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我就回去了。大夫收回手说。
他儿连忙上前扶他。
人还没醒呢?
大夫:才刚醒过,又睡着了。水还是喂着点,看着干了就擦一擦。他吩咐儿子留下,坐到桌旁,屏气凝神提起笔,写下内服外用的两张方子,叮嘱了几句不让吃的发物。
宋虔之毕恭毕敬地把老大夫送出去,踩着院子里的雪,一蹦一跳地回来。他袖手立于院中树下,抬头,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冬日清晨雪霁之后,清爽冷冽的空气。
宋虔之在外间拿着墨石自己研,然后坐下,铺开纸。
黑衣人,运粮船,龙金山。龙金山下打了个箭头,落笔写下两个字:民心。
宋虔之左手扯着右手袖口,在右下角写下了滁奚仓三个字。
最大的疑点是从滁奚仓调运衢州的粮食过来,不会走漕运,而且现在河中水枯,无法行船,载货以后船只吃水线升高,眼下绝无法运进来,当然也运不走。那就是说,要查容州漕运从哪一天开始停运。在停运之前,码头上泊的船,运过滁奚仓出来的粮。
容州漕运主要通往两个地方,一是西面灵州,一是东渡,先运到白明渡口,从白明渡口出海,可以北上送到黑狄。
黑狄不与大楚直接接壤,中间隔着阿莫丹绒,丹绒一族原是北狄分支。经过数百年艰苦作战,首功要数大将卫琨在时,派手下袁歆沛将北狄野人部尽数歼灭。此后北狄人经过百年游荡生活,沿着西莫西尔河往北,几次定都,又经数次内乱,直至阿莫丹绒出了一位被称为狼神的王子坎达英,用了十二年收拾北狄内部,国名也改为阿莫丹绒。
黑狄也是北狄中一部,不愿在坎达英手下乞食,继续东迁至临海一带,称为黑狄。黑狄弱小,西侧又有强敌,便向大楚纳贡。
会不会容州的五十万石粮运到了黑狄?
宋虔之眉头拧了起来。
这不大可能,黑狄与大楚的商贸往来是朝廷支持的,没有必要偷偷摸摸运粮。
这时里屋有响动,是陆观醒了,一脸茫然坐在床上,稍一动就疼得面部抽搐。
宋虔之忙道:别动,上好了药的。
随着宋虔之走进屋来,陆观眼底有了一丝神采。他嗓音沙哑地问:什么时辰了?
你睡了一夜,饿不饿?
陆观没吭声,只是看着宋虔之。
宋虔之出去了一会,端了粥回来,就一小碟咸菜,吹凉喂给陆观。陆观没说话,低头吃了。
大夫不让吃荤,粥里剁了一点鸡胸肉,忍两顿,好了你愿吃什么,小爷出钱,让你吃个够。
陆观呛了一下。
宋虔之连忙擦净他的嘴角,小心翼翼吹凉第二勺喂他,在家常年给周婉心侍疾,伺候伤员他竟得心应手。
一连喂陆观吃了两碗,宋虔之把碗往旁边放,给他擦嘴,说:一下不能吃太多,待会饿了再吃。
望着宋虔之走出去,陆观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一下。
天晴了,淡淡金光照进屋子,陆观眼角有些发红,鼻翼翕张,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指头分开衣襟,看到臂上包扎好的伤口,抬起漠然的脸,头往后靠了靠。
陆观又吃了一次药,宋虔之给他擦身时,他睁开眼看他。
宋虔之莫名地就红了脸,正要起身,听见陆观说:腰也擦一擦,有点痒。
宋虔之红着脸嗯了声,一手将陆观扶起来,让他能靠在肩上。陆观背上有伤,都是擦伤,不太严重。难以言喻的男子气息直往宋虔之鼻中钻,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漫不经心地擦拭陆观的后腰。
陆观下身只着短裤,后腰及臀线彪悍有力,宛如一匹烈马。
陆观抬起一只手,尚未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已将手掌覆在宋虔之脑后,长指玩弄他通红的耳朵。
宋虔之脑中嗡一声炸开,整个人被雷劈似的立马弹了起来,火烧屁股地端着盆跑出去,在门上绊了一下,水洒了一大半,只当没看见,砰一声把门摔上。
陆观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睡了。
半下午时,在两名麒麟卫两名太监的护卫下,京城派的太医到了容州。沈玉书才刚从牢里回来,连忙去接。
宋虔之在陆观那里守着,听到周先来报,才跟过去看。
何伯?这可大出宋虔之意料外了。
听何太医说,宋虔之才得知何太医从太医院出来以后,本就做过四年游方行医的善事,两次途径疫区,早有经验。杜医正亲自到医馆去请他,说不得要为百姓走这一趟,且先领着太医的名头,哪天做得不高兴了,再行辞去。
宋虔之将杏林春那位大夫开的方子取给何太医看。何太医神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急切道:开这方子的人呢?
