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此话一出,院内一片沉默,竟是无人开口说话。
他们太过震惊,似是无话可说,更像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月见微按了按眉心,颇为惆怅地道:“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你们也先别去打扰他了。”
蔺太如和白落英对视一眼,道:“陛下的修为,可还尚好?”
月见微点点头,道:“好在修为无损,甚至已经到了大尊位。”
蔺太如稍微松了口气,道:“这倒还好。”
“还有一事。”月见微道:“他似是陷入魔障了。”
“……”
月见微曾见过入魔之人,似是失去了神志,不停地嘶吼咆哮,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令人恐惧的气息,过了那段时间再之后,便是彻底沦为一个疯子。
墨沧澜的反应虽不至于此,却也让月见微心有余悸。
一双紫眸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憎恶和仇恨,墨沧澜按着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片刻之后,方才抬头盯着月见微。
月见微有些恐慌,却仍是道:“沧澜哥哥,你别担心,父亲去请丹心阳了,丹心阳你还记得吗?他是药宗的宗主,修为和天赋,都比我厉害,我治不好你,他定是能够帮你。”
519九心毒丹【二更】
墨沧澜只盯着他,半晌之后才说道:“滚出去。”
墨沧澜从未对他说过重话,尤其是两人情投意合之后,甜言蜜语还嫌少,他哪里会舍得如此对月见微出重口?
月见微眼眶瞬间就红了,道:“沧澜哥哥,我是你的道侣,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但我担心,我陪着你好不好?”
“……”墨沧澜似是在忍耐什么,他额头隐隐有水意,用力推开月见微,不顾他摔在地上,颇为冷酷无情地说:“滚!别碍孤的眼!”
月见微愣了一愣,感受到周围包裹的强烈威压,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跑了出去。
这是他这几日,最后一次见到墨沧澜。
直到今日。
却没想到,墨沧澜居然待他如此冷漠。
龙九在月见微身边坐了下来。
“这般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也总不是事,丹心阳何时能来?”
月见微摇摇头,说:“父亲见我失魂落魄,脑子不清,便只让我在此处等着。”
龙九看他仍是失魂落魄,道:“突然首此重击,一时间接受不了,也算正常。”
月见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道:“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他看我的眼神,为何充满了憎恨,他分明知道,给他下毒的,另有其人,我是最舍不得看到他受伤的那个人,他为何要排斥我?”
这才是月见微最想不明白的事情。
龙九道:“阿烬说,他体内有魔种,我还记得在谷底渡劫的时候,陛下浑身都散着黑紫色的气息,这气息和金光灵流缠绕一起,看起来似魔又似仙。我猜,并非只是双腿的问题,还有魔种压抑不住,对他的思绪,造成了侵扰。”
月见微蹙起眉头,道:“不错,他的眸子,始终是紫色的,也不知此时,是否会恢复正常。”
话音刚落,只听得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墨沧澜坐在一张轮椅上,从里面缓缓滑出。
月见微先是一愣,随后立刻站起来,道:“沧澜哥哥。”
墨沧澜轻轻闭着眸子,他的手指上落着两只彼岸蝶。
月见微看他这副模样,简直难受极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墨宸霄原本化作原型,正盘在院内的一棵树上倒吊着朝窗户里面探来探去,此时见到墨沧澜,便刺溜滑了下来,化作人形,跑到墨沧澜身前,道:“父皇,你怎么了?”
墨沧澜抬起手,在墨宸霄的脑袋上摸了摸,道:“无事,这些日子,在剑阁一向可好?可还适应?”
墨宸霄乖乖地说道:“还是很适应的,除了总是思念父皇和爹爹,师父教我许多辨认宝剑的法子,月师兄还总是指导我练剑——倒是我那位生父,总是趁我睡觉,在我身边盘桓,我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总吓得半夜惊醒。”
龙帝并不爱墨宸霄,他只想让墨宸霄,成为他真魂的寄宿品罢了。
墨沧澜淡淡道:“他的确是你父亲,他修炼真魂,本体已死,想要脱离楼兰域,抢夺你的身体夺舍,我已经将他杀了。”
墨宸霄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茫然之色。
月见微走过来,道:“你别怨恨我们,他必须死。”
“我不曾怨恨父皇和爹爹,只是觉得,他是我的生父,却要这般算计我,我有些难过罢了。”墨宸霄说完,却又眯起眼睛笑了笑,道:“不过,往后就不必担心害怕了,我相信父皇和爹爹,总不会害我。”
墨沧澜道:“乖孩子。”
月见微走到墨沧澜身边,蹲下来扶着他的腿,抬头望着他的脸,道:“沧澜哥哥,你不想理会我了吗?”
他总觉得,墨沧澜对他的态度,着实冷淡了不少。
方才他与他说话,都不曾得到半分回应。
墨沧澜轻轻抿了抿唇,手指微动,彼岸蝶轻盈地落在月见微的鼻尖儿上。
“暂时分开吧。”墨沧澜说。
月见微如遭雷击。
他说了什么?
暂时分开?
凭什么?又为什么?
月见微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呆滞了。
墨沧澜推开了月见微按在他腿上的手,颇为平静地说道:“只是暂时罢了。我现在体内灵流乱窜,不知何时便又会入魔,我只怕到时候会伤害你,所以你这段时间,莫要离我太近。”
月见微瞬间便红了眼睛,视线也模糊不堪,他站起来,道:“我不怕你,你就算要伤害我,我也认了,你生病,你受伤,为何偏偏要将我往外赶?”
墨沧澜道:“只是三五个月罢了。”
月见微说:“那若是三五个月后,你还是如此呢?”
墨沧澜道:“那便再往后延续。”
月见微怔愣,猛然抬高声音,道:“我究竟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我是你的道侣,我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
“吵什么吵什么?”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只见一高挑灵秀的男子走了进来,带着似有似无的药香,手中把玩着两颗金核桃。
月见微回眸看了他一眼,便抿住了唇角。
这人便是丹心阳,天下第一的药宗宗主,叶无涯的儿子。
丹心阳已经是六品丹师,马上便会突破七品,而且他的经验,比月见微更加充足。
“陛下,怎的才几年不见,就成了如此落魄的模样,我不是早便叮嘱过你,必要清心寡欲,不能动怒,也不可在解毒之前突破大尊位么?”
