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都想好随意凑合一个晚上了,结果进去才发现,只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若是单独一人躺上去,倒是绰绰有余,可两个大男人躺上去就显得有些挤了。
路西法对着床瞥了一眼,怎么来的当即又怎么回去,出门就跳上了树。
他才不要和这个什么鬼的“小娘”挤在一张床上!
上帝将碗勺放在院子里的古木桌,又回屋把白白的小雪貂给抱出来。
仰头,见大树杈上的黑天使,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直没动过。
正是晨昏交替间,路西法一身黑色衣袍,荡在高处的暖风。瀑布一样的长发,在青白的日光下,照出莹亮的鸦青色。
“路西法。”上帝仰头说。
树上的人,一只眼睛悄悄眯开一条小缝儿,朝下面瞟了一眼。
大概是以为树下的人看不见,对着人打量得肆无忌惮。
上帝抿抿嘴唇,也不戳穿他,只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与他相对。
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连每一根发丝被风吹动的轨迹,都未有变过。
路西法被这眼神看得身上毛毛的,明知道这个人根本就看不到他的偷窥,还是忍不住心里打鼓。
尤其是,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每次注视着他的时候,都有一种打在他心底最深处的错觉。
真是见鬼了。
“叫我做什么?”
他拍拍衣袖,自树上直直跃下,站到上帝面前。
然后……
措不及防的,怀里就被塞了只白白软软的小团子。
小团子大概是以为有什么吃的,闭着眼睛四处嗅了好半天,最后张嘴含住了路西法的手指。
路西法:……
“喂,雅威……”他不满地叫上帝的名字,刚想转头去寻他,忽然一阵熟悉的清凛香气袭来。
接着,长长的银发就垂到了他的衣袖。
入眼的,只剩一个粗布蝴蝶结。
“不可乱咬,哥哥会疼。”男人轻轻摩挲着小雪貂的后颈,一下又一下地梳理它茸茸的毛发,细长的手指,每一根都葱白水润。
白白的小软团子像是听懂似的,听话地松了口。
然后小脑袋颤巍巍地动了动,把自己蜷进路西法怀里,又乖又软。
路西法目光落在雪貂身上,有一瞬的愣怔。
再抬头时,刚刚好,没有错过男人唇角一闪而过的一抹笑。
像是春风扫过,尽是化不开的柔。
这样熟悉的语气,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连同声音都那么的相似。
路西法神色有些复杂,忽然记起分外久远的事。
那是上帝创世初期。
彼时路西法还是个走路都蹒跚的小团子。
浅金的短发,日日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
只是他向来顽劣,每日在伊甸园里吓唬飞鸟,捉弄鱼虫。每每都是粉雕玉琢地自圣殿出去,后又一身土气地回。
上帝实在无法,便将他丢给了米迦勒看管。
那时他才几个月大,嘴里的小牙才长出几颗,又奶又软。而米迦勒,生来就是成年天使,从诞生起就开始协助上帝看管伊甸园,并监督世界的运行。
初初听到米迦勒要看管他时,小团子一样的路西法还不太会用语言表达自己,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再一眨,眼泪就扑啦啦地落了下来。
米迦勒见这软软的小团子哭得伤心,当即蹲下身去安抚,却不想……手指都还没碰到路西法一根头发丝,就被啊呜一口咬住了。
也是在那时,上帝温和又无可奈何的声音,自圣座传来。
那话说的,便是:路西不可乱咬,哥哥会疼。
当时他是如何反应的来着?
他咿咿呀呀地蹒跚着步子,噗通一下扑到了上帝膝间,鼻涕眼泪蹭了上帝一身,还口齿不清地哭诉:“圣神,您不要怒西了吗……米迦讷不是我哥哥,呜呜,我比他早出生!怒西不要和他玩。”
上亿年的时光,像是转瞬便过去了似的,分明儿时的事如同昨昔,却又真真切过了那么多年。
路西法抱着怀里的小雪貂,手指胡乱在它身上抓弄着,再看向雅威时,脸色总算没有最初那么臭。
只是说话依旧别别扭扭:“乱认什么亲呢?谁是他哥哥了,都不是一个物种。”
上帝转头拿了木碗和小勺子,走到黑脸羊跟前,蹲下身子挤奶。
这是还是他第一次干这样的活,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
自己出了一身汗,来回作弄得母羊“咩咩”直叫,碗里依旧空空如也,一滴羊奶都没弄出来。
也就是碍于他周身无意识散发出的威严,母羊哪怕疼到抽搐也不敢跑一步,不然一早就把后蹄蹬他脸上了。
耳边响起噗嗤一声笑,上帝回头,见路西法正目光戏谑地看着他。
“要不……”
“我来。”
两人同时开口。
上帝默默让了让位置,接过雪貂蹲到一旁,看着路西法熟练的手法,感觉脸上有一点儿热热的。
他忙转头偏了视线,待晨风吹得脸上降了温度,才问:“你为何会这些?”
