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回头,就见那人抬起头来,一双平静的丹凤眼在触及沈弃淮的时候,陡然充满了恨意。
“好久不见啊,孤儿。”他冷声道:“你还活着,真是老天不长眼睛”
沈弃淮浑身一震,眼睛瞪得微微充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这世上敢叫他孤儿的人只有一个镇南王世子沈青玉
那个被他追杀出京城,下落不明的沈青玉,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费尽心思千防万防,怎么还是让他回来了
镇定的神色被击了个粉碎,沈弃淮慌了,下意识地就冲上前去伸手,带着杀气直袭沈青玉命门
他不能回来,他要是回来,那一切都完了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也由得你放肆”后头的沈故渊轻笑一声,红线从袖中飞出,将他手脚缠死,捆做一团,往后一扯
“呯”重重地摔在地上,沈弃淮转过头看了沈故渊一眼,眼睛血红:“你为什么非要同我作对”
沈故渊抱着幼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谁让你作孽太多”
气得牙痒痒,沈弃淮只觉得胸口堵了好大一团气,出不得入不得。怎么就会和沈故渊这种人对上了呢让人讨厌,偏生又杀不了,简直如骨中钉肉中刺,恼死个人了
旁边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看见沈青玉,纷纷围了上来。
“镇南王世子,你这么些年去哪里了”孝亲王激动地问。
沈青玉撇嘴,踢了地上的沈弃淮一脚,道:“五年前这畜生骗我出了京城,想让人刺杀我,幸好我身边的护卫忠诚。用命保护我,让我逃走了。但之后,他一直派人追杀我,导致我不得不远走。父王病重,王府大权都落在他手里,我寄信回去不但没有人来救我,反而让刺客找到了我的位置,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靠近京城。”
堂堂世子,流落在外五年呐,要是他当时在,王位哪里还轮得到沈弃淮
沈弃淮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孤儿,是不是好奇我怎么回来的”又踢他一脚,沈青玉冷笑:“你的天罗地网这么多年来不见消弭,反而更加严实,要不是三皇叔,我还当真回不来京城”
三皇叔沈弃淮气极反笑,眼神如冰地看向沈故渊:“又是你,又是你”
“王爷不用谢我。”沈故渊勾唇:“我到底是皇族血脉,替你们找回失散多年的世子也是应该的。世子这些年在外头受了不少苦啊,王爷打算怎么补偿他”
补偿沈弃淮眼里嘲讽之意十足。这沈青玉当年在王府里作威作福,唤他孤儿,让他干粗活,还常常告他恶状,让老王妃惩罚于他。这样的人,就该死在外头喂狗,还想要补偿
“补偿这东西,我自己会要。”沈青玉哼了一声,眯眼看着动弹不得的沈弃淮:“倒是有不少问题想问这所谓的悲悯王爷,我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沈弃淮跪坐起来,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胸口。
“哟,这是有愧的意思吗”沈青玉挑眉:“我父王上好的身体,在我离开之后就接连不断地大病,不出半年就薨逝。母妃那么坚强的人,竟然会殉情。悲悯王爷,你不该同他们的亲儿子我,交代交代吗”
牙齿终于勾到了胸前的细绳,沈弃淮冷笑一声,咬断绳子将那玉坠扯着往门口的方向一扔
“啪”玉坠落地,竟然直接炸开了,虽不至伤人,但声音极大,外头守着的士兵瞬间齐齐往里头压。
“交代”沈弃淮抬头看着他:“如今的你,凭什么同本王要交代本王是大权在握的王爷,你只是条丧家犬。”
沈青玉变了脸色,祠堂里其他人都皱起眉头。
“王爷。”赵饮马焦急地进来道:“外头少说八千人,要求悲悯王爷出去,不然他们就要压进来了。”
“准备得倒是挺充分啊。”沈故渊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把悲悯王爷送出去吧。”
