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起仿佛啥也没看见,继续一本正经,“他底子不好,只能瞎摆几招,您教太浪费了,我来就行。”
林时雨:“你说个……”
钟起按住躁动的林时雨,对冯教练说:“我和他玩一会儿就走,您忙去就好。”
“好吧,那你俩玩,以后常来啊。”
林时雨眼睁睁看着人教练转身越走越远,愤然推开钟起,“你说谁底子不好!”
“比我还是差一点。”钟起转过身面对他,“继续。”
“谁跟你继续!小气鬼,让你教练教我几招怎么了。”
林时雨十分不满,觉得钟起又小心眼又蔫坏,竟然还说教他太浪费,气得当即不想和他玩了,低头就去拆护具。
钟起握住他的手腕拉下来,“我教你还不够?”
“你和教练能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钟起往前走一步靠近林时雨,手叉在腰上,低头看他的样子莫名有几分气势压人,“嫌我?”
林时雨一下被他拉近距离,心下突的一慌,后退一步,“是你嫌我好吗。”
钟起抬手把他拉回自己面前,那模样分明像是胁迫,“只有我教你,不许闹脾气。”
“凭什么!”
“凭我帅。”
“?!”
两人又开始幼儿园级别的拌嘴,大庭广众,旁若无人。路过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冯教练去前台办了点事,回来时见自家徒弟不知怎么的站在训练台上和他那朋友吵吵闹闹的,心里还哟呵一声。
还从没见过钟起这么和人说话。
后来林时雨浑身酸疼回到更衣室,天知道钟起发什么神经,抓着他说“过背摔是吗,行,教到你会”,然后拿着他就开始揉,林时雨被摔到七荤八素不说,还要被强行按在地上问学会没有,够不够专业,手段之冷酷堪比严刑逼供,令人发指。
专业个屁。林时雨恨恨拆手上的绑带,不搭理在一旁坐着换鞋的钟起。
他换下绑带,拉开衣柜去拿手机和钥匙。柜子里光线有些暗,林时雨伸手摸进去,手指碰到角落凉凉的柜壁,收回时忽然指尖一疼。
林时雨一皱眉,没发出声音,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被尖锐物划出一道破皮,渐渐有血渗出来。
他察看柜子,原来是角落扎在缝隙里的一小片硬茬木屑,也不知是怎么落在衣柜里的。林时雨自认倒霉,刚要仔细看伤,忽然温热熟悉的气息靠近。
钟起把柜门按上,好让光线更亮,他手臂撑在柜门上,低头握住林时雨的手,血珠从小小的伤口渗出,落下。
“怎么弄的?”钟起皱起眉,声音很近地传进林时雨的耳畔,像一道低沉磁性的大提琴音,连带耳膜到后颈都牵引震动。
林时雨被他握着手指,干涩咽了口唾沫,才说:“柜子里有块木茬,不小心划到了。”
钟起的气息不知第几次如云坠雨卷向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时雨容易在这温暖发烫又冷淡疏离的味道里忘记自己下一刻要做什么,只能手脚僵住不知所措,任钟起一脚踏进他的防守领地,发不起脾气,亮不出爪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漫不经心四处巡晃,仿佛第二主人。
更衣室里还有其他人,在隔壁一排衣柜后面说着话,两人之间却像隔开一个额外静谧的领域。林时雨逐渐感到心脏跳动在快速失序,他背后冒出汗,想要抽出手,“行了,走吧……”
下一秒林时雨猛地睁大眼睛,战栗从脚底如失足坠海引发的庞大气泡群骤然掀起,直冲头顶。
因为钟起垂下眼帘,含住了他的指尖。
第61章
林时雨过去经历的暑假和寒假都很简单,照顾妹妹,做家务,去姨妈的小店里帮忙,写作业,一个人呆着。他没有朋友,也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但是高一的最后一个暑假却多了些新鲜的记忆。钟起隔三岔五就带他去俱乐部练拳玩,有时候也一起在院子里打篮球,听说林时雨不会游泳后,钟起还带他去健身房的游泳池教他游泳。哪条街上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钟起随便转一圈就知道带林时雨去哪家店。
他好像对玩乐非常在行,每天也很闲的样子,就带着林时雨到处跑。林时雨从来没有过这种新体验,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
然后在收假前一个星期,想起了自己的暑假作业。
“......暑假作业有这么多?”林时雨坐在冷气十足的冷饮店里摊开面前一二三四五六本作业,懵了。
“多吗。”钟起坐在他对面边懒懒写作业边说,“还好吧,除开作文和周记,三天可以写完。”
林时雨简直生无可恋,钟起看他这副怏怏的样子,忍不住笑:“好了,我教你写就行。”
“都怪你成天带我玩!”
“行,怪我。”
钟起伸手拨开他面前一堆作业本,拿出其中一本,“你先从这个开始写,这个简单......”
