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火气散开之后伏城就笑了,笑有些颓废。是啊,没错,意气用事,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一面旗能有多大的价值?订做最多2000块的事情。就算再做一面新的,仍旧可以指定双面贡缎,和旧的那面一模一样,完全分不出来。可不一样,它就是不一样。世界多得是精明人,没有人傻成自己这样,放着空空的旗帜底座,妄想再要回来。也没有人那么冲动,愿意陪自己疯这一把。你走,我不和你舞了!你成熟,我冲动!伏城把人往门外推。除了邱离和青让,没人再惦记那面旗,连师叔都劝过自己新做一面。可有旧的,凭什么要新做,只是没拿回来,凭什么要新做?

高昂快被推出去了,还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你别急,有什么事大家商量,我刚才那话不是我没急,你走!以后我也不和你舞了!伏城把他推出院,锁上门,回屋坐着发呆,面前一头漂亮的佛山狮。高昂错了吗?没有吧。伏城揉着眼睛笑起来,可能全世界都没错,旧的没了再做新的,可他就想要旧的,他家的旗子。高昂在门口喊他,伏城假装没听见,也不担心。高昂是好,可他没有义务来哄自己,也没有义务陪自己冒险,去惹不相关的人。自己更不应该拉上他。不一会儿,高昂见他没反应便离开了,伏城猜他可能是去找师叔商量。等门外彻底安静,伏城接了一盆水洗脸洗手,把自己收拾干净,打开院门,昂首单挑去要旗子。蒋白离开卧室,已经到了中午,穿着平时的衣服,收拾好了书包里的东西。这顿饭从早餐换成午餐,蒋文辉看儿子终于出来了,稍稍一笑,连旁边脸色沉重的肖咏沐也稍解眉头。把自己关在屋里干什么呢?蒋文辉坐下,吓得你妈妈一上午又联系学校又联系医院,是不是最近要汇演,训练太累了?肖咏沐露出些笑来。先吃饭吧,要真是太累就适当休息休息,你情况特殊,爸妈可以和学校说和学校说我什么都忘了,是么?蒋白说。这话像冷却剂,蒋文辉和肖咏沐冻住笑容。我想问问你们,大王肚子上的疤是怎么来的?蒋白问,你们说它是我捡回来的,那肯定知道它为什么会受伤吧?客厅没声音,蒋文辉精明老练明明可以快速编一个答案,但是他没有开口。因为猫不是儿子的,可儿子既然问这个,说明有些事,呼之欲出。我出事的时间,到底是1月份还是6月份?蒋白又问,你们说我昏迷半年,其实我只昏迷了1个多月,是不是?前半年病历根本不是我的,你们骗我,是不是?爸妈有些话不说也是为了你好。肖咏沐笑着看向蒋文辉,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又转向蒋白,我生你那年还是难产呢,都说顺产的孩子聪明,你爷爷奶奶说什么都不让开刀,疼了一天一夜实在不行才进手术间。脐带快把你勒死了,拎出来哭声都没有。这话当头一棒,让想不起来任何事的蒋白产生了莫大愧疚。周主任说愧疚感常伴失忆症患者,确实是,不仅对爸妈,对付雨,对一切认识自己的人,蒋白都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是委屈你了。蒋文辉满是歉疚,小白,爸妈和学校谈了一下你最近的情况,也给小雨打过电话。她说你们分手了?蒋白整理着上衣袖口的褶皱。分了,我提的。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肖咏沐终于问了,小雨说是她劈腿,不关你的事。用不用爸妈去劝劝?不用劝她,没用了。蒋白这样说,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蒋文辉和肖咏沐对视,各自沉思着,琢磨儿子这句话的意思。直到这时,他们的儿子一直没有交流感的眼睛,不知不觉在什么地方被点亮了。它不再是乌的,里面的光和从前很像,像一个被推下几十节台阶的死过的少年终于站了起来,脸上和身上还带血,却知道了下一步的方向。你和小雨是不是因为谁吵架了?蒋文辉只好猜。我根本就不记得她。蒋白说,拿出衣兜里一样东西,可我记得这个。成年人的视点同时集汇到那东西上,默默盯着它看。明明那么小,可带给这家庭的震撼无比巨大,成为了掀翻一切的巨浪,把他们这3年的努力、策划、动员全部烧成飞灰。是那个男孩儿回来了。他一找回来,他们的儿子就变成了蒋白。蒋白拿着伏城叠的南狮头,结束了这场拎着别人行李、来到别人世界的孤独旅程。旅行太累了,今天他结束流浪。你们认不认识伏城?蒋白明知故问,他今年1米83了,很爱笑,圆寸,笑起来左嘴角下方1厘米左右有个小梨涡,他还有一个班子,叫伏家班。