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月也不怎么害怕钟起。或许潜意识里也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吉他“老师”,相比于除了哥哥以外的其他男性来说,林晚月对钟起的态度可以说相当宽容,好歹没有在钟起坐上饭桌的时候抱着碗躲进自己的小房间。
林时雨却全程不在状态,只一声不吭埋头吃饭,几乎不和钟起说话。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已经开始从觉得自己不正常发展到认为钟起也脑子有问题,好好的干什么喂他吃冰淇淋?还咬他吃过的地方,之前还,还喂他吃饼干?喂喂喂的,把他当猪么!
不过林时雨很快意识到,钟起不仅把他当猪,还把他当糊不上墙的烂泥,一吃完饭就把他揪回卧室监督他写作业,试图把他这团糊了几个月的泥硬贴上墙。
上一刻还在喂他吃冰淇淋的钟起此时一板一眼坐在书桌旁,手中的笔一敲桌面,“写完作业后再背50个单词,背不完不许睡觉。”
林时雨觉得他简直是在敲诈,“一天怎么可能背这么多单词?!”
“我一天能背200个单词。”
林时雨瞪着钟起:“……”
钟起捏着他的下巴转回去面对摊开的作业本,“快写,写完对答案,正确率低于60%就再多背50个单词。”
“?我怎么可能对那么多题?”
“你还好意思嚷嚷……”
两人并肩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窗前拧一盏暖黄的灯。武汉的初夏闷热潮湿,林惠怕热着钟起,早早把林时雨房间里的空调打开,又端来两杯特地冰过的牛奶放在桌上。空调扫风时吹着轻轻规律的声响,两人时而交谈,都是钟起教林时雨写题。
晚上十点,林时雨才写完作业加上把那让他抓狂的一百个单词磕磕绊绊背完,背完以后脑子基本报销。之前的慌乱心动只剩一地鸡毛,钟起在他心中俨然成为第二个老李。
林时雨洗完澡陪了一会儿林晚月,等妹妹哼唧睡着后才回到自己房间。他推开门,见钟起靠在床头低头看手机,一腿屈着,一腿随意伸长搁在床上。
自然得完全没把这里当别人家。
林时雨无话可说,拉开衣柜从里面拽出一张薄被,还没把被子放在床上,就听钟起问:“床上不是有被子吗?”
“一条被子怎么盖。”再说钟起个子这么高,一人能占大半条被子,还让不让他睡觉了?
钟起没说话,看着林时雨抖开薄被铺上床,把厚的那一条留给他,薄的盖在自己身上。
林时雨摸到床头的按钮,“关灯了。”
“啪”的一声,房间陷入黑暗。
窗外透进隐隐的夜色星光,林时雨无意中回过头,目光捕捉到钟起脸上一瞬间闪过的淡漠。
夜晚深深的蓝色将他俊逸的五官拢进黑暗,只有高挺的鼻梁滑过一道浅光,漆黑的眼睛蓦然落下视线。
好像刚才那个揪着林时雨学习的又严又坏的人是层假象,这个对周遭都漠不关心的人才是真的。
林时雨原本要牵着被子躺下,却在这一刻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原来钟起也有需要躲在黑暗里,才愿意流露出来的一面吗?
很久,昏暗的房间里响起林时雨的声音:“钟起。”
钟起把手机关机,放在桌上,“嗯?”
“你为什么突然要来我家睡?”
钟起一顿,“不是说了吗,忘带钥匙了。”
林时雨无语瞥他一眼,虽然钟起压根就看不到。他躺进被子里,小声嘀咕,“你才不会忘记这种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声低低的轻笑,接着一阵摩挲声,是钟起躺进了被子里。
温热发烫的呼吸拂来,裹挟着熟悉好闻的荷尔蒙味道,林时雨后知后觉地一愣,才意识到钟起现在正和自己面对面躺在床上,隔着比普通朋友要近得多的距离。
林时雨抓紧被子,盖住自己的脖子和肩膀,手背触碰到自己隐隐发热的脸颊。
接着他听到钟起平静地说,“我猜,我爸妈要离婚了。”
林时雨呆了好久,才愕然看向钟起。
“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晚。”钟起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原本以为他们几年前就会离,没想到还能拖这么久。”
林时雨一时语塞,半晌才问:“他们吵架了吗?”
