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2)

麟台风波录 轻微崽子 2421 字 2023-09-18

宋慎言再度舔了舔笔毫,认真下笔,行笔滞涩,写写停停。

半晌不闻周婉心回答,宋慎言写顺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周婉心,见到她在发呆,她捧着小手炉,目光透着些许少女般的天真。宋慎言不禁看得愣了,咳嗽一声,周婉心向他看来。

写好了?周婉心问。她的嗓音柔顺、清脆,端起热茶来要喝,被宋慎言叫住。

宋慎言丢下笔,走过来看到她手边的果然是茶,似责备地轻斥她不应当喝茶,出去叫人换夫人常喝的参水来。

丁川儿一脸为难,周婉心久不在府里住,哪还有随时备着的参片待用。想着只有让人去翻箱倒柜倒腾点儿出来,过一阵没准主子又顾不上喝了呢?

宋慎言转回来,他夫人在看桌上的休书,宋慎言心里一跳,含笑道:如何?若是夫人觉得不妥,可以按照你的意思重新写过。那休书里,宋慎言已刻意将言辞放得和缓,宋虔之已成朝廷重犯,及早撇清关系是上策,但二十余年的夫妻之情,他宋慎言也非半点不顾。想到这儿,宋慎言嘴角勾起一丝笑,对自己的宽宏大量十分满意。

这样就好。周婉心将休书叠成方块,放在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揣进了袖中。

宋慎言定定地看住她,一股情绪呼之欲出,他怕这个女人,转身就要走,不自觉在找话说:婉心,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周婉心秀眉微动,道:你说相国寺?

宋慎言摇头:相国寺那次,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却非你我第一次见面。

周婉心明白了,坐了下来,一手抚上食盒,揭开盒盖,将带来的下酒菜一样样摆到桌上,一面回道:记得,我拿父亲的拜帖,叫人送去。成亲那天夜里,你还说起,收到周太傅的拜帖,把你吓得魂飞魄散,细思了两天,终日食不下咽,你母亲日日做你最爱吃的醉虾,你吃一嘴就吐了一地。

宋慎言放下心来,欣慰道:你都记得。

周婉心瞪了他一眼,秀长卷翘的眉睫都是万种风情:你的事,又有哪一桩哪一件,是我记不得的?

宋慎言释然一笑:夫人说的是。

周婉心将筷子分出,轻放在碗口,朝宋慎言努了努嘴:陪我再喝一次酒吧。

宋慎言眸中眼光激剧颤抖。他拍开其中一坛酒的泥封,周婉心连酒碗都带了来,宋慎言注满两只酒碗,双手捧起其中一只碗,正要喝时,被周婉心在手腕上轻轻按了一下。

这一下轻得完全不能阻拦宋慎言抬起手的动作。

而宋慎言也说不清为何,他写下那一纸休书后,心情轻快,压在双肩上多年,已嵌入皮肉的重枷取出,他甚至在想,便是周婉心要让他今夜再续一夜夫妻情分,春宵一度,他也不会拒绝,但凡是她提,他愿意为她奉上一切。

周婉心亲自为宋慎言盛上一碗藕汤,低声道:空腹不宜饮酒,先暖一暖胃。

宋慎言犹豫片刻,端起碗,并没有立刻就喝,直至看到周婉心自己也盛了一碗,她小口小口在啜,奇怪地看他:怎么不喝?我记得你是爱喝藕汤的。

你都记得,你没有记错。宋慎言喝了一口汤,奇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当然不是。周婉心垂眸轻描淡写地说,筷子在盘中挑挑拣拣夹山药片吃。

宋慎言有些失望,强撑出笑:你也很费心了。

周婉心没说话,端起酒碗,敬了宋慎言一口,这一口热辣的烈酒穿肠过肚,她病态苍白的脸色也微微泛红,惺忪醉眼如滚落在清水里的血红珊瑚珠一般诱人。她舔了舔红润的嘴唇,示意宋慎言也喝一口。

你醉了。宋慎言浅抿了一口,上来扶周婉心,上半身刚起来,随即一下子坐倒在地,面色苍白,额头不住往下流汗,他腹痛如绞,那疼痛来得太迅速,他一只手卡在脖子上,想说话,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周婉心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继续吃菜。

宋慎言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他和周婉心吃的东西都一样,他也知兴许有几种单独不能成毒的食物会因为相克而生成剧毒。他明明已经千防万防怎么还会?