他的手无意中碰到林时雨握着笔的手指,林时雨触电般一缩,握着自己的手指,移开视线不说话。
那是之前被划伤的手指,伤口早已愈合,舌尖舔过的温热却好像还在残留。钟起愣了一下,看到林时雨微微泛红的耳尖,半晌若无其事收回了手。
开学前一天,林时雨在钟起的协助下兵荒马乱赶完作业,总算能交差。第二天正式上课后,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排名也张贴出来,第一名是那个传说中的学霸左想,班级第一兼年级第一,陈小新因此被挤到第二。钟起依旧不咸不淡在十名左右晃,再依次是从中上游排到下游的高芥、毛思路和冉志凯,和林时雨。
林时雨生物63分,英语91分,全部科目及格,感天动地。
高芥等人为此连夜订做一条横幅恭祝林时雨不负众望终于跨过红线,上书“恭喜高二七班林时雨同学各科考试成绩及格”以表激动之情。可惜横幅在挂上走廊栏杆之前被当事人一把抢走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主事人还差一点被暴揍。
虽然后来林时雨又闷不吭声买了一堆零食点心,一一分给高芥他们,还特意去给李忠也送了一份,被李忠揶揄呼撸了一把脑袋,差点同手同脚跑了。
最后留了一盒抹茶巧克力饼干和一瓶玻璃瓶装的布丁牛奶,堆在钟起桌上。
钟起拿起饼干盒看了眼,认出是学校门口奶茶店里最近卖得相当好的手工饼干,每日限量,一盒一百五人民币,就这样每天还一群人排队买不上。布丁牛奶也是奶茶店推出的新品,特地用的摔不坏的厚质有机玻璃做瓶,一个瓶身就卖五十元。
钟起拆了饼干盒,拿出一块饼干咬一口。转头无意见林时雨也看向自己,目光带着一点试图掩饰但不太成功的好奇和期待,两人目光撞上,林时雨立刻移开视线,不自在转过头,作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问:“好,好吃吗。”
说完就微恼咬了一下嘴唇,大概是在懊恼自己一句话三个字都能打个磕绊。
钟起始终看着林时雨的脸,将他的细微神态全都收入眼底。他无声一笑,手指在饼干盒边缘扣了扣,“自己没尝过?”
“没有,我又不爱吃甜的。”
钟起拿出一块饼干,抬手喂给林时雨。他的动作实在太自然,以至于林时雨连愣的功夫都没有,就下意识张嘴咬住。
“甜吗?”钟起的声音低缓,不像平时那样带着冷。
林时雨咬开饼干,抹茶巧克力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他慢慢吃着,含糊“嗯”了一声。
不远处,嘴里含着根辣条半天没嚼的高芥、怀里抱着一袋半开薯片的毛思路、拆开一袋凤梨酥正准备吃的冉志凯、撕棒棒糖的糖衣撕到一半静止不动的申子宜,趴成一排,表情精彩纷呈,齐刷刷看着后排坐在一起的钟起和林时雨。
高芥恍惚吃下辣条:“兄弟们,只有我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吗?”
申子宜眼睛发直:“二毛,凯凯,你俩平时也会这么喂吗?”
冉志凯:“他要这么喂我,我能把他从教室窗户扔下去。”
毛思路弱弱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胃好像突然梗住了。”
“座位表出来啦。”
班长在讲台前招呼一声,打开白板显示屏放上新鲜出炉的座位表,班上的人纷纷开始挪座位。林时雨在座位表上找自己在哪,找了一圈,在靠教室外走廊的第一组中间一排找到自己的名字。
旁边的名字,钟起。
前桌,第一名左想,后桌,第二名陈小新。
班上前十大佬围成一圈,把他一个倒数前十活灵活现堵在墙角。
林时雨差点背过气去。
午休课间钟起收到他爸的一条短信,说家里有事,让他放学后不必回家,去外婆家睡。
短信寥寥几句,钟起却察觉到异样。想起这阵子他爸越来越频繁不在家,愈发冰冷的灶台和饭桌,和他们俩日复一日早已成为习惯的冷暴力。
他心里有了个预感,但心情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似乎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天气愈热,操场上阳光热烈,周围一片杉树留下荫凉,钟起收起手机,晃了晃手里喝空的豆浆,随手抛进五米外的垃圾桶。
手边响起一阵塑料袋悉悉窣窣的声音。林时雨坐在他旁边,刚吃完饭后零嘴炸糯米团,吃完后拆开一盒牛奶,戳下管子安安静静抱着喝。
两人坐在夏日午后的树荫下,细碎的光影划过他们的短发和裤脚,阳光下安然静谧。
钟起看了一会儿林时雨放松伸长的腿,晃眼的光斑从他瘦白的脚踝晃过去,又荡回来。
他忽然开口:“我晚上没地方睡了。”
“怎么了?”
“爸妈不在家。”
“钥匙呢?”
“忘带了。”
“……你会忘带钥匙?”
“百密一疏。”
林时雨的表情空白了一秒,“那怎么办?”