“他们不吵架。”钟起说,“连互相了解的想法都没有,有什么好吵的。”
静谧无光的卧室,冷风抚平燥热,像是要生生吹进心脏深处,冻得林时雨忽然心头一疼。
他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手就不知什么时候探过另一条被子,在黑暗中抓住了另一只手。
从前哄妹妹睡觉的时候,更从前抱着受伤的妈妈的时候,林时雨都会这样抓着她们的手。他嘴笨,不会说话,只会用这种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表达一切与关心在意有关的心情。
于是现在林时雨也握住钟起的手,五指收紧了,直到体温透过紧紧相触的皮肤浸透过去,将钟起的手一点点暖得温热起来。
第62章
清晨,手机闹铃叮铃铃响起,还没响出两秒,就被一只有力的手“啪”一声拍熄。
林时雨被这一声猛地惊醒,受惊般睁大眼睛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完全动不了。
因为他被连人裹着被子,牢牢抱在钟起怀里。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林时雨一大早刚睡醒就情绪大起大落,艰难抬起下巴往被子外面看,自己身上盖一层薄毯,外面又叠一层厚一点的薄被,最外面则拦腰搭着一只健康有力的手臂,小臂下收,严实垫在他的腰后。
钟起有起床气,一巴掌关掉闹钟后收回手继续睡,甚至还收紧手臂把林时雨又往怀里抱了抱,仿佛抱着一个十分趁手舒适的人形抱枕。
林时雨呆滞枕着钟起的另一条手臂,耳朵贴在他有力震动的胸腔上,温热的呼吸从他的发顶落下,涌进两人亲密无间的缝隙里。
“……”林时雨屏住呼吸,头重脚轻捡起掉了满地的理智后,抬手奋力去推钟起的胸口,“起……起床!起床了!!”
半个小时后,居民楼楼下,林时雨背着书包飞快往前窜,钟起慢吞吞骑上自行车跟在后面,懒懒打了个哈欠,“林时雨,别走那么快。”
话一说完,前面那人窜得更快了。
钟起挑眉看着那个背粉兔子书包穿有小星星印花女式宽松T恤的人越跑越远,脚一蹬,自行车哧溜滑出去,滑到林时雨身边精准把人一抓。
“跑什么?”
林时雨被他揪住书包的兔子耳朵,杵在原地满脸通红指责他:“你这个人太奇怪了,怎么能抱……抱一晚上?”
钟起的心脏也突突地跳,但面上依旧端得十分淡定:“抱一晚上怎么了?”
“两个男的,就这么——”
“两个男的抱在一起很奇怪?一男一女,没谈恋爱躺在床上抱在一起才奇怪。两个男的怎么了?”
林时雨的表情一瞬间十分空白,眼中流露出迷茫。
钟起继续理直气壮:“朋友之间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床就那么大,睡着睡着挤到一起,有什么问题?”
林时雨哑口无言看着钟起,并说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他从前压根没交过朋友,根本不知道朋友之间的具体交往行为规范。钟起这么说,好像……的确未婚男女之间抱在一起睡觉才叫关系不正当,两个男的……好像就没问题了?
钟起眼见着林时雨的脸色变幻莫测,忍笑把人提到自行车后座放好,载着往学校去了。
第二天,钟起也没回家睡。
他和他爸打了个电话,语气冷冷淡淡没什么情绪,话也不多,只是最后扔下一句“无所谓,反正你们都这样了”,就挂了电话。
转头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蹭进林时雨家,仿佛这个家的第四成员。
“过来。”
晚上洗完澡,钟起盘腿坐在床上,朝林时雨一招手。
林时雨刚牵开被子,闻言身形一僵,“……钟起你不要太过——唔!”
钟起压根不听他把话说完,倾身就把他的腰一搂,林时雨失去重心摔进他怀里,两条被子缠成一团,被钟起囫囵卷过来,裹住林时雨。
林时雨心悸气短不敢乱动,生怕一腿就蹭到钟起身上去,只能小幅挣扎,“轻点,你抱得太紧了……”
钟起却一手按在他的腰后,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蹭过他的腰线。
“腰真窄。”钟起抱着林时雨,在他耳边轻笑着说。
三秒静止。
“钟起你丫——给我滚下去!”