宋慎言呼吸愈发急促,力气一点一滴从身体里流失,他手肘发抖地靠在地上,挣扎着想翻个身,打翻酒坛,最后却只是瘫在了地上。

宋慎言目光涣散、视线模糊,见到身边的女人,站起了身,就在他的面前,那雪白斗篷下,端的是艳色无双的大红裙裳。

那是一团火,燃烧她自己,也一并毁去他这个负心的人。

宋慎言面色青紫,呼吸急促,手脚痉挛,显然中毒已深。

周婉心缓慢地将嘴里酸辣可口的鸡片咀嚼到细碎,喉咙轻动,咽了下去。她饮下去的酒是火,眼前这男人却是一块冰。她已经不记得在这座大宅当中,多少次深夜久等不归,多少奴仆碎语,多少妇人舌根,让她整颗心凉透。

即便喝的是烈酒,她每一个毛孔中渗透的依然是无法使人温暖的寒意。周婉心每走一步,都觉身体就像是一具僵硬的框架,散落成碎片不过是数日之间的事。

婉心婉心宋慎言嗓音极度沙哑,没有人知道,这是他濒死之中,能发出的声音极限。

周婉心脚上的珍珠绣鞋贴着宋慎言的脸轻轻蹭了一下,令他转过脸去,这男人的目光使她不适。

当周婉心坐到书桌后,颤抖无力的手捉起笔,轻轻铺展开宣纸,她落下了第一笔,那是一个休字起笔。

宋慎言已无法集中神志,他听见自己在低语,发出的嘶哑嗓音,只有同在屋里的周婉心能够听见。

小荷才露尖尖角,小荷

周婉心无动于衷地坚决写下一封休书,条条历数宋慎言为臣失忠,对朝廷阳奉阴违,于先帝尚且在世时,豢养罪臣之妻;为夫失德,对发妻欺骗隐瞒,夫家虐待,致使太傅之女小产,产后仍严苛以待,磋磨发妻,使她久病缠身;为父失职,大楚律令禁止别宅妇人子女入族谱宗祠,禁止外宅之子瓜分家业,而安定侯趁宋虔之出京为朝廷效力,将由宋虔之掌管的田契地契转给长子。

躺在地上的宋慎言只剩下喘气的声音,嘴角溢出暗紫色的血。

周婉心另起一行,历数周太傅为大楚所立功劳,竟是一页纸也无法写完,足洋洋洒洒写了三页,她才轻轻舒出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将镇纸移开,换纸。

这最后一张,是她的遗言。

周婉心皓腕轻覆,果决凌厉倏然收拢,另一只手轻轻细细地抚平纸张,眼尾带出三月阳春的温情,落笔悄悄。

逐星我儿,见信细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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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轰隆隆一声惊动大地。

躺在榻上好不容易折腾得沉睡过去的宋虔之蜷起的四肢突然一颤,瘦削的双肩在被窝里往下滑了一下,满头冷汗地坐起身来,他光着脚下地,推开窗户,凉风扑面而来。

三月的大楚京城极少见这样的大雨,许是夏季悄悄来临的征兆。

狂龙一般的闪电撕破天幕,紧随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连成丝线的雨珠瞬息间粗壮数倍,像是一只水瓢,从众生头顶毫不留情浇灌下来。

门外有人跑动的声音,宋虔之连忙下地穿好靴子,朝外高声:谁?

一个人影停在门外,是许瑞云的声音:宋贤弟,快起来,车子在外等着了。

宋虔之手忙脚乱地穿戴,袍子尚未系上,手里挽着缠腰带,迫不及待地拉开房门,急切地问:我娘呢?陆观回来没有?

许瑞云一把合上他的袍子,催促宋虔之穿戴,向屋里一望,眼尖地一下瞄到宋虔之的包袱,他拿过来背着,抓住宋虔之的手腕,几乎是半拖着宋虔之走下台阶,两人都没有打伞,三步并作两步上另一截廊庑。

gu903();我们先走。许瑞云喘着气道,陆大人护送侯爷夫人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