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川整理好自己的反应:“是烫伤?”
郁南:“嗯,是的。”
饶是见过许多伤疤,俞川也不免替眼前的少年感到难过:“怎么会弄得这么严重?”
郁南告诉他:“我小时候在剧团食堂玩,不小心打翻了汤桶。”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记得那时的事了。
其实郁南每个细节都记得。
他记得那个汤桶很大,妈妈有三十多个同事将会在排练完来食堂吃饭。他记得那个垫着汤桶的塑料凳是大红的,有条腿看上去快折了。他也记得里面是豆腐汤,他喜欢豆腐,他正好饿了,所以才凑在一旁看。
不过短暂的一眼,塑料凳腿“咔嚓”一声折断,热汤倾覆,从他身上淋了下去。
那年他七岁。
俞川走近了些:“……我从来没做过这么大面积的遮盖。”
郁南静静地看着他。
好像一个等待裁决的人,眼里有希冀。
俞川不卖关子,直接说:“做是肯定可以做,但是在疤痕上纹身比一般的皮肤上来得要疼,而且次数也许还会因此增多。你的面积这么大,真的能忍受那种痛苦吗?纹到一半就跑掉的话,我不会退你钱。”
郁南说:“有没有烫伤痛?”
俞川看出他的决心:“没有。”
郁南:“那我就不怕了。”
“不怕就好。”俞川又在他腰侧的疤痕上看了下,“你有没有想过纹什么图案?我一般都会为顾客建议,但是听方有晴说你也是湖心美院的美术生,我想你可能会有自己的想法。”
郁南其实并没有想好要纹什么,但是他刚才看到几幅作品很骇人:“我还没想好,可以不要给我纹什么鲤鱼背、菩萨、真佛什么的吗?”
俞川扶额:“你以为你是黑社会?”
他提建议道,“我最近正缺可以参赛的作品,你这个情况很适合我。如果你想好了,我可以推开最近的预约,这几天就立刻开始给你上手。”
郁南没想到能这么快。
他想了想:“那纹玫瑰花怎么样?会比较适合我吗?”
“可以,你皮肤白,纹大红色会好看。”俞川点点头,又认真地跟他说,“小朋友,你来纹身只是为了遮住伤疤,而我作为纹身师,却希望它能成为你身上最独特的风景。”
受过苦难的人,都值得一帆风顺。
第二十章逮人
期末考试完毕,一行学生走出教学楼。楼外有一个景观系同学建的小花园,流水潺潺鸟语花香,新培育的欧洲月季花团锦簇。
鹅卵石小道延伸出去,校道上停了一辆油光锃亮的黑车,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看起来就很贵。
有同学赞叹道:“哇,宾利,传说中的有钱人耶。”
郁南不关注车,也不清楚什么是宾利。但同学语气浮夸,他就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里忽地咯噔一声。
深城当然不止这一辆宾利,他却只坐过某一辆,立即想到了某个说要他“等着”的人。
车内小周道:“宫先生,要我叫他过来吗?”
宫丞眸色沉沉看着窗外的人:“我自己来。”
他手指在小桌上敲了下,很快就滑动手机屏幕拨通郁南的电话,他要他乖乖过来。
郁南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露在外面的胳膊细白,下半身依旧是一条破洞牛仔裤加板鞋,标准的穷学生打扮。
因这打扮,郁南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说是十六七岁也有人信。
就是这样一个小家伙,竟敢做出那么大胆的事,宫丞觉得很有意思。作为一个第一次被“甩”的男人,他出国这大半个月,心里都是想的回来之后如何教训这个家伙,甚至于根本没思考过对方会逃跑的可能性。
电话响了两声,郁南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着“宫先生”。
他心跳得更快了,猛然抬头再次看向那辆车。
“喂?”郁南不敢确定。
可是,电话里的男声很快证实了他的想法:“过来。”
果然是宫先生!
郁南愣在当场。
宫丞按掉手机,好整以暇。
却看见阳光下,郁南怔忡几秒后拔腿就跑,跑得比见了鬼还快。
宫丞都要气笑了,小周不敢猜测他的心思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沉声道:“追。”
郁南前几天熬夜画图,根据自己的疤痕形状与走向描摹细节,俞川昨天才抽出时间给他割了线。等下一次上色还需要几天时间。
跑步的动作使得衣料在身上摩擦,还发着红的皮肤也发着疼,尤其是大腿内侧的一块被牛仔裤磨得他想哭。
他没想到宫丞会忽然出现来找他,他还抱着侥幸心态——说不定宫先生不会再来找他算账了。所以乍见到宫丞,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好逃跑。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另一方面是他对身上的线稿图有所顾忌,生怕被发现。因为他纹了对方最喜欢的玫瑰,这简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举动。
事实上,郁南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纹玫瑰。
是因为宫先生喜欢吗?
他羞于承认。
转过弯窜入一条小道再钻出竹林,郁南打算躲入大四学长们常用的庆华堂。
可惜宫丞的车比他跑得更快,绕了一个圈竟然还是将他堵在了竹林出口。
车窗降下来,宫丞表情冷淡:“上来。”
学生们的说笑声传来。
说来也巧,庆华堂里出来一群学生,熙熙攘攘。
郁南眼眶有些发红,是疼的。他怔怔看了宫丞几秒,说了句“对不起”,胆大包天,也不看宫丞是何种脸色,转身就往人群里面跑了。
这下等人群散去,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郁南湿润的眼眶和小狗般的眼神令宫丞意外。
他忍不住扶额,他才是被耍的那个,怎么这小东西还委屈上了?
郁南一路跑回了宿舍才觉得有些安全感,一口气灌了一大杯水才缓过神来,心还在兀自咚咚咚地跳着,不知道是悸动还是害怕。
难怪老人们常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觉得甚是有点发痒,只好脱掉T恤站在全身镜前观察。
原本就丑陋的疤痕因为割线后发红就更丑了,他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只祈祷线条不要晕开,那么昨天受的苦就白受了。
描线、割线,俞川做得很细致,足足忙了十几个小时。
郁南趴在黑色皮椅上脱得精光,他本就是个对疼痛很敏感的人,自然因这刺青痛得满身大汗。
覃乐风坐在一旁陪他,用毛巾替他擦拭汗珠,悄悄调侃:“要不是我是个零,你这模样我就该硬了。”
郁南还咬着唇,唇瓣通红,眼带水光:“……你变态。”
“什么变态,我是微微一硬,表示尊敬。”覃乐风笑,“我觉得纹身以后一定会很好看,加油啊宝贝。”
郁南勉强开口:“罗曼·罗兰说过,艺、艺术是一种享受,我正在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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