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这个称呼让陆诏年感到陌生,“你认识我二哥?”
“陆惜朝啊。”周耕顺颇有点骄傲似的。
陆诏年也不禁“啊”了声:“你是顺儿?”
“你知道我?”
“我听他们提起过你,在昆明做机械师。”
二人拾起散落的东西,塞进行李箱,陆诏年请他进了房间。
陆诏年的房间在三楼靠楼梯的里侧,窗户朝南,采光不错。房间已经收拾好了,陆诏年放好行李,把飞机模型放在了书桌上。
“我就说早上怎么就有人来打扫,原来是你要来。”周耕顺道。
“你不就是管事?”陆诏年道。
周耕顺腼腆地笑了下:“前几年我来昆明,二哥就把这房子借我住了。我一个人哪儿住得了,休息日过来歇会儿罢了。哦,我叫他二哥,是因为我们拜了把子……去年他和杜恒来昆明,见着我,喝多了。”
“他在昆明?”陆诏年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他们调到昆明,有不同的任务。”周耕顺想了想,同陆诏年讲实话,“委员会组建了一支美国志愿队,二哥被选中,跟着去缅甸训练了。”
陆诏年急忙找出那张来自缅甸的明信片,“我回信,都不知他能不能收到……”
德国进攻波兰,随即英、法对德国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去年,英法联军于敦刻尔克大撤退,英国岌岌可危,急欲保卫输出资源的远东殖民地。英国希望能够借住东亚力量支援其在东南亚的军事战局。而美国考虑到全球战略,需要中国牵制日本陆军主力,以避免这股力量涌入东南亚和太平洋。
中国同样需要大后方的物资来支撑前线抗战,与中国接壤的缅甸与印度则是重要的物资运输通道。中美秘密签署协定,中国用钨矿、桐油等资源换取美国航空援助,共同阻止日本占领缅甸,控制连通云南与缅甸的滇缅公路。
显然,缅甸是战场,而非训练学校。
“他很好,我保证。”周耕顺宽慰陆诏年。
陆诏年意识到自己蓦然陷入忧虑,有点尴尬,佯作轻松道:“你叫他二哥,你是老幺?”
“嗯,杜恒老三,我老幺。”
陆诏年愣了下:“那么老大呢?”
“走了。”周耕顺平静道,“第五大队的大队长阎孟双,民国二十八年轰炸汉口,走了。”
“埋在昆明郊外空军坟,那晚上我们去看他,拜了大哥。反正他再没法跳出来骂我们孙子,杜老三做了主。”
周耕顺说着又笑了,陆诏年竟从他神情中瞧出一点陆闻恺的影子。
“然后他们就去缅甸了?”
“二哥带廿二队去了,老三驻防昆明,到处跑。他今天从成都回来,我们约了晚上喝酒,你也来?”
陆诏年顿了顿,抬手掩笑:“那我当你们给我办迎新会了?”
约定了时间,周耕顺离开房间。陆诏年撑着桌面转过身去,落泪。
石火电光之间,陆诏年的大学生活开启了。
或许说工学院的学生比别的同学幸运,因为学科的实用性,他们容易找到工作,几乎从三年级开始就到各个公司、工厂与机场做事了。陆诏年凭借周耕顺的关系,大一就进入军事基地与垒允的中央制造厂观摩学习,本来由于工学院唯一女同学的身份备受关注,这下更是引起了同学的议论。
那些悠闲的富家子弟听说陆诏年的兄长是飞行员,都很好奇。他们笼络陆诏年加入“大辣小辣”的咖啡社,以学术探讨为由,带上陆诏年去和美国大兵联谊。
头先几次,陆诏年还觉得新奇,多几次便忍不了了。她藏起来的小姐脾气,甫一发作便遭到讥诮,他们说她假清高。出身门第不过尔尔,装出一副有学问的样子,就知道闷头读书。
在过去,陆诏年有的是办法收服人心,可如今陆诏年不想耗费时间做这些。她宁愿和学长约会——起码他们能够就升力原理讨论一下午。
有时候陆诏年隐隐觉得,她变成了她以前讨厌的模样。
她渴望为这变化正名,每当这时,她就凝视着她的“LadyL”。
陆诏年觉得昆明像热带,地质系的同学纠正她,昆明属于北纬低纬度亚热带,由于受印度洋西南暖湿气流影响,日照长,霜期短。
陆诏年自然知道,可是在梦境里,她希望这是热带。或者说,希望她在缅甸。
陆诏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可是听到空袭警报,看见美国的P-40战斗机起降,甚至是工厂里螺旋桨刮起的一阵风,陆诏年不能不想起他。
“你好吗?缅甸的天气怎么样?”陆诏年把信寄去缅甸仰光,有一次甚至拜托美国飞行员捎去信件。
至少这一次,陆诏年确信陆闻恺收到了信,可他没有回信。
陆诏年恨恨地想,等见了面,一定要质问他,说的那些话是否都是骗人的,做的那些事……长巷街灯下他们的吻,是真的,还是梦境?
独自度过春城的日与夜,陆诏年渐渐分不清了。
到底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呢?
十一月这天,陆诏年从校?????本部赶去工学院听客座教授的讲座,路上下起雨,陆诏年担心书包里的图纸被打湿,不敢用书包挡雨,反而紧紧抱在怀里。
道路坑坑洼洼,陆诏年大步往前跑,踩到水凼,鞋袜全湿了。
“陆诏年,来躲雨呀。”屋檐下的女同学唤道。
陆诏年回头,看到女同学和一个美国大兵在一起,举止亲密。
陆诏年无意理会,正要收回视线,余光瞥见一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