“这”孝亲王皱眉,低声对他道:“咱们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他,就这么把他交出去,他反手继续打咱们怎么办”
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自家皇兄一眼,沈故渊道:“往南两里就是京城。”
您就不会往南走两里地再交人反正他们带的人也有三千,外头强压,大不了鱼死网破。
地上的沈弃淮不屑地看着他:“王爷的如意算盘未必打得响,方才赵饮马已经传令让护城军去罗藏山了,你们想等援军来救,怕是等不到。”
站起身,沈故渊将幼帝放进孝亲王怀里,拂了拂袍子看着他问:“你知道先前你给的任务,池鱼为什么总是失败吗”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到了这个沈弃淮皱眉看着他。
沈故渊嘲讽地道:“因为你给的任务总是太难,压根没有考虑过她的安危。一个人保命都困难的时候,自然更完不成你交代的事情。。”
“你以为你这样说本王就会信”沈弃淮嗤笑:“她完不成是她不想完成,宁池鱼可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杀手,她有多少本事,我会不清楚”
“你当然不清楚。”沈故渊摇头:“宁池鱼聪明伶俐,远在余幼微之上,只是对你信任依赖太过,活成了个傻子。她在你手里是个傻姑娘,在我手里,可会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呢。”
胡说八道。沈弃淮看着他道:“你就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俯身下来,沈故渊眼波流转,勾唇认真地道:“我带你看看真正的宁池鱼吧,你错过的,可不止是一个女人呢。”
说罢起身,拍手道:“把咱们的悲悯王爷抬起来,回京城去吧。”
众人闻言,连忙七手八脚地把沈弃淮举在头顶往外走。
这姿势有点羞辱的意味,沈弃淮恨声道:“沈故渊,你今日绝对不会活着回去”
“是吗”沈故渊走在旁边,压根没看他:“王爷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今日发生的事情,这么多人都看着,可不是轻易就能交代过去的。”
“哼。”沈弃淮嗤之以鼻:“只要季亚栋在我这边,你们就拿我毫无办法”
季亚栋手里的士兵比整个京城的防护加起来还多,也正是有这个底气在。他今日才会让孝亲王做选择。等了这么多年,实在是等不及了,若是能武力解决,他才不管这黎民苍生
沈故渊看了沈青玉一眼,后者微微颔首,寻着机会隐在了人群里。
祭祖大典被破坏了,所有皇亲国戚都被赵饮马带人护着,往京城的方向走。一路上有不知道情况的人在问发生了什么,周围的禁军难得地体贴,把主祠堂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于是,这群皇亲国戚们就愤怒了,虽然眼下的情况没法反抗,但祭祖都祭不成,这可是天大的事情,所有人都记在了心里,等着回去算账。
沈弃淮的算盘是打得很好的,祭祖之日,皇亲国戚都在,他在前头设了埋伏,可以将这群人统统坑杀,然后假装遇见山匪,自己回京城搬救兵。到时候皇族一人不剩,天下大乱,他作为唯一的王爷,又有季亚栋相助,怎么都能稳住大局。
护卫安排好了,不会放任何一个人离开宗庙,埋伏也设得很好,炸药羽箭,一样不少,简直是天衣无缝
然而,他少算了一个人。
铠甲碰撞之声整齐响起,前头的树林里好像有人朝他们这边来了。赵饮马停止了前行,派人上前去查探。
沈弃淮也挣扎着往前看,却见雾气腾腾之中,穿着护城军衣裳的士兵们齐刷刷地往他们这边而来。
“师父”池鱼跑在最前头,小脸上沾了灰黑色的东西,激动不已地喊:“师父快来”
这怎么回事沈弃淮皱眉,立马喊了一声:“抓住她”
四周跟着的季亚栋的人立马冲了上去,长戟相加,孝亲王立马喊了一声:“池鱼小心啊”
猛地刹住车,池鱼眨眨眼,看了看那些凶神恶煞扑过来的人,立马扭头就跑。后头的树林雾气极重,看不清有多少人,但一听那铠甲碰撞的声音,沈弃淮知道,定然不会少于两千人。
“分三千人去追”他下令:“除了那个女人,其余全部不用留活口”