蒋文辉和肖咏沐说不上话,表情冻结,只觉得儿子手里的东西刺眼。这脏东西你从哪里捡来的?蒋文辉要拿,不是咱们家里的,扔出去。你们为什么骗我?蒋白瞬间抽回手,暖流随着折纸南狮回到身体,顺着青色血管,冲过他僵硬的关节,一节一节顶破,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说什么呢肖咏沐垂着脸笑,爸妈是最心疼你的人,怎么会骗你?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先别说了,你先回屋休息吧。我不休息,我要走了。蒋白站起来,南狮头收好,你们骗我,从我醒了之后就骗我。你们说我不会棍法刀法,初二上半学期少年组冠军是我。你们说我和付雨一所学校,可学校保存的冠军合影我代表重德武校,你们说我不认识伏城,可大王认识他,大王连你们都不认,认他,猫不会骗人吧?蒋文辉推开椅子。你冷静冷静吧,不能和你妈这么说话,你看你现在叫什么态度!你失忆了,爸妈每天求着你哄着你高兴,你还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蒋白问,我连我自己是谁、在哪里上过学、认识什么人都不记得,我还能有什么态度?你们是我家人,我相信,相信,可你们又做了什么?我们是为了你好!蒋文辉把太太扶到沙发上,你出了事,你妈为你哭了多少次你都忘了?为我好?蒋白终于笑了一下,不再抿嘴。以前自己应该是爱笑的,每张照片都有笑容,但现在他的笑肯定和15岁的自己不再一样。他的笑容,让蒋文辉和肖咏沐陌生。你们骗我多少事,就叫为我好?蒋白一件件和他们清算,付雨不是我女朋友,那本日记确实是我写的,F是伏城,不是付雨,我写的是伏城。日记本从书包里甩出来,摔在地上掉得分页。我写过给伏城过生日,你们撕了,骗我,一句真话都不说。我为什么不信你们?因为我不傻,我凭什么相信骗我的人!蒋白!蒋文辉终于怒了。我是蒋白。蒋白以为自己会愤怒,却异常平静,终于理解15岁的冤魂为什么不肯散,鬼哭狼嚎也要冲出来喊,喊还给他,我不记得我自己,但我记起来伏城是谁了,他是我师弟。你们再也骗不了我了。第60章激活10%话刚说完,丝丝血腥味窜进了鼻腔,蒋白伸手一揉却什么也没有。周主任说,这是失忆前的印象。人类的大脑会因为外伤、刺激失去记忆,可身体不会。嗅觉、听觉、肌肉、神经系统、淋巴系统它们鲜活存在。他的记忆被骗了,可他的身体没被骗过去。你先坐下,一家人的事好好说。蒋文辉全身血管收缩,恨不得吃颗降压药。至今,他和肖咏沐不敢回想儿子出事的现场。长长一条台阶路,从头摔到底,再往下掉了5米多的高台,摔在草地里。头部没有外伤,但血流成河,全是鼻腔里的。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灭顶之灾。一家人?一家人就能骗我?蒋白反问,听到15岁蒋白哭和骂,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共享一具身体,挤成一团相互排挤踩踏,又共同重重跌落过。爸妈没有骗你啊。肖咏沐捂着心口,头昏目眩,爸爸妈妈为了你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等你将来有了孩子,才知道当家长有多难。你们没骗我么?蒋白只觉得好笑,从我出事的时间到我认识的人,你们对我说过实话?付雨的事怎么解释?你们说她是我女朋友,我亲她,她根本不喜欢我!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吧?他捏住座椅的扶手,就因为我喜欢伏城?你们心安理得把我做过的事全改了?蒋文辉和肖咏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脸色像撕碎的白纸。什么喜不喜欢,你还小。蒋文辉说,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伏城。提到伏城就说我还小了?你们告诉我喜欢付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不干涉我的感情,这是你们说的原话吧?蒋白一块一块把自己拼好,我认识伏城,4岁开始学舞狮,拜师伏城的父亲,是伏家班。他师叔也是我师叔,他师弟邱离和青让也是我师弟。我学武术也是为了舞狮,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帮我拿片药。肖咏沐真的不舒服,心头突突得疼。蒋文辉拿药给她,她吃一片,面对着长大却不再孝顺的儿子。