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时,见男人靠在竹墙边,薄唇间咬了支烟,猩红的火光在这幽暗角落里闪动,像夏日森林中的萤火虫,因为寻找配偶而整夜亮着尾巴。
“公章是假的。”
香烟夹在他手里,男人微仰头吹了口烟雾,再落下时眼里多了几分疏离的笑:“赵组长,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公章是假的?!
赵言熙低头翻了翻,她从来没比对过这种细节,而且公章之间的差异除非让内行人看……
不过这都不重要,这份资料是复印件,李星衍显然不是让她来看公章的,她迅速将资料里的有用信息摘出来,再结合今天会议上拿到的公开数据,脑子里一个可能性渐渐浮现,就像浴袍鼓上了水面。
“流水数据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这些数据不是香山酒店的?!”
男人眼皮微阖,手里的香烟燃至一半,语气懒洋洋道:“还有呢?”
“私刻公章伪造流水是金融犯罪,并且拿伪造流水向银行贷款巨额,一旦无法偿还本息,债务将转移到担保人或者更高级所有机构……”
说到这,赵言熙瞳孔睁睁,“而雍贸一旦收购香山酒店,要承担的不仅是债务,还有刑事盘查。”
男人英挺的眉棱微挑,颀长健硕的手臂上是被温泉泡过后隐隐贲张的青色血管,携着烟的修长手指轻点了点烟蒂,食指上的暗红宝石随之浮光,“这些不用赵组长告诉我。”
赵言熙抿了抿唇,“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男人把烟叼回唇边,此刻赤着上身,挂在紧实胸膛上的水珠折着碎光,线条嚣张利落,赵言熙隔着衬衫见识过他的肩,又在他穿背心时隐约估量过他的腰身,但都不及此刻赤诚诚的直入瞳孔,肌肉块垒分明,水线在肌肉起伏的凹陷间滑动,最后聚在腰腹,窄蜂腰,每一块聚拢的肌肉下仿佛都潜藏着使不完的力气。
“赵组长,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的。”
说着,男人垂眸抽了口烟,刀斧般的脸颊微微收陷,而后,他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说:“半根烟。”
赵言熙心头一紧,李星衍给了一份风控部根本不可能拿到的资料,而如果她不能给到李星衍同等的好处,那这场交易就足够她颜面扫地,直接搬出办公室了。
她脑子里依照今天做的数据模型再重新计算这笔收购交易,温泉的热意一点点漫至头皮,烫得就像台高速运转的电脑主机,猩红的烟蒂一点点燃至尾端,就在它咬上男人的指腹时,赵言熙吐了口气——
“香山实际上的经营数据处于负增长,从现有的三年数据来看,第一年亏损21.6%,第二年是33%,第三年是41.2%。一旦雍贸注资,亏损的比例会下降3%左右,但总亏损金额折算下来更高。根据酒店未来的发展愿景,如果计划在这片景点里建剧院或者楼盘,回本时间至少在五年以上,这还是在能卖出去的前提下。”
猩红的烟蒂闪过最后一点光后,就如那萤火虫的交尾行为结束,陨落在不起眼的密林之间。
赵言熙莹亮亮的眼眶染着水意,绯色的额头脖颈坠着波光粼粼的汗,将手里的资料放回托盘上,双手攥着浴袍的衣襟从水里起身,厚厚的毛巾被水泡透了,她整个人就像从地里拔.出来一样费劲。
就在她双手撑在鹅卵石池边摇摇坠坠地爬上来时,腰后一道力量横了过来将她提上岸,灼热的脸颊贴上了一道湿润的肌肉硬墙,绵热的呼吸落在上面,她惊地打了个颤栗,下一秒,头顶挂来一张干燥的毛巾,隔着黑暗,男人磁性的嗓音落下:“在这里换,外面有监控。”
回京华市的车在第二天出发。
陈佟和刘兴辰大概是出差的疲累,都比来时少了些话。
赵言熙靠车椅背上,眼里是掠过的层层叠叠盎绿密林。
昨晚她披着毛巾回了房间,一路上看见不少监控,心里陡然泛起涟漪,谈密事的时候怕被监控录下约在温泉池里,说明他主动来敲自己房门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她会查出什么东西,毫不避讳。
电梯相遇,谈合作,下马威,接着给了一点诚意,最后从风控部拿走所有的数据。
他爹的。
赵言熙心里骂了声,怀疑李星衍知道她要来这里,不然怎么一连串事情如此凑巧。
况且两人在一个办公室……
挺好,他这一步就像在说——如果不想被我拿捏,就赶紧搬走。
他爹的!
“赵组长,回到市里快六点了,是直接把您送回家还是到公司?”
赵言熙指尖揉了揉太阳穴,“中途把我放下吧,有个饭局。”
昨晚回到房间,见群里的几个姐妹约了今晚聚餐,赵言熙手里的事有了结果总算能放松一下神经。
等到了市区,赵言熙跟下属交代了两句后,就自己打车去餐厅。
说是餐厅,其实是个大排档。
京华市昨晚下了场雨,这会路面坑坑洼洼的积水,大排档又是在老城区,好不容易拐进来,赵言熙开门一看,一滩子水。
垂到一半的细高跟缩了回去,“师傅,麻烦往前开一点。”
车子红灯闪烁,映在一张摆满酒瓶的大圆桌上,室外的风有些热,大风扇鼓着,几个背心裤衩的男人手里叼着烟,其中有人眼尖,看见那辆出租车缓缓往前开后又停了下来,那只纤细裹着黑丝袜的脚腕自后车厢伸出,有人骂了声“草”——
“这姐们来吃个大排档还嫌污水脏了她的高跟鞋。”
人群中有道熠亮的眸子,眼神如蜘蛛丝般似有若无地缀在那道窈窕的背影上。
“衍哥,跟你一样,写字楼的。这西装裙穿得,还别说,这身材——”
“哐!”
那说话的瘦男人塑料凳让一道长腿踹了脚,整个人硬生生挪出了半尺,一脸懵地抬头看向李星衍,下一秒,裤衩上落了点烟灰,他瞳孔一睁,对上那双淡沉沉的眼眸:“关你屁事。”
圆桌上的糙老爷们顿时笑出了声,“得,侯哥,我去叫几个妞过来陪酒,难得今天跟衍哥吃饭。”
说着,桌上有人又笑了声,“这姑娘太有意思了,坐下来把椅子桌子全擦一遍,还要把碗洗一遍,这要嫌弃就别来吃啊。”
李星衍手里的烟蒂轻点了点猩灰,这时众人见他神色淡淡,也不跟着笑了,相视了眼,侯奇机灵,忙补了句:“我听说南方人吃饭都有这习惯,瘦鸡你这不行啊,眼界太低。”
几个人插科打诨地说着,不一会儿室外餐厅的过道又进来几个姑娘,莺莺燕燕地朝刚才洗碗姑娘那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