丹心阳声音清脆,直接无视月见微的存在,走到墨沧澜身前,捏起他的手腕便把起脉来,片刻之后,蹙眉说道:“怎会乱成如此地步?”
墨沧澜收回手,道:“药呢?”
丹心阳骂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拿出了一瓶丹药,便要递给墨沧澜,被月见微给一把夺走。
“做什么?”丹心阳冷冷看着月见微。
“验丹。”月见微言简意赅,打开瓶子,将一颗丹药倒了出来,细细查看。
《丹神录》乃是神兵,只要他接触到的丹药,都可在丹神录中找到答案。
这竟是一颗剧毒丹药,里面有九种毒蛊,九种毒花,九种毒蛇毒液,九种毒石炼制成的毒药,名为九心毒,亦是一种无解之毒,和万骨枯不同的是,这种毒乃是极为烈性的毒药,吞下去的人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必会暴毙身亡,无药可医。
月见微瞳孔骤然一缩,恶狠狠地瞪着丹心阳,道:“你疯了吗?你给他吃这种毒丹,你是要害死他!”
丹心阳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月见微居然会认识九心毒丹,却是篾笑一声,道:“不然呢,月丹师还有更好的法子,能治好陛下如今的症状?”
月见微咬牙切齿,道:“那也不能饮鸠止渴。”
“饮鸠止渴谈不上,这世上的毒就算再毒,也比不上万骨枯。”丹心阳看了眼墨沧澜,道:“陛下,我这人替人疗伤,向来不喜欢别人插手,若是月丹师有更好的法子,便也不必叫我过来。”
墨沧澜道:“微微,我与丹宗主,想要私下商量些事情。”
“我不走。”月见微执拗地说:“你别想着以毒攻毒,这种法子治标不治本,只会教你的身子,越来越差,你是不是,以前便服用过这种丹药?”
丹心阳冷笑一声,道:“看来,陛下不曾告诉过你,他修为到小尊位的时候,便已经出过岔子了,当时连续服用三颗九心毒丹,方可暂时恢复正常。如今突破大尊位,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吃九心毒丹能否有效果。”
月见微如遭雷击。
这、这竟然不是第一次了。
可墨沧澜却什么都不曾告诉过他!
“倒也有釜底抽薪的法子,只看月丹师舍不舍得,将自己的内丹拿出来了。”丹心阳无所畏惧,直截了当。
“你话太多了。”墨沧澜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睁开一双含雾的眸子,道:“从一开始,孤便心中有了定数,你若再提,孤不管你是谁,定让你付出代价。”
丹心阳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月见微的指尖儿冰凉,张开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墨沧澜伸出手,手心朝上,道:“微微,把药给我。”
月见微连忙将瓶子藏在身后,道:“我不,我不准你吃这种东西。”
墨沧澜沉声,道:“听话。”
月见微声音颤抖,道:“我绝不会给你。”
丹心阳道:“那就算是送给你的了,陛下放心,我手中还有。”
“……”月见微怒从中来,一鞭子便朝着丹心阳甩了出去,觉得此人着实可恨,上辈子与他争抢墨沧澜,这辈子又要来害墨沧澜,倒不如打他一顿,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招惹的。
然而鞭子被一道力量给甩在了一旁,月见微的手被人用力抓住,只听墨沧澜道:“月见微,你别闹。丹宗主并未害我,我必须赶回帝都,但不能用这副模样。”
虽修为无损,但境界并不稳定,若是这个时候让那潜藏在帝都之中的背后凶手得知他成了这副模样,必会反扑。
这是墨沧澜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月轻鸿曾透露过,那能够盗窃灵脉之灵的人,必是大尊位强者。
大尊位对上大尊位,墨沧澜没把握凭借这副身躯,将其制服。
他必须……必须站着回去。
月见微吸了吸鼻子,道:“那就不回去,你何时好了,我们何时再回去。”
“那不可能。”墨沧澜颇为冷静,道:“楼兰域的动静闹得极大,背后主谋必然已经知道我不在帝都,若我长时间不露面,他必然会生出怀疑,半月之内,我必须回到帝都。”
“……”
“微微,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月见微的呼吸有些困难,手脚也冰凉发麻,墨沧澜说服了他,他在这种时候若再阻拦,便是让墨沧澜难做。
而且,他发现他竟是不敢阻拦墨沧澜了。
因为墨沧澜会凶他。
月见微抖着手,将那瓶九心毒丹递到了墨沧澜手中。
这一瞬间,月见微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插入了一把刀子,然后再转几个圈,肆意碾弄践踏——他没想到自己竟是有一日要亲手将毒药递给他的爱人。
月见微看着墨沧澜平静无波地将九心毒丹吞了下去,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要怎么吃?”
丹心阳道:“小尊位时,连服三次,三日一次便可稳定,如今乃是大尊位,至少翻倍试试。”
月见微麻木地说:“好。”
说完,他深深看了墨沧澜一眼,转身便离开这个小院。
520木灵之心所在【一更】
墨宸霄在旁边吓得不敢说话,此时才迟疑地看了看墨沧澜,再看了看丹心阳,跺了跺脚,转身撒腿便朝着月见微跑去。
丹心阳收回视线,落在墨沧澜身上,道:“陛下,万骨枯之毒已经复发,日后只会越发恶劣,若寻不到解药,陛下撑不过百年。”
墨沧澜不甚在意,声音淡漠,道:“百年倒也够了。”
丹心阳道:“陛下的命,比他重得多。”
墨沧澜睁开眼眸,冷冷对着丹心阳,道:“若有人敢打他的注意,孤必要他去死。”
丹心阳笑了一声,道:“别这么说,我方才还听到,陛下让他离你远些。”
“那是因为孤如今极不稳定,只怕失控之时会伤了他。”墨沧澜对先前犯病之时将月见微折腾地全身都是伤痕一事耿耿于怀,他此时情绪不稳,心情奇差,只怕到时候犯起病来,会比以前只重不轻。
话说到这里,丹心阳也不会再继续问下去了,不然就是
丹心阳道:“服用九心毒丹之后,陛下全身都会苦不堪言,陛下必然不想让我看到您这副模样,我就先离开了。”
墨沧澜有些疲倦地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道:“微微心情不好,你莫要去招惹他,也别欺负他。”
丹心阳失笑,道:“谁能欺负得了他?他可是第一个敢从我手中抢我的药的人。”
又道:“陛下放心,我还没那么无聊,和一个小孩子闹脾气。”嶼、汐、團、隊、獨、家。
墨沧澜还想叮嘱几句,只是此时药劲儿上来,浑身剧痛难忍,便只好先挥挥手,让丹心阳先且退下去了。
墨沧澜对丹心阳的医术还是颇为信任的,丹心阳有傲气也有能力,就是脾气烂了一些,先前曾找他来给自己治病,便被丹心阳臭着脸骂了一通,说他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医者最不愿救也最讨厌的便是墨沧澜这种人。
只是,墨沧澜必须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小尊位,否则他拿什么资格,与其他强者抗衡?
