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马家的两位子侄,就不派了?李宣问祁暄。
祁暄几乎没有思索,答道:我大楚与阿莫丹绒北线作战已数十年,除了白古游大将军能够一敌,威慑北方。实在不宜派两位小公子去,司马大人久居南州,或许对战局不够熟悉,若让毫无经验的人对战坎达英,身死事小,不能守土事大。
一时间司马沣脸色极其难看,鼻腔中哼出一声,嘴角冷嘲地提起,道:我不过为家中两位子侄求取一个为国尽忠的机会,既然祁侍郎认为不可,请陛下圣裁便是。
那就等退朝之后,朕与秦尚书再议。众卿可还有本要奏?李宣问。
臣还有本。司马沣大声道,移步出列,左太傅已逝,满朝上下无不哀痛,太傅乃是陛下之师,高风亮节,为国忧虑甚矣。自陛下驾临南州,文武诸事均与左太傅议定,如今太傅骤然离世,陛下应早做决断,任命太傅一职,以图为君分忧。
朝上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李宣略作思忖,朝司马沣点头:可有人选?
祁暄已不知不觉退回人群中,他低下头,心跳骤然加快,只得把头与脸埋得更低,以免被人看出什么。
秦禹宁秦大人熟知朝事,师出周太傅,于安定侯也是如师如兄,听说还曾替周太傅为先帝讲课不少时日。如今我朝与阿莫丹绒作战,秦大人掌管兵部,陛下何必舍近求远,微臣以为,秦尚书就是最好的太傅人选。
祁暄拢在袖中的手从拳头舒展开,两条手臂僵硬地紧紧贴着裤缝,耳朵里再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散朝之后,祁暄脚步匆匆,也不跟平日里交好的朝臣一路,早早离开人群,出宫回家。
司马沣瞧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舌头在牙齿上用力一弹,戏谑道:什么东西。
万里云忧心忡忡将他拉到一边:毕竟是左正英的弟子,我们在朝堂上能站多久还说不定,你何必早早将人得罪干净。如果祁暄联合左太傅的门生发难,我们南州一系都要被你一个人整完了!
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凭他是谁,要在南州地界上站稳,就得有我们南州世族的支持。司马沣阴恻恻地说。
万里云摇头:征南军大胜,班师回朝。你是他压低声音,扯着司马沣的袍袖,把他带到偏僻的走廊上,散朝后相熟的官员咬耳朵也实属寻常,但万里云很小心,四下张望,未见到异样,才小声地说,你不知道这位是怎么上去的,周太后把持朝政,是要让祁州那个小孩子入主皇城。结果被那位周太傅的外孙,便是现在的安定侯,以镇北军两万重兵,加上羽林卫里应外合,亲手把他的姨母拉下马来。征南军就是他领兵,算日子,就在这两天便要进城了。
司马沣听得一头雾水,不以为然地摇头:老万哥,你怕是年纪大了,胆子却怂,他就是回来,也只能站到秦禹宁后边。
秦禹宁是谁的门生?
周、太傅?司马沣这才觉得不妙,他刚在朝上推举秦禹宁,秦禹宁的师傅是老周太傅,而即将班师回朝的征南军统帅是周太傅的外孙,等于说朝堂上的两座大山,都是周家。
这个安定侯,可不是他爹。他是周太傅的外孙,少时便掌管麟台,黑狄刚打过来,便代天子巡视四方。后来这位上去,他有从龙之功,如今征南军大胜,收复了宋州、循州,我听人说,那个自立为王的孙逸,是被他手下那个姓陆的一刀割下了头。
你说先帝重用的那个陆观?
正是,这人是个狠角色,先帝怎么从一众受宠的皇子里脱颖而出,难道不是因为荣宗皇帝血脉凋零,最后不得不将这位早被打发去衢州的六皇子召回京城。我让人查过他去年进京后的所为,他跟安定侯也是一党。而且,安定侯跟左太傅可不同,他可没有风烛残年。好像比你那个侄儿还要小些,这下你我,再无用武之地了。后面的话万里云隐下没说。
皇帝能够精准地找出祁暄来,昨日的事情已经败露,征南大军回城,世族们虽在南方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却敌不过训练有素的镇北军,靠武力立于朝堂根本不可能了。
唯独还能靠钱买几个官位,万里云思来想去,家里那几个读书最多有一两人能入仕途,余下的,只有拿银子多活动活动。他手揣在袖子里,没有听司马沣说话,两家虽也是连襟,在动荡时期,也只有各怀心思。
司马家这鸡蛋要往石头上碰,万里云想的是,他要把万家拉回来,绝不能碰完鸡蛋还砸个鸭蛋上去清黄流一地。
朝臣从行宫出,有的坐轿,有的走路,才走到前门大街,都被街上的喧嚣惊了一跳。
万里云坐的是司马沣的马车,两家主家只隔了一道院墙,赶车的小子把门帘一打,兴奋地大叫:二位大人,快下车,军队过来了。
司马沣一句脏话险些出口,被万里云拉着,下了车站到街边,家丁以鞭子将马向道旁拦,双手紧紧拽住马笼头,一面站在街沿上,兴高采烈地向街面上张望。
老爷,不如您同万家老爷,一起上楼吃盏茶?
恰好这眼前就是一间茶铺,两人身上还穿着官袍,在街上站着十分打眼。
上去之后,司马沣和万里云才看见,诸位同僚都在楼上,六部的坐了三张桌,南州的占了两张桌,基本上互不相识。司马沣只认出有一个好像是叫姚亮云,是刑部尚书姚济渠的儿,便过去招呼了一下这位晚辈后生。
姚亮云回礼回得客气。
等司马沣走开,林舒就不客气了,一把摘下姚亮云的官帽拿在手里,挡住众人视线,小声跟他嘀咕:你跟司马家的客气什么?
姚亮云懒得理他,拿过水壶,把两人的杯都烫过,沏茶。
等逐星回来了,我看这群老东西还得意什么。林舒恨恨地埋头喝了一口茶,被烫得一口喷出去。
姚亮云: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水渍。
林舒不住摆手:对不住对不住,你待会脱了拿我家去洗。
姚亮云十分无语。
我给你洗,亲手,绝不让下人洗,行了吧!
街上一阵喧哗,姚亮云顾不上管他,他们这里是二楼,选的正是临街的位置,从这里望下去,路边的摊子都收了起来,没有了众多招牌遮挡,视线极佳。
流光在银甲上迸出夺目的光彩,一身银白战袍坐在马上的男人发着光,随着队伍行进,阳光自他淡金色的头盔一路蜿蜒至银甲尾梢。
娘的,这小子也忒威风了。林舒一拍栏杆,膝盖屈起,跪坐在木板上,艳羡的目光一路追着油光水滑的黑马,他起了一丝疑惑,这不是陆观的马吗?这小子,他还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真当自己还是以前不受他那个王八蛋爹疼爱的麟台少监啊?
你骂他爹是王八蛋,那他是什么?
林舒一时语塞,戳姚亮云:不为堵我一句你是不打算跟我好好说话是吧?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姚济渠自打来南州,一会头痛一会腿痛的,三天两头不上朝,刑部上下已经几乎都是姚亮云说了算。而林舒还做他的纨绔,他倒是想在户部把手伸长,奈何上面坐着个杨文,体量惊人,出头无望。
不是逐星。姚亮云平静的嗓音说,你没看出来,是陆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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