“是”季亚栋的副将立马领命带兵上前。
孝亲王急了,骂道:“池鱼可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你也忍心这样对她”
“是她先这样对我。”沈弃淮冷笑:“要是没有她,我哪里至于落到今日这田地”
“要是没有她,你怕是要饿死在镇南王府的柴房里了。”沈故渊面无表情地开口:“要不怎么说你这人该死呢别人对你的好你半点不记得,对你不好,你倒是念念不忘,活该娶了余幼微。”
“你”沈弃淮沉了脸:“幼微乃大家闺秀,怎么也比宁池鱼好”
“池鱼论身份是郡主,不比谁差。”沈故渊道:“她心甘情愿给你做事,从一个大家闺秀变成杀人工具,你不但不领情,反而还觉得她不好。沈弃淮,你这人注定一辈子姻缘不顺。”
姻缘沈弃淮冷笑,他娶了余幼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姻缘不姻缘的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余承恩一定会站在他的船上。
沈故渊看他一眼,轻轻摇头。
说话间,前头树林里正打得热闹,时不时还有炸药的声音。沈弃淮从容地等着,他知道那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宁池鱼搬这些救兵来,等于找死
然而,两个时辰之后。宁池鱼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喊:“师父,幸好我带的人多,咱们赢啦,你们快过来”
孝亲王等人一喜,沈弃淮却是一惊,他布下的埋伏加上三千士兵,才两个时辰,就全军覆没了这宁池鱼去哪里搬来的那么多人护城军不是已经去罗藏山了吗
亲信统领没有回来,沈弃淮有些拿不准,剩下的人也有些迷茫起来。
“诶怎么还有人啊”一脸无辜地看着不远处那浩浩荡荡的人群,池鱼苦恼地道:“还要打”
当然还要打,都走到这里了,他半点退路也没有沈弃淮沉了眼神,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树林,派去查探消息的人都没有回来,那里面到底有多少人
眼下他这边还有五千余人,若是动手。不怕赵饮马,就怕后头援兵涌上来,正反夹击,那可就遭殃了
算计了一下地形,沈弃淮抿唇,侧头对沈故渊道:“你们援兵已到,还不打算放了我吗”
“为什么要放了你”沈故渊笑了笑:“你有本事先让人来救你啊”
这笑容无耻极了,看得沈弃淮捏了捏拳头,恨不得拿把刀朝他脸上捅
赵饮马倒是机灵,见着有转机,立马让外围的禁卫将季亚栋的人远远隔开,他没法发号施令,外头的人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池鱼顺利地跑到了沈故渊身边,喘着粗气问:“师父,您们还好吗”
“暂且没什么大碍。”沈故渊道:“不过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大家应该都饿了。”
皇亲国戚,哪里吃过这些苦走这么远的路不说还没吃的,个个都已经抱怨开了。
池鱼左右看了看。悄悄地把自家师父拉到旁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串糖葫芦塞给他:“我就知道今天肯定饿肚子,提前备着了,你把裹着的荷叶拆开就能吃。”
沈故渊哭笑不得:“你让我在这种紧张的气氛里吃糖葫芦,合适吗”
“很合适”池鱼一脸凝重地小声道:“沈弃淮这个人多疑又谨慎,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所以您表现得越轻松,今日咱们脱险的可能性越大。”
倒也算机灵,沈故渊接了糖葫芦,剥开荷叶塞进嘴里:“其余的人怎么办”
“前头树林已经攻占,京城里气氛不太妙,季亚栋好像已经带人控制了皇宫,我和知白侯爷还是找到李大学士才搬到的救兵。所以徒儿觉得,还是在树林里扎营吧,驿站已经派出十几封密信,通知各路人马来勤王了。”
沈弃淮此番就算不打算造反,这样的情况之下也不得不反,皇室中人性命垂危,若是挨不到增援来的那一天,那可就完蛋了。
