍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房间里的边柜:“第三层,有个药箱。”
周俏把药箱找出来,找到退烧药和体温枪。先给黎衍测体温,周俏不会使用电子体温枪,在那儿研究了半天,黎衍眯缝着眼睛看她,伸手夺过来,嘴里嘟囔道:“真是有够笨。”
打开开关,教周俏怎么用,周俏拿起体温枪对准黎衍的额头,“滴”的一声后,度数显示38.6。周俏又给自己来了一枪:37.2,再给黎衍测:38.7。
应该是准的,他果然烧得很厉害。
“怎么会发烧的呀?是着凉了吗?”周俏很担心,把退烧药剥出来,看一眼床上皱着眉头的人,他刚才还咳嗽了几声。
黎衍向她摆摆手:“你帮我倒杯水就行,我自己会吃药。”
周俏去倒来一杯温水,黎衍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说:“你放着就行,出去吧,我会吃的。”
周俏没走,小小声地说:“黎衍,我和你在一起要住一年呢,你其实不用这么避着我的,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黎衍:“……”
周俏的视线掠过靠在床头柜上的那副假肢,从敞开的裤腰处可以看到肉色接受腔,她声音柔柔的:“到夏天,穿得少,你还会天天从早到晚都穿着假肢吗?你也不怕热啊。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上次反正……看也看到了,你就让自己自在一点吧。”
黎衍的语气凉凉的:“放心,我不会再让你看到了,我身体很吓人,你会害怕。”
周俏说:“我胆子没那么小,而且你盖着被子呢。”
黎衍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双手撑着床面,慢吞吞地坐起来,还是不忘把被子死死拉着,盖住自己的下半身。
当他坐起来后,周俏的眼角余光瞄到他身下,原本有两条长腿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被子直接扁扁地落在床垫上,黎衍攥紧被子的手指指节都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周俏把药和水拿给他,黎衍服下,又慢吞吞地挪着身体躺下
。
“你先睡会儿,我去给你煮点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可不行。”周俏说完就起身出了房间。
黎衍的被子埋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周俏离开的背影。
想起自己这些年,免不了有头疼脑热,都是硬熬,实在熬不过了才会让沈春燕给他带点药。
黎衍讨厌医院,讨厌那股子消毒水的味道,讨厌血腥气,讨厌自己像摊烂肉似的躺在床上,那些医生、护士掀起他的被子、给他插导尿管、帮残肢换药、观察他伤口愈合情况时丝毫不带感情的眼神。
那一刻,黎衍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而现在,他躺在家里的床上,听到外面有个人为他忙碌的声音,心里竟有些快慰。
黎衍曾经想过,终有一天,他会在家中孤独死去,无人知晓。
可是现在,他的身边有周俏。
作者有话要说:周俏:这书都是骗人的。
作者: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周俏:一晚上三回?!辣个恶魔之前还腿疼得差点休克!
作者:唔……
黎衍(拖着发烧39度的身体):咳咳,我觉得我可以实践一下……
周俏:……
作者:……
第27章
周俏向店长请假,店长问她原因,周俏不得不解释:“我一个朋友生病了,他一个人,没人照顾他,我实在是不放心。”
她向来对工作认真负责,店长知道她的为人,爽快地准了她两天假。
周俏为黎衍煮了一锅粥,把真空包装的榨菜片切成丝,拌在热粥里,盛了一碗端进卧室。
这样子吃好像没什么营养,周俏寻思着,一会儿出门给黎衍买点肉松,再买点面条和小馄饨做病号餐。
黎衍生着病,看起来乖顺许多,不会再跟个刺猬似的胡乱扎人。周俏给他脑袋下塞了几个靠枕,端起碗来说喂他喝粥。
“你放着吧,我自己能吃,又不是小孩子。”对于别人喂饭,黎衍很排斥,觉得周俏小题大做。
他明明有气无力的样子,周俏不放心:“还是我喂你吧,一会儿万一你把碗打翻就麻烦了,还得我来收拾。”
黎衍用眼角斜睨她:“你怎么比我妈都烦?我有这么蠢吗?”
“你有这说话工夫,还不如赶紧起来,粥都凉了,我喂你很快就吃好了。”周俏端着粥碗看他,黎衍被她看得没办法,只能坐起身,让周俏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
他迷迷糊糊的,眼睛半睁半闭,一直看着周俏的脸。
“周俏花。”他突然开口。
周俏一愣:“干吗?”
黎衍慢悠悠地说:“有人叫过你小花吗?”
周俏心跳加快,紧张得肩背都僵硬了,转瞬就恢复镇静,答:“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黎衍又咽下一口热粥,“就有点好奇,你对外都说自己叫周俏?”
“嗯。”周俏不敢说太多。
“为什么?”
