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梁静安把陶会当做临时衙门,提询苏家及玉峰筑莲工诸人。孟子印自然也在其中。但他没参与美人肩制作,只能一问三不知,对苏釉的描述也是浅于表面。梁静安从他这毫无收获。夕阳将落,正当她要结束对他的问询时,有兵吏抱着一个大木盒过来。
“大人,刚刚查问明蔡小纹之前从苏釉那借了一些做陶工具,我们把这些工具全部拿来了,是不是拿去验毒?”
梁静安忙碌一天颇有点烦躁,挥手道:“验毒师还在路上,明天才会到,先放在隔壁证物间,明天我自有安排。”
“大人,我能走了吗?”孟子印是老实人,很不适应这种官府问询的气氛,紧张得额头满是汗水,巴不得早点逃离。
“走吧走吧。”
“诶,谢谢大人!”孟子印擦汗弯腰,快步向外走,一不小心撞上了怀抱工具还没走出去的兵吏。
“哎哟!”盒子里的工具七突八突,差点就跳出木盒。孟子印赶紧伸手挡盒,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帮您收!”
兵吏转臂一挡,怒喝道:“看着点!滚!”
孟子印不敢再伸手,只看到盒中工具堆中露出了白瓶一角,便唯唯诺诺退下。
落日眨眼既逝,夜幕转瞬墨浓。堆放证物的偏房远离众人住房,陷入浓夜寂静。忽起咿呀门响,有火折子一抖,抖出一点晃火。火光钻入木盒,叼出那个白瓶。一气深吸,白瓶忙不迭地落入掌中,翻来覆去看。
“诶?怎么好像不一样……”
自言自语刚轻微落地,突然啵地点火声四响,猛然照亮这小小的房间。潜入者大骇,攥紧白瓶扭身四顾,看到了峻眉冷目的梁静安,还有自己的师伯师父师叔,和师妹。
“子印……”蔡师傅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是被梁静安叫来,被告知可能能解开苏釉官陶有毒的谜题。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火光亮起后看到的人是孟子印。不解迷惑不敢相信交杂着愤怒,一齐向孟子印怒吼:“这个哦,你哦,到底是咋回事!”
孟子印脸色刷白,冷汗津津,说话都哆嗦了:“师父,师伯……我……”哆嗦带着手抖,砰地一声,白瓶滑下掌间,摔得粉碎,漫得一地湿腻。
“好啊。还记得摔碎证据。”梁静安眼神寒怒,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手中握有另一个白瓶,花纹不俗:“里面的工具,只有这个易碎,我便找个相似的瓶代替。你想摔碎的,是这个吧。你送给苏釉的护手油。”
“不是的!”孟子印声音依然颤抖,但终有意识辩解,大喊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拿走。苏釉出事了,我怕受牵连……就……就想偷偷拿回送她的护手油,免得……”
“人赃俱获,还敢不认。”梁静安厌恶怒视,喝道:“京城经验最丰富的验毒师们明天就到,瓶里之物有没有毒,明天便可知晓。但是今晚……”梁静安挥手让两名精壮的兵士入内,向孟子印扑去。“你师妹受过的大刑,都要让你尝一遍!”
孟子印脚底下软,跌在碎瓷片里,汗如泉涌,嘶声大吼:“不必了!这护手油里是有东西!”
“子印……”苏夫人眼眶深红,盯着孟子印,悲切难言。她昨晚唤来蔡小纹,把所有细节问清楚,知道蔡小纹帮苏釉做美人肩,知道只有蔡小纹做的半壶有毒,知道苏釉给了蔡小纹一些工具包括护手油。知道这些,她还知道孟子印行迹可疑,事关女儿性命,她只能让蔡小纹请梁静安设局引诱,看孟子印究竟要找哪件工具。可是如今眼前所见,亲耳所听,她又不愿看到,不愿听见。孟子印父母双亡,多年来,她也算是尽师伯关心之责,爱护孟子印长大。可如今,为何如此……
苏夫人悲切满胸。蔡师傅就要冲过去要揍他,被梁静安拦下:“你这个哦!畜牲哦!你为啥要害你师妹!为啥……要给她下毒!”