丹心阳冷哼一声,心道:你不听话,总有人愿意听话。
他总听人提起月见微,还不曾与他打过交道,只是丹心阳并不喜欢月见微,倒不是因为墨沧澜,也不是因为月见微一看便惹人讨厌,而是因为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叶无涯的徒弟,这一手丹术,乃是叶无涯所教。
丹心阳嫉妒他。
丹心阳总是在想,明明叶无涯是他的爹爹,却又偏偏将他独自留在药宗,生死不知,在这茫茫人海中逍遥快活,对旁人的小孩贴心照顾,却也不想着他。
正想着,丹心阳看到了站在拐角处等他的月见微。
月见微手中,正握着一条鞭子,面色阴沉地盯着丹心阳。
丹心阳微一挑眉,道:“月见微,方才陛下还交代我,让我对你客气些,你这幅模样,我可不敢对你客气了。”
月见微沉着脸,道:“丹心阳,我无心与你作对,也无意对你不客气,我只是想问你,沧澜哥哥现在究竟是何种情况。”
丹心阳抱臂而立,道:“你自己也是丹师,想必你自己心里面也清楚,他如今五体失衡,体内灵流乱窜,加之魔种作祟,所以极为容易走火入魔。当然了,这一切的根源,一部分是魔种,一部分是万骨枯。魔种这东西,只能他自己去克制处理,倒是万骨枯,唯有凭借丹药来压制了。”
丹心阳散漫地看着月见微,打量他一番,道:“万骨枯这种毒,能被陛下压制这么些年,已经超乎常人了,这么给你说吧,墨沧澜修为越高,他的毒素便会随之越难以压制,陛下突破大尊位,全身的筋骨脉络和穴道都相当于重新安排一遍,那些原本被平衡压下来的万骨枯之毒,也会重新翻滚起来,难以处理,万骨枯已经入他肺腑心脉,若非陛下修为不俗,只怕早已远非眼盲腿瘸的后果了。”
“……”
月见微满目茫然和仓皇之色,道:“丹心阳,你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丹师,你还有什么法子吗?”
丹心阳凑过来盯着月见微,道:“我扒了你的妖丹,去救墨沧澜好不好?”
月见微抬头看着丹心阳,眼睛是红的,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欺负的。
“我不想死,至少在这个时候。”
丹心阳直起身子,凉凉地抱臂看着月见微,道:“那就没办法了,你不想死,那就只能他死,他这身子,能撑上百年已经是偷来的了,何时毒发,何时身亡,谁都说不准,到时候你就成了寡夫了。”
月见微道:“我不要当寡夫,我也不想死,我死了之后,就再也看不到沧澜哥哥了,我还难过啊。”
丹心阳笑了笑,说:“不想死,倒也有不想死的法子,我先前得了个消息,知道木灵之心的所在之处,木灵之心乃是这世上唯一能够替代你妖丹的东西,你若是愿意去取,倒也算是个法子。”
月见微突然顿住了,忽而,他眸中迸射出浓浓的惊喜之色,道:“木灵之心,现在何处?”
丹心阳见他如此,便知道有戏,道:“你想知道,便拿一件事情与我做交换。”
月见微道:“你说。”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能做到,他必不会拒绝。
丹心阳道:“你也不必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要找我爹叶无涯,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在什么地方就够了。”
月见微连将自己的《丹神录》贡献出来的打算都做好了,却不料丹心阳居然只提了这么个简单的要求。
不过,这要求许是在他看来简单,但对于寻了叶无涯多年的丹心阳而言,却是令他感到颇为困难。
“师父在苍茫大陆,坤泽界北边的漠城白雪境。”月见微说的详细,生怕丹心阳找不到人似的,又具体了一些,道:“他不喜欢住在白雪境里面,就在城中租了一间铺子,就叫‘灵草铺子’,很容易找到。”
“……”丹心阳看他竟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叶无涯出卖,突然心情有些复杂,道:“你师父知道你这么有骨气吗?”
月见微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道:“师父又没说过不准说出去。”
丹心阳:“……”
不知为何,想骂人,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月见微道:“我已经说了,该换你了。”
丹心阳眯了眯眼睛,道:“木灵之心在冥界。”
月见微皱了皱眉头,道:“我早就知道,但冥界那么大,无尽之地数不胜数,总不能让我一点一点找吧?”
“具体位置尚不清楚,但大致位置却出来了。”丹心阳白了他一眼,道:“你可听说过鬼王神宫?”
月见微眼眸一闪,道:“听说过,鬼王神宫也叫做不死神宫,在鬼界的不死林中。”
“不错,这世上虽然小世界有成千上百,大世界也有数个,但是鬼界却只有那么一个。”丹心阳道:“我听一位从鬼王神宫跑出来的游魂说,他在那里面,曾见到过木灵之心,盘桓在一棵树上,浑身都散发着碧色的柔芒,周围还有灵流保护。你若是有这个本事,便去冥界将木灵之心抢来。”
月见微浑身都有些战栗的快乐,他几乎呼吸不畅,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他自是不想死的,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可能这般对待自己,他还想和墨沧澜过百年。
木灵之心,是这世上唯一的代替品,是他的救赎,也是墨沧澜的解药。
月见微定定看着丹心阳,道:“我会去。”
丹心阳看着他,淡淡道:“你自行做决定,不过,我倒是不建议你自己亲自前去,鬼王神宫不是那么好闯的,里面沉睡着冥界鬼王,厉鬼不知其数,只怕你修为不足,去了也是送死,白白搭上一条命。”
月见微摇摇头,道:“如今修为比我高的人并不多,有的必须留在大哥身边替他推演天数,有的也要替他看顾江山,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各有所长,离不得半步,大哥已经将所有人的位置和责任都盘算好了,除了我——他总觉得我陪着他就够了,从不对我有更多要求。可现在,他连让我陪着都不要了,我若再不去冥界,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又有什么价值呢?”