“因为俏花很难听,很土。”这是实话,就算周俏是个农村出身的姑娘,好歹也在大城市待了近五年,刚来钱塘时找工作,她老老实实告诉别人自己身份证上的本名,总会换来一阵意味深长的笑。
城里父母再也不会给女儿用“花”字做大名,这个原本寓意美好的字出现在名字里,约等于承认这个女孩来自偏僻的穷山沟,父母都没有文化。所以后来,周俏自己都淡忘了这个大名。
“难听吗?”黎衍不觉得,
还体味了一番,“还好啊,俏花,娇俏的小花,满可爱的。”
周俏做贼心虚地反驳他:“哪里可爱?你一定是烧坏脑子了。”
黎衍低声笑:“大概是吧。”
周俏没有接腔。
吃过药,喝过粥,黎衍睡着了。
周俏不放心他,就没离开他的房间,黎衍的房里开着空调,很暖和,周俏在床尾寻了个舒服姿势,背靠墙壁用手机看小说。
说来也很残酷,黎衍没了双腿,床尾处空间就变得很大,周俏坐在那里一点也不会影响他。
花了三个月,周俏终于看完了黎衍的处女作,用半个多小时看完最后几章,她陷入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里——似解脱,又失落。
夜葳蕤和月沚涴最终在一起了。这么说也不准确,从头到尾,他俩的感情就没经受什么波折,不管别的男配女配再怎么闹,他俩始终情比金坚,矢志不渝。周俏觉得挺假的,这两人就像贴在墙上的海报,精美绝伦,性格却很扁平无趣。
最让她意难平的还是丁星摇,如黎衍所说,她最终死在夜葳蕤手下。夜葳蕤下手果断狠厉,丁星摇连最终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就气绝身亡。
昨日霜降描写了丁星摇临死前凝视夜葳蕤的眼神,纵使周俏早已知道她的结局,读到这里时,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夜葳蕤大概只觉得快活,一个折磨他许久的女魔头终于彻底消失。
昨日霜降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几年过去,他都快记不得这个女配的姓名了。
只有周俏,在读完这160万字的小说后,把丁星摇牢牢地记在心底。为她不值,为她委屈,她若是没有遇见夜葳蕤,该是一个多么潇洒肆意的女魔头,练神功,做大佬,何必要为那种不解风情的男人借酒浇愁、最终香消玉殒?
周俏按灭手机屏幕,抹掉眼泪,默默看着床上睡得正熟的黎衍。
就在这时,黎衍动了动,房间里很暗,周俏刚要开口,就见黎衍一把掀开被子,撑着床面坐起身来,弯腰从床底下拿东西。
周俏坐在他的右后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弓起的背脊,贴身T恤在他身上勾勒出一段修长瘦削的身体曲线,以及——他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的部分/身体。
周俏
:“!!!”
她看清黎衍从床底拿起的是一个夜壶,惊得嘴巴张成一个圈。
不能让他有下一步动作了!周俏不得不叫出声:“黎衍!”
房间里突然响起的女孩声音,吓得黎衍差点从床上栽下来,猛地回头看到黑暗里的周俏,他一把扯过被子盖住下半身,脸色变得煞白,手里还握着那个夜壶,嘴唇动了动,最后出口只有两个字:“出去。”
不用他讲,周俏已经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大概是周俏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尴尬的事,没有之一。
上一次撞见黎衍洗完澡出卫生间,他好歹还穿着裤腿缝合的裤子,而这一次,周俏看得分明,那家伙掀开被子后,下半身只穿着一条黑色三角内裤。
因为在他身后,周俏只能看到他的右腿残肢,一团白花花的肉,还有残肢顶端皮肉/缝合后留下的蜈蚣线,可能是他肤色太过苍白,才能让她在黑暗的房间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不长的残肢还会动,抬起,落下,就跟活的一样,和黎衍平时穿着假肢坐在轮椅上纹丝不动的下半身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周俏红着脸伏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想到黎衍刚才如刀似剑的眼神,就想自己这次死定了,等一下爆竹精一定会炸得天崩地裂,把她轰得粉身碎骨,百分百又会叫她滚滚滚……想到这里,周俏心底发出一声哀嚎,恨不得立刻打包行李主动逃逸。
谁来告诉她,要怎么再去面对隔壁那个重度狂躁症患者啊!
周俏等了半个小时,主卧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她犹豫又犹豫,还是大着胆子打开房门,探进脑袋小心地喊:“黎衍?”
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漆黑,黎衍卷在被窝里,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周俏小碎步进房,时刻准备应对黎衍暴起伤人,一步一挪地移到床边,探头看他:“黎衍?”
黎衍用被子盖住头,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周俏心定了一些,在床沿边坐下,拍拍他的被子,温柔地叫他:“黎衍。”
这样睡觉也不嫌闷吗?周俏扯被子,想让黎衍把脑袋露出来,没想到黎衍在里头把被子拽得死紧,周俏掀了一下,没掀动。
她终于意识到,黎衍
是在躲着她。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周俏向黎衍道歉,“其实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有夜盲症,那么黑我根本就看不清。”
明知道鬼话连篇,他不会信,但周俏想给他一个台阶下,好让他不要那么介意。
黎衍就跟死了一样。
“黎衍。”周俏软软地叫着他的名字,“你把脑袋露出来呀,你生着病呢,这样闷着不好。”
gu903();黎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