亲生的孩子,怀了10个月,疼了一天一夜。她摇了摇头:你真是把爸妈都忘了,就听外人胡说,妈怀你的时候不是我让你怀我的,也不是我逼着你生,你不能把对我爸、我爷爷奶奶的抱怨放在我身上。蒋白不再受影响,终于明白自己在内耗什么,拖住自己的困感是什么。是内疚,因为想不起来产生的内疚,因为做的不如从前好,对父母,对所有人的亏欠。我想不起来。蒋白摇着头,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但我也不想对不起自己,你们这样骗我,就没想过万一我康复了,会不会恨死你们?你们对得起伏城么?如果我20年后突然想起来,伏城怎么办?他就傻等着!肖咏沐看向自己先生。蒋文辉立刻说:你现在发神经,我们不认识伏城,也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让你来找爸妈的罪,你不能听外人的。他是我师弟啊。蒋白终于喊,你们知不知道伏城为我自杀过?这是他告诉你的?蒋文辉问,阵脚还没乱。蒋白真的累了,怒气强压下去,一面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养育之恩的父母,一面是自己从4岁开始养的师弟。伏城没说,他傻,他什么都不说。要是他说了,我不用天天猜来猜去。国庆节放假那几天,他就在我屋里,我把他带回来了。什么?父母异口同声。我把他藏在柜子里,他说他害怕给别人找麻烦,不敢出去。我带他回来,我偷偷养着。蒋白拿出伏城的学生证,亮出学籍,他转学,从重德到正山来找我,还为我蹲了一级,明年他应该高考。肖咏沐偏过脸去,不看学生证上的照片。不希望那个男孩的脸出现在自己家里,哪怕是照片都不行。他自杀过两次,第一次是为了吓唬送他去诊所的人,第二次是因为我出事。蒋白把学生证收好,学籍注册页高二学期清清楚楚盖着重德的校戳,送伏城去治病的人是不是你们?座钟的报时鸟冲出笼门叫嚷,蒋白放在地上的书包散开着,文具掉一地。是你们吧?蒋白问,除了自己的爸妈他想不出别人来,有人告诉我,伏城去诊所那年是初三。我是初三到深圳。所以,我刚刚离开,你们发觉不对劲就把他送去治病了?是不是你们干的?蒋文辉和肖咏沐不回答。你怎么能这样说爸妈呢?肖咏沐说。行吧,欠你们的我还干净。蒋白右手揣进兜里,这只眼睛不要了,反正也不是我的,是你们以前的儿子的。我还你们!你干什么?蒋文辉往前,你要干什么!蒋白捏住兜里的圆规朝左眼刺去,不是为了逼父母怎样,而是他真不想要了。这只眼睛从来不是他的。还干净了,他就走了。蒋文辉这才看到圆规,来不及了,抢是来不及了,只好冲过去将儿子狠狠一撞。圆规撞偏了方向,从蒋白左太阳穴划过去,红血顺着颧骨流下来。他抬起脸去看父母,左眼像哭出了一道血泪。为谁哭了一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记住多久,会不会恶化,哪一天会恶化。我不想再把伏城忘了。蒋白扔下了圆规,你们不承认骗我也没关系,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儿子!儿子!肖咏沐恐惧地喊,比上次看到儿子在抢救还要恐惧。好像这次才是真正要失去他了,救回一条命,可挽回不来感情。你们别找我,就当没生过我吧。蒋白拎起书包,甩门而去。肖咏沐站起来走了几步,立刻倒回沙发里喘气。蒋文辉也往前走了几步,两腿一软坐在餐椅上。周主任提醒过他们,篡改患者的记忆只会导致亲情割裂,无法产生真实的链接。他们亲手制造的记忆断层,今天断在他们眼前。他冲进儿子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带走,儿子就这么走了。伏城站在南风堂的院外,叩响了大门。谁?院里问,开了一条门缝,门缝拉大,院里如火朝天的热闹立刻跑了出来,好家伙,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伏家班的小班头吗?你爹来了!旗子还我!伏城一脚踹开院门。院里正练着的人纷纷跳下桩木,开门的人叫闫首:找打吧?谁让你踹我家大门了?伏城不仅踹了,还一脚踏进来。你爹想踹就踹,把我家班旗还我!闫首冷笑一声。还你?你爸你师叔输给我们的,凭什么还?狮行规矩不懂啊?就算要来拿,也是带着搭档比一场。赢了,旗子你拿走!输了,你跪下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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