丹心阳听着这话,便知道月见微钻了牛角尖,许是方才墨沧澜的态度叫他伤心了。
不过,这又和他有什么干系?
丹心阳只听着月见微说:“此事你替我保密,谁都不要说。”
丹心阳道:“你这就打算去了?”
月见微笑了笑,道:“我是个急性子,等不得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九心毒丹来饮鸩止渴而无动于衷,我毕竟是个胆小的人,不敢看他痛苦难受。世事赶早不赶晚,我既然知道它在什么地方,自然就等不起了。”
丹心阳冷冷看着月见微,道:“若来日他问起来,我又该如何说?”
月见微道:“这就是你的事情了,你大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我也不会出卖你,我会给他留一封书信,只说我离家出走了,三五年莫要寻我。等我消气了,自然会回来。”
丹心阳:“……”
他也懒得管月见微,丹心阳是个生性凉薄之人,他对墨沧澜稍有好感,愿意帮他的忙,但月见微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若是死了,便是他运气不好,天让他亡。
不过,现在丹心阳却是有几分佩服月见微的,至少他愿意亲自以身涉险,前往冥界鬼王神宫寻找木灵之心,这一点足以看出月见微对墨沧澜的心思不存半分虚假。
丹心阳难得动了善念,道:“冥界之中具是死气,不如我替你看看身子,替你专门炼制些能够驱逐体内死气的丹药好了。”
月见微伸出手来,道:“也好。”
丹心阳毕竟是大宗师,他炼制的丹药,千金难求,而且《丹神录》虽厉害,却也太过被动了,月见微唯有到了冥界,许是才能浮现出炼制驱死气丹的方子和灵植,那也太耗时间了。
丹心阳摸了月见微的手腕,一股真气探入他体内,才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丹心阳忽而就变了脸色。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月见微,艰难地说道:“你有孕了。”
月见微愣了一下,却并未表现出太过惊讶的神色,收回手说甚是平静地说道:“我先前便知道了,所以还请你炼制丹药的时候,能考虑到我腹中的孩子。”
丹心阳觉得不可思议,他看着月见微的眼神像是看一个疯子。
521容且闻的打算【二更】
谁都知道,修士有孕会有各种不同的反应,有些人的修为会一落千丈,有些人会成日昏昏欲睡,食欲不振,想要呕吐,还有些人会全身酸痛,行动不便……总而言之,孕体之人没几个会不受影响的。
看月见微这样子,竟是知情的?
丹心阳道:“陛下知道吗?”
月见微轻轻摸了下肚子,便放下手来,摇了摇头道:“他不知道,除了我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我也是在离开楼兰域之后,方才发现的。”
离开楼兰域后,月见微晕过去一次,待他醒来,便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见到妖果竟是一下子吐了出来,他腹部平坦,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月见微便替自己把了脉,随后便发现他已经身体有孕。
只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你既知道有孕在身,还要去冥界?你莫不是疯了么?”丹心阳压低声音,脸色表情不怎么好看。
“我只当不知道吧。”月见微无所谓地一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比起这个孩子,我更在乎的是沧澜哥哥,我想让他千秋万载好好活着,我想让他与我之间解开所有心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心结究竟是什么,但万骨枯之毒,总归是我与他之间的一根刺。”
他终究还是见不得墨沧澜坐在轮椅上的模样。
他每看一次,便难受一次,他宁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拼了老命去找木灵之心,也不愿再这样耽搁下去,他只怕终有一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墨沧澜渐行渐远,生离死别。
“我走之后,沧澜哥哥还要托你照顾。你且记得在他和回到帝都之前,绝不可将我前去冥界的事情说出去,否则便是在害我。”月见微颇为平静地说完,道了谢,便转身离开了。
丹心阳原地静默了片刻,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他木灵之心的位置做什么?娘的不早说身体有孕,日后若被那容澜知道了,怕不会把我给打死。”
想了想,又觉得此事不说不行,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容澜兴师问罪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丹心阳颇为头疼,这两人的事情他根本不想参合,只想知道叶无涯的位置罢了,却没想到月见微竟然有了身孕也不说……
………………
月见微行动颇为迅速,丹心阳自知道他有了身孕之后,便说什么也不轻易给他炼制丹药,毕竟孕体非同寻常,行差半步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丹心阳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敢随意下手。
月见微也不在意,去见了墨沧澜两次都被拒之门外后,便心灰意冷地决定直接离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麒麟世家分明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为何墨沧澜并发之时,仍是会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欲言又止,仿佛他做过什么令他伤心的事情。
月见微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留书一封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只告诉众人自己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其他的什么都不曾多讲,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了。
“先去固州城四周郊野寻人,若真不行,便让无间相找他。”孤渊止蹙着眉头,捏着那张纸面色极为难看,他也只是一会儿没盯着月见微,便让他给跑了。
龙九想了想,道:“我看他这些日子,似是和陛下有些冲突,两人闹了别扭,许是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孤渊止道:“笑笑是个倔强的孩子,他这一走,定是被伤透了心,不见得会回来。”
“不至于吧,他和陛下到底是感情亲厚,哪里舍得离开陛下。”龙九觉得月见微就是闹点小情绪罢了,离家出走也就是意思意思,出门散心。
孤渊止叹了口气,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先告诉陛下吧。”
九心毒丹毒发只需一日便可熬过去,翌日一早,墨沧澜双腿恢复知觉,双目也恢复如常,他准备去找月见微哄人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不见了。
“离家出走?”墨沧澜一怔,拿过那张纸,看了一遍就蹙起了眉头。
“他走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孤渊止道:“昨天已经找了一晚上,都不见踪影,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墨沧澜心中一沉,捏着那纸页,道:“他不在附近。”
丹心阳挑了下眉梢。
孤渊止道:“你怎么知道?”