钟起看着他,快速给出解决方案:“去你家睡。”
他回答得太快,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个对话的发生早有预谋。然而林时雨从来不是一般人,他没有任何怀疑,听到这句话的下一刻就被牛奶呛住,偏过头剧烈地咳起来。
钟起好整以暇给他拍背,林时雨僵坐原地,耳边因为咳嗽而泛起微红,平白看上去像是某种隐秘笨拙的情绪。
钟起看着有些不知所措擦掉嘴边奶渍的林时雨,本该不算愉快的心情忽然就上扬了一个角。
“小钟来我们家里睡?”
林惠匆忙从厨房走出来,迎着一同进屋的两人,拿围裙擦干净手到玄关来找拖鞋,一边高兴地说:“正好我今天买了牛肉,我多蒸点饭,小钟呆会儿一起来吃。”
自从林惠换工作后,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三天两头疲于加班,每天都能有时间去接妹妹回家,也不再需要林时雨帮一家人做饭。挣的钱也比从前要多一些,桌上的饭菜明显比以往要好上不少,林晚月原本就圆润的小脸眼见着又小胖了一些。
钟起在大人面前很有礼貌,弯腰自己拿出拖鞋,说:“不好意思,今天借宿一晚上,麻烦阿姨了。”
林时雨在他身后小小翻了个白眼。
林惠很是喜欢自家儿子的这个同学,又高又帅,人有礼貌,成绩还好,最重要的是和小雨关系好。她十分热情,特意把冰箱里的酸奶和冰淇淋拿出来给钟起吃,酸奶是她平时都不大舍得买的好牌子。
“你待会儿上桌吃饭的时候不要乱说话,如果我妈妈问起我在学校的表现,你不要提我的成绩,更不要说我打过架。”林时雨搬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书桌前,和自己的椅子并在一起,不放心地叮嘱钟起,“听到没有。”
钟起吃着剥开的冰淇淋,一手插在口袋里,书包斜斜吊在一边肩膀上,站在他的卧室中央漫不经心环视四周,存在感十分强烈。
“唔。”钟起随意一点头,顺口说,“冰淇淋挺好吃的,来一口?”
算了,这人根本没听他说话。林时雨没好气把椅子摆好,转头看了眼他手里吃掉一半的冰淇淋,目光一闪,像是避开什么一般垂下视线,“……出去吧,准备吃饭了。”
钟起顿住,喉结轻轻一动,原本观察着这间小小的卧室的视线转个弯,落在林时雨身上。
林时雨转身要往外走,钟起却不易察觉地移一小步,正好挡在林时雨面前。
“吃一口?”钟起低头,低缓的声线少了平时疏冷的质感,掺进微妙上扬的柔和,简直快要听出一点诱哄的意味,“味道很好。”
林时雨听不出他的语气,也琢磨不懂他的举止。他只觉得钟起靠得太近了,在这个小小的卧室里,挤到连心脏都发生微麻的窒息感,牵动指尖供血不足,无法动弹。
冰淇淋还密密升着寒气,林时雨一咽干涩的唾沫,半晌才张开嘴,咬下递到嘴边的冰淇淋。
冰冷甜蜜的雪糕从舌尖化到咽喉,落雪般冻得林时雨的胃微微收紧,胸腔却像倏然扬起一片大火,烧得血液起泡,飞速倒流。
他听到钟起问:“怎么样?”
然后自己的声音回答:“还行。”
然后钟起终于拉开那个令人难以顺畅呼吸的距离,像是浑不在意,又像是特地确定好林时雨咬过的位置,沿着冰淇淋下角一个小小的圆缺口咬下去,含糊应一声:“嗯,吃饭去吧。”
转身离开了房间。
留下林时雨站在原地不动,良久才抬起手,手指轻轻抖着,抹掉嘴唇上留下的一点点雪糕。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这样强烈地、专注到近乎反常地在意着钟起,钟起的一举一动,靠近他的脚步,低头对他说话的低沉嗓音,时而勾起的嘴角,都轻易让他失去注意力,大脑陷入一片空白的眩晕。
我在想什么?林时雨茫然而紧张地在心里问自己,我想做什么?
一个令人怦然心悸的答案在林时雨心中本能的呼之欲出,但林时雨近乎是下一秒就选择了逃避,将那个答案用力抹去。
这样不对。林时雨的手心冒出汗,无论如何都不对。
“小雨,来吃饭啦。”门外传来妈妈一声呼唤。
林时雨这才宛如从冰凉的梦里醒来,血液重新供给,指尖恢复知觉。
饭桌上林惠一直给三个小孩夹菜,问了钟起一些林时雨在学校的事情,钟起一一滴水不漏答了。后来不知怎么又聊起林晚月,林惠说起唐氏综合症十分熟悉,她为了配合医院和培智学校照顾好女儿,四处问人,查资料,加了无数个唐氏宝宝家长群,甚至能谈起相当专业的医学知识。林惠说的时候,钟起就在旁边认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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