“师妹……”孟子印冷汗落地,脸上惊慌恐惧之色渐收,取而代之是愤恨和冷笑。“师妹……她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师兄!?”他坐在地上,仰头拍地,环视同门长辈和师妹吼道:“说起玉峰筑莲工年轻一辈,外人只会提到她!师父师伯,你们俩明里暗里捧她,以为我不知道吗!有你们的助力,陶鉴那帮老家伙才会高看她,次次让她优胜!我又比她差哪里呢!九品重器我也能胜任!可是有她在有谁能知道我呢……就连宜兴的师公都只在乎她!”孟子印眼睛血红,神色癫狂,较之平常模样像是忽堕魔道,深陷恨意:“这些,都算了,我都可以忍!说到底她也是我的师妹。可是!可是苏釉,从来没把我当做师兄!呵呵,呵呵呵呵,四年优胜,官陶陶师,制陶天才,好事占尽她何曾正眼瞧过我!她只有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来虚情假意来叫句师兄!她不把我当师兄,我凭什么以师妹待她!”
“所以你就在她的护手油里下毒?”蔡小纹忽然开口,声音竟听不出悲喜愤怒。
“我没有下毒!”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也是兄友妹恭
第129章真相了吧
孟子印双手撑在身前碎瓷片上,好像不惧刺痛,还把手更用力压去,压得掌心渗血。他痛得深吸一口气,神色缓和下来。
“我没有下毒。”冷汗汇于下巴,带走了狰狞与狂躁,剩下虚弱的颓废:“我从没想过要害苏釉性命。护手油里加的是西域一种荒木粉,掺在陶泥里,陶器刚做出来时没有异样,过段时间会自己开裂。”这种中原没有的荒木粉,从胡商手里买来,能无色溶于水油,根本发现不了。但是这种木粉经陶泥成型烧制的确不会生毒。“我只是想着她最多会丢了官陶,影响名声,仅此而已……啊!”
孟子印还没说完,被一膝盖顶在下巴,撞飞到墙,又摔在地上。蔡小纹功夫经梁静安指教,加上基本功扎实,如今已是突飞猛进。这一脚踢得孟子印是鼻青脸肿,头疼欲裂。
“小蚊子!”有琴博山本一直防着蔡小纹克制不了。但她这下太快,有琴博山没有拦得住。待有琴博山反应过来要出手拉回蔡小纹时,又被梁静安挡下。
“她会有分寸的。”梁静安向手下兵士使个眼神。那两个兵士围拢过去,以防有变。有琴博山依言站定,只是觉得眼前这幕似成相识。那日在宜兴,蔡小纹也是这样冲出去,只不过那次认为算计她师姐的是同行。今日却是同门。有琴博山不禁暗叹:苏釉,好惨。
虽然似成相识,但是有琴博山没想到两只笨蛋蚊子已不同。蔡小纹没有拳打脚踢,而是倾身压在孟子印胸前,揪紧他的衣领,哑声带了哭音,牙间咯咯作响:“别再装了!师兄……”蔡小纹的眼泪溅在孟子印前襟上,十指攥得发红:“还说啥只是丢官陶,影响名气……给皇家的东西出了错,是丢官陶丢名声这么简单的吗?!他们要我们性命,只是一句话的事!师姐……都上了断头台了,刀都举起来了!你还想着偷回护手油,你非要把她害死你才满意吧……师姐待人,真心日月可鉴。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梁静安听到蔡小纹说那伴君如伴虎的意思,心下微怔,不过并未多想,接口道:“苏釉受尽大刑都没有牵连同门一句。如果她像你说的那样,你并不会有今天来偷证物的机会。”
孟子印唇齿都被血染红,此刻只是苦笑,对蔡小纹道:“小纹,你干嘛这么生气。你应该谢谢我……我完了,苏釉也被我废了,玉峰筑莲工我们这辈,就剩你一枝独秀了……小纹师妹,我是为你做了嫁衣啊……”
听完此言,蔡小纹手上青筋暴起,眼中杀气骤燃,但始终没有掐住孟子印脖颈:“我不能杀死你,你还要还师姐清白……”
梁静安挥手兵士上前,厉声说道:“里面掺了什么也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知道苏釉是官陶陶师,还下毒陷害她,酿成大祸,你罪责难逃了!押他下去,我即刻来审。”
兵士把孟子印带走,梁静安驱遣了众人,只留苏夫人,蔡师傅和蔡小纹三人。
“我刚刚虽然那么说。但是小纹和苏釉手上都没验出毒,孟子印所说未必是假。”梁静安忧心忡忡道:“如果找不出成毒的原因,苏釉怕是难救。我不懂制陶,还要靠你们内行好好想想,到底为什么小纹做的那个半壶会有毒!我先去审他,看能再问出些什么。”
梁静安走了。苏夫人和蔡小纹陷于沉思,半晌无语。而之前就愤怒震惊到萎靡的蔡师傅终于想定,开口道:“这事哦,咋成这样了哦……是我的错,教出这样的畜生徒弟。小纹做的壶有毒,子印又往苏釉护手油了掺了不该掺的东西。我该赔一命给苏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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