墨沧澜按了按眉心,他玄冥空间可以召唤月见微,但此时一点感应都不曾有,显然距离他已经极远了。
墨沧澜道:“我与他有感应,他若在我方圆五百里内,我都能感应到他。”
孤渊止深吸口气,突然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龙九说:“派人去找吧。”
墨沧澜叹了口气,道:“找肯定是要找的,我当真后悔昨日对他说话太重,惹他伤心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我马上派人去寻他,微微在紫泽仙陆没什么认识的人,他兄长和爹还在帝都,希望他是回帝都去了。”
接下来便是一段时间的兵荒马乱。
墨沧澜派了大批人马去找月见微,同时他也在此处耽搁不得,在服用第二颗药之后,便不敢再拖下去,哪怕月见微不知所踪,也不能在此处继续停留,很快就动身返还帝都了。
然而虽有人见到过月见微的身影,但也只是见过罢了,很快便离开了,他究竟身在何处,无人知晓。
墨沧澜吞了第三颗九心毒丹的时候,他抵达了帝都。
帝都之中已经略显混乱,流言蜚语传遍了整个都城——
“陛下已经数日不曾露面,有人说,如今陛下已经陨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俨然已经是别人了,有人啊,李代桃僵。”
“不知元老会的人如何作想。”
“天道宗已经派人前来皇宫,试探陛下是否本人。”
“若是陛下真的已经死了呢?”
“……”
神都内的一座高塔上,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负手而立,眺望皇宫。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容澜竟然还没有回来,现在看来,他理应是在楼兰域中,升级的时候出了事,否则,他定会在第一时间回来帝都。”
容且闻颇为笃定,眸中冷厉,道:“本想着这帝都有容澜镇守,是最难动的地方,当从遥远之地拔除灵脉之灵,现在看来,老天助我,若他明日还不回来,我安排的下属,便会直接将帝都圣者山的灵脉拔了,这才叫做,釜底抽薪。”
旁边,宁非说道:“帝都的灵脉乃是天下灵脉之首,若是拔除,整个天下的运势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许是会直接沦陷。”
容且闻勾了勾唇,道:“如今,我麾下共有六位强者,其中四人都是小尊位,他们当中,如今两人都在帝都,只要容澜不在,帝都的灵脉之灵,自然不在话下。”
宁非定定看着容且闻,道:“主上,如果帝都的灵脉之灵被摧毁,整个神武大陆的命脉,都会毁于一旦,届时,被镇压在深渊之中的妖魔鬼怪,都会横行大陆,肆虐杀生。”
这是印何似告诉他的。
印何似说,灵脉之灵真正的用处有两个,其一便是维持着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得以灵气充沛,正常运转,春日莺飞草长,柳树翩跹,夏日有凉风过菏叶,万物欣欣向荣,秋日明月如镜,云远天高,冬日伏案听雪,醉饮一杯梅花红。
没了灵脉之灵,世上便再无春夏秋冬花好月圆,非但变成荒芜,还会成为人间地狱。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用处了。
灵脉之灵下面镇压的,是从混沌时期滋生出的各种妖魔鬼怪,那是万法时代灵气鼎盛之时出现的怪物,它们随意拿出一个,便是如今大尊位的强者,它们靠着灵脉之灵来镇压,深藏在距离地面足足万里的深处,若是灵脉之灵悉数尽毁,这世上便再无能够镇压它们的东西。
那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印何似那时候正站在占星台上,穿着一身占星法袍,手持占星杖,已经沐浴焚香七日。
他亲自去了趟万蛊窟,发现那千娘娘早就已经丧命,就连那些徒子徒孙们,也都已经成为刀下亡魂。
印何似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便立刻回来想要占星问卜,看看能否有新的发现。
他占卜的结果,乃是大凶。
印何似眉目清冷,但他此人却总是温柔的。
宁非站在他身边,看他露出了失落之色,不知为何心中感到些许难过。
印何似看向宁非,道:“若来日当真大陆沦陷,我印何似至少也能护你比我死的晚。”
宁非听了,不知心中如何感觉,却道:“谁要你护着我。”
印何似勾了勾唇,道:“是我想要护着你,是你需要我来护着,宁相,许多时候,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在帝都,已经无亲无故,与其孑然一身,倒不如多交一些朋友。”
宁非抬眸,看着印何似,道:“不敢高攀。”
印何似道:“若我允你高攀呢?”
宁非:“……”
不知为何,宁非此时此刻,站在容且闻身边,与他眺望着星辰黑夜,灯火辉煌的帝宫,却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对他微笑如水的印何似。
他想着,若是这世上成了一片虚无,怕是再也看不到印何似口中的春花秋月夏荷冬雪了。
容且闻却是冷笑一声,不甚在意地凉薄说道:“我就是要让这个世界,彻底沦为一片废墟,我要用这世上所有生灵的鲜血和骸骨,为我铸成一个成神的通路,待到混沌时期的怪物被放出来,它们便都是我的助力帮手,它们皆会臣服于灵脉,臣服于我。阿宁,你且放心,我若成神,必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宁非头皮发麻,手脚冰凉,看着容且闻那宛若已经看到星河沦丧图景时的表情,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浓浓的悲哀。
他对于未来,难以胜出任何期待。
很快,容且闻身边的那几位强者便悉数到来,四人各个以金属铸成的面具遮挡面容,齐刷刷地跪在容且闻身前。
“明日太阳落山前,若容澜仍无动静,你们四人,便直接前去圣者山脉,崩山碎石,用婆娑灵宝拔除灵脉之灵,让这片繁华帝都,彻底沦为废墟!”
