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大人见识远博,若是此刻相认,万一惹恼了县主,丢了这门婚事,以后的好日子可就跟着没了。倘若她真如大人所说是个好姑娘,定然是能谅解的。
你说的对,她是个好姑娘。
既然是好姑娘,自然得为他着想,稍微委屈一些,他以后会补偿的。刘启文这么一想,顿时变得更加心安理得。
他想了想问:对了,如今她落脚何处,可有离京打算?她手上应当没有多少盘缠,这么几天差不多该用尽了吧?
管家说:之前住在汇丰客栈里,今日却退了房,大概是住不起了。今早来的时候,就提着一个灰扑扑的小包袱,瞧着模样,大人,怕是要离京了。
此言一出,刘启文的眼里便显露出喜悦来,甚至那颗心都跟着一松。
离开就好,离开就好
试想一个姑娘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手上还没多少盘缠,如何过得下去?
刘启文就是打着拖的主意,也不担心这样一个姑娘家从家乡一路到达京城,路上有没有遇到困难。如今连盘缠都用尽,又怎么回去?
那今日是不是已经出城了?他满怀期待地问。
这个我让人去城门看了,没见到她出城。
正说着,一个下人匆匆地跑进来,对着刘启文道:大人,那姑娘又来了,怎么办?
现在?管家惊愕道。
是,说是见到了大人的轿子,临走前恳请见大人一面。下人说。
管家于是便看向了刘启文,后者端着茶,脸色严峻,神色漠然,垂着眼睛,不言不语。
他立刻知道主子的意思,于是训斥道:你是猪脑袋吗?究竟是怎么办事的?这种事难道还要来问?如今什么时辰,大人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过随意见一名陌生女子,要是败坏了大人名声怎么办?还不赶紧打发出去!
管家说这话的时候,刘启文一动未动,目光盯着茶盏,似乎神游天外,没听见。
下人被骂了一顿之后,立刻灰溜溜地就走了。
等他一去,刘启文才深深地叹口气。
大人,我也去看看。管家道。
刘启文点了点头,又叫住他:明日,她若走了,你去城门外暗中替我送她五十两银子,好让她回乡。告诉她,再等一年,我一定会去找她。
是,大人。
屋内无人之后,他再也忍不住捧起双手覆住面,内心的愧疚和为难仿佛要将他淹没。
他的目光幽幽地望着大门方向,自言自语又仿佛在祈求一般道:阿蕊,走吧,快走吧
苏月布庄今日上了一批新料子,邀请了不少夫人小姐过来瞧瞧。
这在太后跟前露了脸,走通了宫内路子的布庄,如今在苏月打理之下蒸蒸日上,客人更是络绎不绝,看得同行眼热不已。
早些时候的阴霾已经过去,如今的苏月脱胎换骨,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脸上尽是笑。
不过不管赚多少的银子,苏月每月照旧都会捐出一笔钱财送往乐善堂。
而前些天她在善堂结识了一个小姑娘,虽然只有五六岁,不过很是好强,偷偷跟着其他男孩子向那些有空闲时间来这儿教书的书生识字,课后还会自己拿着棍子在地上练字。
说来有书生在这里授课还是因为顾如是大人,之前八卦小报曾爆料过顾大人,拿着俸银接济善堂的孤儿不说,闲暇还来教导他们,自然追随着顾大人脚步,或是想要得他青眼之人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苏月来过几次之后就记住了这个小姑娘,她如今丈夫已逝,膝下无儿无女,做生意之余未免有些空虚,见着这小姑娘,观察了她许久的心性,心里越看越喜欢,便生出了收养的念头。
乐善堂巴不得有好人家带走这些孤儿,自然满口答应,以苏月的家境,这小姑娘的日子定然差不了。
苏月给小姑娘取名叫苏星,带在身边收作义女教养,将来承她的衣钵。
今日一天忙碌,总算将几位重要的客人送走,可以歇一会儿的时候,铺子里走进一位年轻媳妇子。
大嫂。
这一声唤不禁让苏月愣住了。
高若梅看她的表情有些尴尬,只是来都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不请自来,还望大嫂不要计较。
时隔不算久,可她几乎忘记了张家所有人和事,有一瞬间的恍然,不过很快想起来,便笑道:是你啊,今日怎么有空来,请坐,你喝什么茶?
见苏月态度和善,没有将她赶出来,高若梅那惴惴不安的心便放下了,她推辞道:多谢,客随主便,大嫂喝什么我便喝什么。
好。她看着高若梅的脸色不太好,憔悴的模样似乎有好几日没睡好了,只是一想到张家那乱七八糟的,倒也不令人意外。
娘,喝茶。苏星刚好端着茶过来,一瞧见高若梅,便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这位是张夫人,你再去端一杯过来。苏月显然没有打算让苏星认张家人。
苏星乖乖地去了。
高若梅看着不免有些惊奇。
苏月将这杯茶递到高若梅的面前,解释道:是我的义女。
高若梅点点头:原来如此,一个人孤单,有个孩子在身边嬉笑就热闹了。她说着顿了顿,又道,即使收养的,也比根子里就坏的要好得多。
嗯。苏月不愿多谈此事,反而问道,你今日来
我是来还钱的。高若梅站起来,又对着苏月欠身道,另外也是向大嫂赔罪。
苏月一头雾水:啊?
高若梅笑了,疲倦的眉目展开,道:一月前我娘从临州来了,坚持要我和离,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嫂了。
苏月恍然:原来如此,张家是个火坑,张三郎更不是良人,你早跳出来早脱离苦海。
她的笑容顿时真诚起来,原本以为高若梅是为了张家之事,她还兴趣缺缺,如今倒是真心为高若梅高兴。
是,我娘还骂我了,怪我什么都不跟她说,受了委屈也憋着,也怪我当初跟着张家逼迫你。高若梅说着,从身后丫鬟那里取过一个小匣子,递了过来,大哥的身后事是大嫂出的钱,这我本不该拿,永昌侯府做的肮脏事,哪儿有让大嫂委屈的道理,更何况,这笔银子当中真正用到大哥身上的极少。
然而苏月没有收,推了回去:我不缺钱,给出去了就是给出去了。你的嫁妆怕是没剩多少了吧,有这钱不如去赎回来。
然而高若梅坚持道:大嫂一定要收,我跟张家也已经撕破脸了,我爹是临州知府,张家丢了爵位,如今就是个平头百姓,我要走,她们也留不住。只是临走之前,还是想将是是非非都梳理干净,这样就算两手空空而回,也没什么。我谁都不欠,只欠大嫂一句道歉,张三郎诬陷你的时候,我没有制止他。
见高若梅脸上的决绝,苏月最终还是收下了,她说:好,那祝你一路顺风。
将来我们应该见不着面了,苏夫人,说实话我真的佩服你,以后无论我遇到什么,只要想想你,也没什么可怕的了。高若梅站起来,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笑了笑。
苏月送她出了门。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苏月深深叹了一声,这个世道对和离女子极为苛刻,希望高若梅将来能勇敢起来。
她转回身的时候,忽然见到一名年轻的女子探头探脑地踌躇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