回药堂了,何伯认识?
何太医没有回答,让宋虔之带他去杏林春,宋虔之将陆观的伤情跟他说了,何太医便先去瞧了瞧陆观。
出来时他愈发笃信:去将那位大夫请来,怕是熟人。
正在用饭时,去的人回来,说杏林春那位大夫不愿来。
沈玉书面上尴尬,何太医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是他,只有他陆浑能干得出这种事。
哪个陆浑?宋虔之曾听说,数年前宫中出了一位神医,当时周太后中毒险些丧命,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吃了陆浑数帖药,竟渐渐好了过来。可惜不知道为何事触怒天子,被赶出了宫。
还有哪个陆浑?就是那个活阎王。原本我只有五成把握,既然陆浑在。何太医看向沈玉书,是沈大人之福,容州一方百姓有救了。
宋虔之忽想起一事,朝何太医说:昨日在杏林春,听说是救人他可以,药材却经不住耗用。
同在席上的两名麒麟卫中像是头的那位说:卑职去办,但凭小侯爷吩咐。
宋虔之多看了他一眼,麒麟卫俱是身形高大,面容如虎似鹰,精神头比常人要足,眸光异常晶亮,透着三分杀气。
那就这么定了,待会吃完饭,我带何伯去杏林春拜访,最好能将陆大夫请过来,既然是何伯的老友,想必不难办事。
是夜,难得有一弯明月在天。那药堂离府衙不远,何太医便说走路去,当消食。因昨日出事,周先也跟着一路,他做惯了暗卫,路上也不说话,就像一个不想引起人注意的影子。
宋虔之问了几句他娘的情况。
杜医正帮忙看着,坚持吃药,只要熬到开春,问题不大。何太医有些犹豫,仍说,你娘这是心病,要让她放宽心才好。
正是这么一说。宋虔之也知道他娘的毛病在哪儿,能吃药的病都好办,唯独心病,无药可医,俱在一念之间。
何太医叹了口气。
周婉心是大儒之女,安定侯能有今日风光,一半靠周家,太傅身死,还有个太后在。宋虔之官做得不大,权力却不小,京中大员的性命一多半捏在他的手里,外人看来,宋家俨然是一代新贵,连带安定侯的几个小侄也在近两年陆陆续续入仕。
这边,何伯,请。
才入戌时,杏林春就已闭门谢客,只有窗上一盏灯照出来。
宋虔之觉得奇怪,前去拍门,半晌无人应门。
周先,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周先将刀插进门缝,挑开门闩,到内院又一阵拍门,无人应答,周先抬脚就踹。
屋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
周先身形顿了顿。
宋虔之急促喘气,被屋内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接着他转头把何太医拦在外面。
等等何伯,请您在此稍候。宋虔之那话说得极重,震得何太医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在院子里等。
简直无法无天!周先猛一拍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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