“属下遵命!”四人齐齐应道。
圣者山脉乃是帝都最为神圣的山脉,历代帝王都葬在此处,乃是风水绝佳宝地。
522棋差一招【一更】
只是,许是无人知道,整个紫泽仙陆灵脉之灵的核心,便在这圣者山脉当中盘桓。
这是一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神都的修士们依然对那位充满传奇性的尊皇津津乐道,丝毫不曾感受到危险即将来临。
然而危险总是发生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今日的天色不错,落日时分,天边蔓延着大片的火烧云彩,还漾着夕日残留的金光余晖,壮观到几乎壮烈,叫人看了便觉得造化钟神,秀丽万千。
圣者山脉在距离帝宫东北三百里外,因着是历代皇陵所在地,因此时时都有重兵把守,严阵以待。
然而今日,此地似乎并不平静。
容且闻站在远处的一座山上,眺望着圣者山脉的动静,他的四位下属已经出动,在夕阳西下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时,便从四个方位潜伏进入圣者山脉,同时出手,如先前那样将从婆娑秘境拿出来的那专用于拔除灵脉之灵的灵宝崔天灭地盘,用于摧毁灵脉之灵上。
崔天灭地盘乃是从神界掉落的宝物,那看似不可能轻易被盗窃的灵脉之灵,只需要简简单单用这种宝物吸收,便能够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被摧毁根基,收入盘中,成为容且闻囊中之物。
过了今日,帝都的皇朝姓氏,便又要改了。
驻守皇陵的将士们正在分批巡逻,突然有人听到一声奇怪的轻响,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受到一阵阵的地动山摇,他们身形不稳地晃了几下,忙将手中的尖枪用力插入大地,稳住身形之后立刻传递消息——
“有人入侵皇陵。”
上百驻守皇陵的将士马上列阵排查,很快便发现了端倪,并分头将那四个覆面的强者团团围住。
只是,四人之中,有两人为小尊位,两人为半步小尊位,却是丝毫不怕这些将士们,他们早已做好将此处杀个片甲不留的准备,毕竟城中已经再无大尊位强者,就连容澜这身怀山之精魄的帝皇,都自顾不暇,还能有谁是他们的对手呢?
容且闻站在高山之巅,看着那圣者山脉上空盘旋着的灵气越发稀薄,地动山摇越发剧烈,心中不住地感到快慰,禁不住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如此高兴,不知遇到了什么趣事。”一道淡漠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容且闻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忽而全身冰凉,头皮发麻,他缓缓转过身去,竟是看到了一袭黑金法袍带着帝冕容颜绝色的墨沧澜。
墨沧澜看他了脸色煞白,却是勾唇颇为温柔地一笑,道:“思来想去,孤倒是不曾怀疑那人竟会是你,毕竟你从未露出过半分马脚,在孤面前也是毕恭毕敬的模样。”
容且闻如遭雷击,却是故作镇定,道:“陛下说的什么话,我不曾听懂。”
墨沧澜微笑道:“你在此处,是想看什么?”
容且闻朝着圣者山脉看去,道:“此处居高远眺,倒是风景颇为壮观雄奇,叫人流连忘返。”
墨沧澜亦是看着圣者山脉的方向,道:“说来也是,毕竟是紫泽仙陆大地之心所在之地,风景自然不比其他地方。”
停了一停,墨沧澜道:“说来也是多亏了你,孤虽身怀山之精魄,但想要寻到大地之心,孤还不够资格,算起来,还要感谢你替孤将其寻到。”
正值此事,地动山摇竟是停了下来,圣者山脉的飞沙走石也重新归于平静。
容且闻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由下而上缓缓升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镇灵结界,而这个结界,乃是印家独有的一种传承,曾有不少被毁了的灵脉之灵重回原位的时候,容且闻都见过这样的结界。
亲自见到,仍是无比震撼。
“当真是可惜了。”墨沧澜负手而立,望着那将灵脉重新镇回原地的结界封印,道:“棋差一招罢了。”
容且闻的心沉到了谷底。
只是,他仍是想赌一把。
“我听不懂陛下究竟在说什么。”容且闻道。
“宁非待你,倒也算是真心实意,心甘情愿替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探子,只可惜你疯的比孤还要厉害,宁非到底心软,不愿看天下人成为你的陪葬品。”
墨沧澜目光悠远且深沉,他并未看容且闻,语调也颇为淡漠:“宁非心思不坏,孤便愿意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他自己把握住了,孤愿意留他一命,至于你,只怕犯下的罪过,天理难容。”
事已至此,既然墨沧澜已经什么都清楚,容且闻便突然觉得没必要再垂死挣扎。
他冷下了眸子,道:“这个贱人,早知他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费尽心机去救他。”
“倒也怪不得宁非。”墨沧澜轻笑一声,道:“到时我那位父亲,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他很多年前,便已经开始怀疑你,想方设法在你身边安插眼线。”
“是谁?”容且闻盯着墨沧澜,咬牙问道。
“是你从合欢宗带出来的那位姑娘,他是无间相的探子,是我父亲最信任的一位下属。”墨沧澜说着令容且闻逐渐崩溃的秘密,微笑看着他,道:“不过,你行事倒也谨慎,并未让她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她却给了孤另一个有用的消息……”
在容且闻前来帝都之前,他的父亲容厉臣便已经死在了天道宗。
容厉臣的尸体是被那探子在宗门的山谷之中发现的,那尸体俨然已经腐败许久。
“容厉臣是被吸干体内真气而亡,推算时间,恰是你突破小尊位的那段时候。”墨沧澜道:“你可当真,大逆不道。”
容且闻许是被刺激过度,竟是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说:“大逆不道?沧君这话,着实好笑,那容厉臣只不过是个供我降生的工具罢了,我从未将其当做父亲,杀了便杀了,又何谈大逆不道呢?”
他杀容厉臣,不过是为了提升修为,从婆娑秘境中得到的法宝和秘籍,足够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强的人了。
墨沧澜看着这冷血无情的罪魁祸首,俨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
然而容且闻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开始与墨沧澜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沧君,我实则从来不曾想过让你去死,若非你铁了心的要护着那只麒麟,我如何能做出这种事请来?”容且闻思绪有些混乱,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那么多人跪地求着你,你却非要娶了那只麒麟,妖兽天生该是人类奴仆玩物,你娶了个麒麟,岂不是在打所有人的脸?沧君,你把所有人当傻子来看啊?”
“……”
沧君和妖族作战,推翻整个紫泽仙陆的奴隶制度,并非是一人之力,而是带领众多有志之士,加入到这场战斗之中。
墨沧澜虽不能肯定容且闻究竟是什么人,但是他隐隐约约能够记得他必然是那群残害麒麟的那群人当中的一个。
沧君身边有许多爱慕着和追随者,这是他的魅力所在,只是沧君从不留人在身边,也从不给任何人幻想的余地,他与许多掌权者不同,他洁身自好,是万万做不到四处留情的。
杀了麒麟之后,他几乎魔障,要将那群伤害麒麟的人一个一个揪出来杀了。
其中便有人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质问他:“难道你要娶一个妖族吗?沧君,你为何不回头看看我?我从十八岁便跟在你身边,与你一起作战,与你一同对抗妖族,我与你一同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却只看到了一只妖,我如何能甘心啊——”
沧君觉得好笑,这不是正常的感情,他也不稀罕。
并非谁喜欢他,他便要给那人回应。
那样他就太累了。
墨沧澜估摸着此人就是这种想法。
可是,容且闻是谁,他着实记不得了。
许多人物他都记不得了。
却是麒麟在他身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牢记于心,仿佛历历在目。
容且闻眼看着一切希望尽毁,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又是笑又是哭,道:“这世上,我才是真神,我有神界婆娑秘境的传承,我是神,你们都是些废物罢了,哈哈哈哈……”
“有人笑我痴,有人笑我傻,我为沧君倾尽所有,却落得个身死人亡的惨烈下场,我定要杀了你,让这天下陪葬!”
