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眯起眼,刺目的光芒稍减弱了些,马上坐着的人是比宋虔之要高大一些。陆观侧过脸,从路边一位姑娘手中接过花篮,交给士兵。动作间林舒彻底确定了不是宋虔之,宋虔之的手没有那么黑。
他还敢收旁人送的花,不想活了。林舒恨恨道。
走了。姚亮云扯林舒。
两人跟六部其他官员这随手招呼了一下,挤过茶楼里的人山,下楼去跟在军队后面,一直跟到宫门口,大军在行宫门外结队。
吕临亲自迎出门来,拉住陆观的一条胳膊,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面部有些激动地颤抖,声音也不住发抖:回来了。
回来了。陆观淡然道,侧过身,便望见不远处的两人。
姚亮云走上来,林舒跟在他身后,二人俱是一身官服,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个个丰神俊朗。
你今天这出,把那两家的老头,可吓惨了。林舒笑道。
陆观抿唇不答,手执马鞭,走到阵前,鞭子一掠,士兵齐齐下马,阵列齐整干净,没有一丝杂声。
队伍里都是年轻的士兵,精神风貌令人振奋。
吕临无疑是最高兴的,当即决定晚些时候在家里为陆观接风洗尘,请林舒与姚亮云都去。
姚亮云朝陆观问了为什么宋虔之还没回来,陆观照实说了。
姚亮云沉吟片刻,道:家父执掌刑部,我们部里有一位老大夫,治外伤最拿手,等他回来,让这位大夫看看。
陛下等陆大人一早上了。吕临走过来说。
陆观谢过姚亮云,叫姚亮云和林舒晚上一定到吕临家里,一起吃顿便饭,才跟吕临进入宫门。
路上吕临把南州的形势简单跟陆观通个气,提了一件陆观本来不知道的事。
陆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吕临也奇怪。
你们没人拦着?
吕临苦笑摇头:你们找到李宣的时候就没摸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跟你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不大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吕临想了想,说:更像个皇帝了。
☆、和光同尘(拾肆)
见到李宣,陆观开门见山便问:陛下要亲征?
吕临一脸菜色,辞出门外去,面无表情地杵在殿门外。
被李宣留下来的秦禹宁一口茶憋在嗓子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神色相当微妙。
李宣微笑着说:朕是有这个意思。已经同秦尚书商议过,朕悄悄地去,等到了前线,找机会跟坎达英见一面,谈一谈。
陆观沉吟片刻,朝李宣道:要带上柳素光。
李宣点头:自然,李明昌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臣以为,陛下不必亲临,坎达英与我朝和谈是必然之事。陆观道,可以先打,打服了再谈。
秦禹宁豁然抬头,询问的目光看向陆观。
几乎立刻陆观便察觉到,做了个手势,继续说下去:龙金山接到刘雪松求助的书信,坎达英此次南下并未带来全部兵力,在已经占据的城镇,也只留下少量驻军。夯州以北,阿莫丹绒人大面积迁入,夯州以南,每州设八千人大营,分布在各县,就地收编征用大楚军民管理当地。臣以为,坎达英吃不下整个大楚,已经派人从西南、西北一线,经边地霍丘关北上,去探查西莫西尔河以北,伪装成阿莫丹绒人,深入王城探探情况。整个阿莫丹绒人口不足四十万,而我大楚各地人口在荣宗时便有两千余万,最近一次户部按各地户籍纸可以查明的人口共计一千四百万,这是五年前的数字。如果阿莫丹绒王族人丁兴旺,或许可以分地而治。现在多琦多已死,赤巴年幼,左贤王图勒已经被杀。坎达英固然可以凭一己勇武横冲直撞,但只要他还有脑子,就会知道即便他占有更多土地,也无法征服这土地上众多的人口,更无力治理。
朕也是这么认为。李宣眼睛发亮,面色微微发红地说,阿莫丹绒根本吃不下我朝,但坎达英为什么会一直南下,长驱直入,战线越长,对他越是不利,以他现有的兵力,所占据的地方也极易再度失去。
他要逼得我朝作出最大的让步。陆观道,如果仅仅打到夯州就停下来,他要提的条件,也许我们便不会答应了。
坎达英要什么?秦禹宁问。
地,和钱。陆观想也不想就答,溪花谷地以北他一定不会让步,那是放牧的好地方。阿莫丹绒人习惯了游牧生活,溪花谷地是离阿莫丹绒本土最近的一片草场。再则,就是钱。坎达英应该会提出休战,但以目前的形势,让他自己退回夯州,恐怕不太可能了。
你觉得他会以哪里为界?李宣皱眉道,京城?
吃进去的东西,再要他吐出来就不可能了。陆观道,所以要在衢州来一场硬仗。坎达英孤军深入,几百里的战线,我们可以绕道后方,他的兵力不足以连成固若金汤的防线,被他占领的州城百姓,比起传闻里穷凶极恶,又屡次屠城的外族,他们更盼望楚军能打回去。
绕道后方难保不会被阿莫丹绒人发现,何况,从哪里绕道?秦禹宁摇头,纸上谈兵易,陆大人,真要打,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那就得联合平民百姓了。陆观把在循州作战的经验滔滔不绝地说了,讲宋虔之是怎样从宋州一路收编农户,这些农户单兵战斗力不强,但即便是铁桶一般的循州,城里的人只要还要吃饭,还要看病,还要穿衣,就有机会让庶民渗入进去。
官道当然不行,但当地百姓一定还有捷径,有不为人知的路可以走。
朕可以相信你吗?李宣问。
陆观直视李宣的双眸,沉声道:您可以相信您的子民。
见李宣陷入沉思,秦禹宁也显得有些动摇,陆观继续说下去:秦大人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也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庶民,他们惧怕阿莫丹绒人,和惧怕黑狄是一样的。阿莫丹绒原也是狄人的一支,黑狄扫荡了大半年,百姓苦不堪言,现在阿莫丹绒来了。没有人愿意给这些外族做牲口。
他们敢吗?秦禹宁怀疑道。
如果家人被屠戮,妻女遭淫辱,粮食被抢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活得还不如一条狗。但凡稍有血性的人,都会奋起反抗。秦大人,万民皆是人。只要是人,胸中必有一颗鲜红的心,支撑君主的正是士农工商,这些庶民。我们不能只在征税的时候想到他们,军队为天子而战,更是为民而战,民贵君轻,没有平民就没有家国,没有家国就没有天子。
秦禹宁听得胆战心惊,几次想出声打断陆观。
这话私下说也便罢了,陆观竟然当着皇帝的面说这些个要脑袋的话,一时间秦禹宁满脸涨得通红。
李宣认真听着,想了想,开口道:你有把握能退敌?
有。
陆观话一出口,就听见秦禹宁口吻严肃地说:陆大人刚回来,还不清楚北方军情,皇上
这片土地上有千万余人,就算阿莫丹绒人人都上马能战,我也有把握退敌。陆观短暂停顿后,道,有把握收回京州,但京州以北,尤其是夯州以北几个镇子都被屠尽,无法采用联合平民的战术,等探明阿莫丹绒是否往溪花谷地迁入牧民,就能推知夯州是不是坎达英的底线,臣的判断,坎达英不会让出夯州。但要把他赶出京州,臣能做到。
李宣换了个姿势,斜倚在椅中,拇指与食中二指不住搓动。
gu903();陆观知道这意味着李宣在思考他说的话有几分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