路西法手上端着温热的羊奶,说的坦荡:“小时候捏着玩过……不小心,给捏出来了。”
当时还喷了他一脸。
幸好看见那一幕的,只有园子里的亚当。
上帝:……
路西小时候,趁他不注意,在伊甸园到底做了多少坏事?
这画面……
算了,还是不想了。
两人给小雪貂喂过食,之后摩西便抱着创世之书从主宅出来了。
三人洗了些昨日摘的浆果吃,又点了火堆,支起一口锅煮剩下的羊奶。
路西法因为昨日闯了大祸,揽了大部分任务,蹲坐在锅前看着火堆,注意着往里面添柴。
太阳已然升起,鸟雀也开始活跃,咕咕叫着的鸽子,低低地飞过屋檐,在院子里跳来跳去,时不时啄几口地上的碎石粒。
上帝坐在木桌前,摊开一本纸莎草装订的本子,手里拿着一杆芦苇笔,动作缓慢地写着。
摩西则坐在上帝旁边,偏头看着。
他双手搭在双膝,脊背挺得笔直。对上帝的恭谨,像是印刻在骨子里似的,时不时就要冒出来。
不过,路西法倒是没有发现这些。
他先入为主得认定了摩西就是圣神,此时只将这些动作归为圣神的“严肃”,并未多想。相反,对于写字的那个,他现在充满好奇。
男人两只胳膊规规矩矩得放在桌上,一手压着纸莎草,一手握着芦苇笔,一笔一划地写着。手上动作时不时得停下,看样子应该是在凝神思考。
他思考时很专注,连眨眼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下来。从路西法的方向,正正对着他的侧颜,连同睫毛颤动的弧线都看得一清二楚。
啧,也不知在写什么,那么认真。
他随手往火堆里添了点木柴,然后……静悄悄地、默不作声地,朝上帝那边移。
就在距离男人一步之遥的地方,后者忽然抬头。
那双琥珀一样的眸子,直直看过来的时候,路西法都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窥探的脖子。
路西法:……
呃,被发现了。
他都已经控制住脚下,一点声音都没发,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呢。
“咳,你们坐一起写什么呢?我也想看看。”
路西法面不改色地说。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跟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似的。
上帝小心翼翼将纸莎草撕下来,复又叠起来,交给摩西。而后从衣袖里掏出几个铸币,放到他手心,说:“去吧。”
摩西点点头,“嗯”了一声,抬步就往外走。
自始至终,半点目光都没分给路西。
嗯,除了临出门是头也不回地嘱咐了一句“不许跟来”,什么交流也没有。
上帝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他看着路西法一直追着摩西到了门口,又被勒令不许出门。
对着关上的木门看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像个被主人抛弃,不许出去撒欢的巨型狼犬。
可怜兮兮的。
还……有那么一点乖。
毕竟路西向来,很听他的话。
“他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我气……”
路西法小声的嘀咕。
上帝抿抿嘴唇,眸子里泛起浅淡的柔和,说:“梅瑟出去弄木材了。给你做张床,放侧宅里,以后你不必睡在树上。”
作者有话要说:
路西法:小时候捏着玩儿……
上帝:???这个画面……?算了不想了……
后来
上帝:……我做梦都想不到,这个画面会发生在我身上……(捂脸)
第7章骄纵的小魔头呀
“梅瑟出去弄木材了。给你做张床,放侧宅里,以后你不必睡在树上。”
路西法闻声抬头,才发现坐在木桌前的雅威,已经观察他许久。
想到刚刚自己沮丧的模样都被这人看了去,路西法顿时脸上有点热。
他故作淡定地走到火堆旁,把煮沸的羊奶端到桌上,说:“你的羊奶。”
上帝“嗯”了一声,说:“谢谢。”
而后收起纸莎草本,从侧房里提出一个挎篮。
路西法朝篮子里看了看,里面东西很多,奇奇怪怪的。
有皮绳、刻刀,有方方的小木块,还有做工粗糙的金属小铃铛。
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细数着篮子里的东西,神情分外专注。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看好了吗?”