沈故渊点头,转身回去和几位王爷商议了,大部分的人都往树林里转移,沈弃淮却被赵饮马亲自押着,在森林外头休整。
“这”孝亲王进了树林,看清里头的东西之后,脸色惨白:“这就是你们带的救兵”
五百多号护城军,零零散散的,不少人还带着伤。
池鱼无奈地道:“能喊得动的只有这么多人,要不是先前无意间发现了这边的埋伏,今日才是真的完了。”
树林里的埋伏,以前沈弃淮也经常用,尤其是冬日的树林,雾气重,看不太清楚东西,所以目标很容易中计。幸好,池鱼熟悉这一套。与小侯爷配合,趁着雾大,杀了一个山匪,从树上扔了下去。
尸体一落地,一片土顿时炸开,树林里的人听得火药声,误以为目标进来了,立马朝陷阱方向射箭。池鱼和沈知白不动声色地顺着箭飞射出的方向,找到埋伏的人,一刀割喉。尸体落地,炸药声不断,树林里烟雾更浓。
这群埋伏的人显然不是悲悯王府的,多半是季亚栋的人,对这样的伏击不太适应,到后来竟然自乱了阵脚,相互厮杀起来。池鱼连忙带着小侯爷继续往京城的方向赶,搬来救兵,将他们剩余的一盘散沙全部剿灭。
护城军曾在赵饮马手下的人只有五百余,为了不打草惊蛇,池鱼只跟李大学士要了这些人,然后埋伏在树林里,用铠甲制造出人很多的假象,把人骗进树林,利用沈弃淮之前设下的火药,坑杀抓捕。
听她说完经过,一群王爷目瞪口呆,孝亲王好半天才回过神,笑得前俯后仰:“沈弃淮要是知道自己三千人是死在你这五百人手里的,怕是要气死”
“不能让他知道这里只有五百人。”沈故渊道:“眼下他有忌惮,所以不敢动手。但一旦知道了真相,在场的各位,怕是一个也跑不掉。”
笑意顿止,孝亲王想了想,严肃地道:“京城回不去,这树林一旦雾散,也是呆不住的。眼下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了。”
“什么地方”池鱼好奇地看着他。
苦笑一声,孝亲王闭眼:“皇陵。”
皇陵里机关密布,易守难攻,他们这么点人,要坚持到援军来,只能选那个地方,惊扰太祖英灵。
“可以。”沈故渊点头:“但粮食和水要提前准备,趁着沈弃淮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援军也还没到,立马派人去准备吧。”
“附近有不少村庄。”沈知白道:“我带了银子出来,征收些干粮应该不难。”
“皇陵里有活水。”孝亲王道:“活下来不是问题。”
现在最困难的,无非就是要怎么不动声色地过去,还不能被发现。
外头沈弃淮的人还虎视眈眈,这一大片皇族中人,都不是吃苦耐劳的主儿,也没有行军的纪律,一路吵吵嚷嚷的,走哪儿就把位置暴露在哪儿。
沈故渊沉默半晌,道:“我有办法,劳烦皇兄,先告诉我皇陵的位置。”
几个时辰过去了,树林里的雾气不但没散,反而更浓,连晌午的太阳都没能穿透。沈弃淮不耐烦地看着身边的赵饮马,道:“赵统领这是何必呢人都是为自己而活,你却要为了别人放弃性命。”
赵饮马笑了笑:“人各有志。”
“不值当。”沈弃淮摇头:“你听树林里,他们还有人在笑,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境地里。这样一群酒囊饭袋,值得你效忠”
树林里叽叽喳喳的,的确还有人在笑,皇族中人大多没经历过今日这样的事情,所以想说的话就多了。
赵饮马没再理他,手捏着刀鞘,尽职尽责地盯着他。
天色已经暗了,树林里说话的声音还是一点没弱,赵饮马看了看,道:“兄弟们守了一天了,也该去找点吃的,王爷可否配合一下”
沈弃淮皱眉,压根没得反抗,就被吊在了树上。
赵饮马带着人就走。
这么放心沈弃淮很意外,看着他们当真消失在那片黑漆漆的树林里,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那群吵闹的人说了一天的话了,可天这么黑,树林里怎么一个火光都没有
“来人来人啊”察觉到异样,他挣扎起来,大声咆哮。
然而,季亚栋的人都驻扎得较远,听见他的声音跑过来的时候,赵饮马早就已经没了影子。
身上的红绳被松开,沈弃淮立马朝那树林里跑去,穿过浓雾跑了半天,却见空荡荡的树林里有一只海螺挂在树梢上。风吹进里头,发出很吵闹的人声,沙沙哗哗,叽叽喳喳,喧闹不止。
脸色铁青,沈弃淮怒喝:“给本王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