“你是何人?你这容貌,长得还真是像极了沧君。”
“……”
墨沧澜看着容且闻宛若疯魔的样子,只觉得不死作伪,但又心中觉得不可思议——就是这么个人,将紫泽仙陆搅和成了一团乱麻,让紫泽仙陆人人自危,就连天道宗的高手强者也不敢轻视,日不能寝夜不能眠,让天下灵脉之灵一个接一个被盗窃,还试图拉所有人共沉沦。
可就是这么个人,竟是突然之间,莫名其妙成了个疯子,还在他面前手舞足蹈,不知究竟在跳什么舞,说什么胡话。
尚不必墨沧澜亲自动手,容且闻这个大尊位强者,便已经束手就擒。
这未免,太过顺利了。
容且闻仍在挥着手又是哭又是笑,那模样着实不堪入目。
此时,孤渊烬上了山,寻到墨沧澜,看了眼容且闻,道:“这小子,便是罪魁祸首?”
墨沧澜道:“看样子应当是他。”
孤渊烬扫了容且闻一眼,颇为嫌弃,道:“他那几个手下已经抓住了,每人身上都带着个崔天灭地盘,说是从容且闻这里得来的,但问题来了,容且闻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从婆娑秘境得到的。”地牢之中,光线晦暗,里面杂气污浊,但看宁非面色苍白,只是表情颇为平静。
他隔着监牢的栏杆,静静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两人,道:“包括他所学会的道法,以及他所了解到的前世今生,悉数是从婆娑秘境得到的。我还曾见过他打开一张堪舆图细细研究,先前我看不大明白,后来才知道,那堪舆图上所绘制的,便是紫泽仙陆的灵脉所在地。”
墨沧澜制服了容且闻后,并未将他杀了,而是派人看押,还叫太医院文院长给他治治疯病,想要从他身上挖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虽说容且闻被揪出来,灵脉之灵暂且安全,但是,墨沧澜总觉得这件事情还不曾真正落下帷幕,容且闻身上还藏有巨大的秘密不曾解开,这让他始终放心不下。
出卖容且闻的人,是宁非,而宁非只告诉了印何似。
墨沧澜今日便是带着印何似一同前来盘问有关容且闻的事情。
523知情【二更】
印何似微微蹙眉,有些难以置信,道:“婆娑秘境,乃是传说中的神界碎片小世界,又如何会出现这种意志,给了容且闻如此毁天灭地的法宝秘籍?”
宁非却是勾了唇角,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自小身体极差,不能修炼,便只能饱览群书,然自己变得博智多学极为睿智。
宁非看过的书,浩如烟海,不可细数。
“我曾在看紫泽仙陆往事的时候发现,紫泽仙陆原本乃是最接近于神界的地方,上古时期,几乎人人得以飞升,人人都能成神,只是到了十万年前,紫泽仙陆似乎得罪了神界,再无人能够成功突破大尊位,飞升神陆。”
宁非缓缓道:“也正是那个时候,婆娑秘境开始成形。只是妖兽素来脑子一根筋,比起人类的智慧,他们更喜欢纯粹用暴力来解决麻烦,所以婆娑秘境的出现,并不曾引起他们的注意,直到秘境彻底成型,妖兽们似乎才意识到这世上多了个他们无法轻易踏足之处。”
宁非轻笑一声,道:“婆娑秘境,从开始就被称为神界的碎片,但也正是从婆娑秘境开始形成,紫泽仙陆飞升之人才日益减少,都说婆娑秘境是人间极乐之处,里面遍地法宝,灵丹妙药,仙禽异兽,入之便可登仙,可我怎的越发觉得,婆娑秘境其实是个披着神界幌子的人间地狱呢?”
墨沧澜看着宁非,心道这位被称为人间智者的白无相,着实有自己的本事。
他竟是能将矛头,全部都对准本最不该被怀疑的婆娑秘境。
墨沧澜对旁边的印何似道:“去查。”
若是紫泽仙陆飞升被卡死的时间,的确和婆娑秘境出现的时间相符合,那婆娑秘境,恐怕当真是这世上的一个巨大的阴谋。
印何似道:“我马上去查。”
墨沧澜道:“也不急,从容且闻手中拿来的灵宝当中,还存有三十二条灵脉之灵,当务之急,是要派人将灵脉之灵悉数归位,能早一日缓解大陆灵气压力,至于其他的事情,可稍微缓缓,日后再说。”
印何似道:“也好。”
墨沧澜思忖道:“我曾在苍茫大陆之时,于一座城中听到‘天顶’一词,不知你是否听说过。”
宁非一顿,道:“天顶?这不是婆娑秘境的另一个称呼么?”
墨沧澜:“……”
印何似:“……”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深浅不一的错愕之色。
“容且闻对婆娑秘境的称呼,有时候就是天顶,他说此处乃是天外天,世外世,又是从神界落下的秘境,称之为天顶也不为过。”宁非道:“只是我从来不曾在意过这么个称呼,陛下怎会在苍茫大陆听说此处?”
“……”真相似乎在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
本以为根源在容且闻身上,却没想到,容且闻兴许只是个有自我意识的傀儡罢了。
婆娑秘境里面,是有人在把控,还是有一种天道的自我意识?
天顶的目的,又是什么?
婆娑秘境的来历,究竟是神界,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一重重的谜题扑面而来,越发扑朔迷离,叫人摸不清头脑。
墨沧澜道:“想办法进婆娑秘境看看。”
印何似挑了挑眉梢,道:“这可不好进去,婆娑秘境原本就是有缘之人方能进入,就连古木一族,也是只有降生之时才会带着婆娑秘境的法宝而来,若是婆娑秘境那般容易进入,哪里会到现在都如此神秘莫测?”