一声怒吼,震得隔壁房间刚关灯准备睡觉的林晚月和林惠同时一抖,两脸茫然。
“时雨,怎么长黑眼圈啦,晚上没睡好?”毛思路嘬着豆浆,坐在林时雨旁边问。
几人坐在一块吃午饭,钟起被喊去帮忙批改试卷,不在。
林时雨用力舀起一勺饭,没回答毛思路的话,捏着勺子想了一会儿,抬头认真问毛思路:“你平时会和冉志凯抱在一起睡觉吗?”
旁边正喝水的冉志凯“噗”一声喷水,差点喷对面高芥一头。
毛思路一脸惊恐:“没有啊!我为什么要和凯凯抱在一起睡觉?”
“你们不是朋友吗?”
冉志凯一抹嘴巴:“谁说朋友就要抱在一起睡觉?我特么才不会有这种基佬行为!”
高芥附和:“对对对,我们真正的男人都是在公共场合互相顶屁股,才不会背地里抱在一起睡觉。”
林时雨:“顶什么??”
高芥猥琐一笑,拉过毛思路,“雨哥这就不懂了吧,顶屁股就像这样,二毛你站我前头,然后这样这样……”
毛思路立刻转身和高芥扭打起来:“凭啥你站我后头!让我站你后头!”
“不行,这可是关系到男人的尊严,是头等大事,前后位置必不能换!”
冉志凯:“这种事就不能回教室再做吗!”
林时雨认真观摩过高芥和毛思路的“亲身演示”,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还是被钟起抱着睡觉吧。
钟起在林时雨家蹭吃蹭睡几天,家里人终于坐不住,找到了学校来。
烈日过后,闷热的天里又开始下起雨。秦漫拎着个绿色蛇皮小包,撑一把花伞,穿一条合身及膝的百褶边黑裙,长卷的头发依旧打理得光亮顺滑,指甲鲜红漂亮,只有精心保养过的脸上乌云密布,眼睛盯着文中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直到看到钟起的身影。
钟起也看到了他妈。他脸色不变,转头对林时雨说:“你自己先回去。”
林时雨也注意到这个堵在校门口扮相精致的女人,他意识到可能是钟起的妈妈来找人了,而且大概率不是什么开心事,因为这位阿姨的表情实在有些吓人。
但林时雨不得不先走。他边往公交车站去,边回头看了眼,见钟起自行车也没取,直接和他妈妈一起走了,只留下两道背影。
秦漫在路边叫了一辆滴滴,抱着手臂等在一旁,冷冷瞥钟起一眼:“我看你是心都玩野了,在外面几天都不知道回家!怎么,干脆让你搬别人家去住好了?”
钟起丝毫不受她的怒气干扰,撑伞站在路边,说:“回家听你们商量怎么离婚?”
秦漫蹙眉:“你爸都和你说了?”
“没说,我猜的。”
“我告诉你钟起,不是我想离婚,是你爸非要吵着和我离婚!”秦漫一提到这件事就气得发抖,原本漂亮的脸上表情渐渐扭曲,她压低声音对钟起说,“你爸不是个好东西!他被外面乱七八糟的女人蒙了心了,竟然跑过来说要和我离婚,蠢男人,我还真以为他天天往外跑是为了赚钱!”
钟起静静站在雨里,一动不动,目光漫无目的落在不远处,似乎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听。
“他以为离了我他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我托你外公给他打点生意,他以为他那公司能开得下去?我天天在外面给他撑场面,我要工作赚钱,还要养你,我天天累死累活——”
“累就别过了。”钟起开口,声音冰凉。
秦漫止住话头,难以置信看着钟起:“你说什么?”
林时雨扶着把手,看公交车窗外雨越下越大,水汽朦朦胧胧遮住玻璃,车厢里拥挤,闷热,潮湿。
公交车到达地铁站,林时雨顺着人群下车,撑开伞走上人行道,快到地铁站门口时,又犹豫停下脚步,往马路上看去。
江北水汽蒙蒙的雨雾里,云浅淡泛着铅灰,天色青如薄玉。来往车辆驶过时车轮掀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一阵又一阵。
林时雨站在路边,想起钟起在雨中离去的背影。
他们会说些什么?钟起的妈妈是来通知他们要离婚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钟起或许还是不愿意回家住。
林时雨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拼起理由,钟起不回家住的话,说不定还要来他家睡,说不定心情还不算很好,最好能给他做些好吃的……
林时雨在原地站了很久,脚尖一转,抬手拦下一辆的士。
gu903();“钟起,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