回头,正对上一双带着微微笑意的眼,还有几分打趣。
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看了好久。
路西法心里懊恼,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目光自篮里七七八八的小东西上收回。
托了下颌,把头转向一边,小声地嘀咕:“小气,看看都不行。”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错落得落进耳朵里,又忍不住竖着耳朵尖儿好奇:这人到底是在干嘛?
他一点点伸长脖子,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瞄。
先是看见那人白润的手指,然后是……
呃……
当即整个人僵住。
因为,被他偷瞄的人,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清澈又干净的眸子,与他视线对上,荡开星星点点的纵容。
“要看吗?”上帝说。
路西法顿了顿,迟疑地点点头。
而后便看到男人莹白修长的手指落进了竹篮,指尖在篮子里拨了拨,捏出一块方形的木块。
他对着木块看了一会儿,又抄起一把刻刀。
他大概是想在木块上雕个什么东西,拿着刻刀的手小心翼翼地在木块上划着。指尖因为用力,泛着浅浅的青白。
刻刀看起来不太锋利,男人手指的关节都绷直了,才勉强刨下一些木屑。
噫,笨手笨脚的。
路西法嫌弃地想。
时间,就在沙沙的雕刻声中过去。
路西法单手拖着下颌,眼睛依旧追着那把刻刀,来回地看着。
他喜欢用两根手指把木块按在桌上,然后用刻刀一点点把木屑铲下来。刻刀每次铲下来,都离手指很近。路西法甚至怀疑,下一秒他就要切在手指尖儿。
幸好,这人看起来笨笨的,总归还算有那么点儿分寸。
眼看太阳升得越来越高,马上就要到正午,男人手里的小木块也已经被分成两个,其中一个已经初见雏形:是一个小小的、纽扣大小的圆木牌。
路西法看得困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半趴在不大的圆桌。
认真雕刻的人,听见这声无聊的哈欠,转头朝他看来。
“困了?”
“当心!”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那声“困了”是上帝说的,但也因为分神看了路西法一眼,手上的刻刀一时没控制好,对着浅浅得蹭在了指尖儿。
他神色一怔,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目光还有些呆滞。
愣了好一会儿,上帝才缓缓回转了身子,低头看向自己被刻刀擦到的手指。
其实擦伤并没有多严重,但他皮肤白皙,又细皮嫩肉的,漂亮的指尖立刻就肿起来,伤口处渗着殷红的血丝。周围的皮肤红彤彤的,上面还带着木屑渣。
这一点小伤,换做人间任何一个人,都是稀松平常,但路西法偏偏在男人身上看出一种娇气来。
不是那种遇事哭唧唧的娇气,而是身上自然呈现出的一种气质。
自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之中,从未经受任何的人间苦楚。
不曾受俗世所扰,亦无有过颠沛流离。
是那种大家族才可培育出的,高贵、淡雅、且遇事不急不躁的,娇气。
男人抬手便轻轻扫去指尖的木屑,大概是觉得疼了,眉稍轻轻得蹙起来。
路西法不由得“嘶”了一声:这人怎么这么笨呐。
“木牌表面粗糙成那样,你刚才肯定不只被刀擦伤,还有木屑扎进肉里。本来没扎多深,被你一摸,全进去了。”
说完,便将他整个手掌捉过来:“我帮你弄。”他说。
“娇气的公子哥。”
路西法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粗暴,对着上帝手指吹气的时候,又快又急。
待吹好之后,他嘴唇离得远了些,准备再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扎进肉里的木屑,余光瞥见那人也正一脸专注地看着自己。
眼睛轻缓地眨着,路西法甚至能捕捉到每一根睫毛颤动的弧度。
“好了?”上帝轻声问。
随后就要把手收回去。
“别动。”路西法一把攥住他手腕,说。
“你以为受个伤,吹吹就能好?我吹的又不是天使的仙气儿。”
他说话时,喜欢尾音轻轻上扬,还是轻声。
也不知是和谁学的,堕天之后,全身上下都是一股子痞气。
上帝不自在地动动身子,轻轻“嗯”了一声,任由路西法揪着他手指一点点把小木刺挑出来。
两人靠得很近,在飞扬的风里,甚至连发丝都偶尔交织到了一起。
上帝默不作声地把头移远些,风从两人间的缝隙吹过,连同周身的温度也降了不少。
结果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就听见旁边的熊孩子鼻子重重地又往他身边嗅了嗅。
抬头,浓墨般的眸子就直直地朝他撞来,问:“怎么折腾了一上午的木头,身上还是一股梅瑟的味儿?”
上帝:……
gu903();他不慌不忙地理理衣袖,抬了下颌,迎上路西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