墨沧澜沉眸道:“你且去发个皇诏,在整个紫泽仙陆招纳强者,收集婆娑秘境的消息,顺便,让古木一族的族长与古木霖前来帝都问话。”
印何似看了看宁非,道:“这种事情,交给宁相去做就好了,陛下总不能什么都交给我去办。”
这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印何似想让墨沧澜把宁非给放了。
宁非眸子闪过一抹茫然不解之色,他作恶多端,助纣为虐,已经做好了在出卖容且闻后被墨沧澜处决的准备,可听印何似这意思,竟是还想非但将他放了,还继续让他继任白无相的位置。
这、这如何可能?
墨沧澜看着印何似,道:“孤还不曾听你替谁求过情。”
印何似笑了笑,道:“所以,陛下何不考虑一番,宁相到底是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虽被那容且闻蛊惑多年,却也心存善念,这帝都灵脉一事上,全靠他提前给我们消息,否则,我们又如何能提前准确地知道容且闻的各种打算?”
墨沧澜扫了印何似一眼,收回视线,看了看宁非,道:“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还望你能够尽心尽力,你若再出什么问题,孤不管印何似究竟是不是印家家主,孤一样会追究他的责任。”
印何似叹了口气,道:“宁相,你可要乖一点,莫要再惹陛下生气了。”
宁非愣愣看着印何似,一时间竟是说不出来。
当时宁非算是印何似私下关押进入地牢的,并未经过元老会的审判,如今放出来倒也方便,只需的墨沧澜一句话就够了。
离开地牢之后,印何似对墨沧澜道:“那容且闻口口声声叫你沧君,他和陛下身为沧君的那一世,难不成有旧怨?”
墨沧澜不想说容且闻对他不知是因妒生恨还是其他什么,毕竟人已经抓住了,还成了个疯的,日后也绝无可能继续兴风作浪。
墨沧澜说:“孤其实,不大能记得他究竟是哪个了。毕竟当初跟在孤身边的人不少,恨孤的人也不少,孤能记得的,也就只有微微的事情。”
印何似突然有些同情容且闻。
筹谋这么多年,大闹这么一场,最后墨沧澜却是连他究竟姓甚名甚又做了何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这不得不说是对容且闻最大的无视了。
“只是,孤最想不到的是,你竟是会心慕宁非。”墨沧澜蛮有深意地看着印何似。
印何似一顿,道:“陛下想多了。”
墨沧澜道:“若是孤想多了,那也不必留着他这条命了,孤毕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他一条生路,否则光是凭他这些年做的事情,足以让孤杀了他。”
印何似心里面嘀咕着,墨沧澜可真够不要脸的,这是在逼着他承认对宁非的心思啊。
“好感是有的,我喜欢聪明人,也喜欢痴情人。”印何似并未讲话说死,笑了笑,道:“不过,陛下有心思来管臣的事情,倒不如去找找帝后的行踪吧,听说他至今都还不曾有消息,也不知是否心里真的生气了。”
提起月见微,墨沧澜的玩味之心也淡了许多。
月见微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绝对不正常。
墨沧澜道:“孤已经派去了所有能找他的人,至今无果。”
印何似道:“陛下可需得我算上一算?”
墨沧澜点头,道:“正有此意。”
窥天世家能耐极大,占卜吉凶、算卦寻人都不在话下。
墨沧澜这些日子虽明面上不怎么提起月见微,也不曾亲自去寻他,担心里面到底是着急担心,想到那时候因着魔种复发,疯病又起,对月见微说的那些个重口的话,便懊悔不已。
天色已阴,帝都上空还飘着蒙蒙细雨,印何似登上了高高的占星台,打算用法杖窥天寻找月见微的大致方向。
然而正在此时,丹心阳却是求见。
墨沧澜原本觉得没什么大事,明日再见也是一样,但听人通禀说是丹心阳知道月见微的去处,便立刻将人召了进来。
丹心阳也不废话,直接说了月见微去了冥界。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墨沧澜腾时便冷了脸,宛若万里晴空瞬间乌云密布,沉甸甸地压得丹心阳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月见微竟是一声不吭地便自己做了决定,什么离家出走,什么出去散心,分明就是出去送死!
冥界是什么地方?是将死之人和已死之人方能入内的鬼地,若是以活人之躯进入死地,纵然能够活着出来,身体也要受到不小的损害,那里面的死气岂是好招惹的?那里面的鬼修又岂是吃干饭的?
墨沧澜几乎震怒且震惊,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月见微的如此胆大包天,敢背着他一个人入鬼界!
丹心阳额头冒着冷汗,却是不输阵势地努力挺直腰杆,道:“陛下,你身上这万骨枯之毒早晚要解,木灵之心既然已经出现,那自然要尽早去收回,我倒是认为,月见微的决定不错。”
墨沧澜将沉木把手捏得咯吱作响。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想要将丹心阳这罪魁祸首给杀了,也不管他究竟是天下第一丹师,还是药宗宗主,亦或者叶无涯的儿子。
墨沧澜咬牙切齿,道:“你可真行,何不早告诉孤?”
丹心阳深吸口气,道:“若早告诉陛下,那陛下究竟是选择去找月见微,还是选择回到帝都,拯救这天下苍生呢?若是去寻月见微,只怕如今帝都也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容且闻阴谋得逞,仙陆灵脉尽散,陛下和月见微,说不定就成了千古罪人。可若是陛下选择回帝都,心中又如何过得去?只怕日后若月见微知道你舍弃了他,还会埋怨陛下无情,陛下自己也会纠结难受,我为陛下筹谋,不知错在哪里。”
“……”
墨沧澜简直被气笑了,这可谓是诡辩,可他偏偏不能说丹心阳这些话错了。
丹心阳继续道:“如今天下已定,接下来便是让灵脉回归,倒也用不上陛下了,陛下想做什么,我自不会阻拦。”
墨沧澜冷眼侧眸道:“你本也不该管孤做什么。”
丹心阳抬起下巴,道:“还是管得的,好歹我也算是最了解陛下身体状况的那一人,还要替陛下治病疗伤呢。”
这些年里,月见微不在身边,墨沧澜便让丹心阳做他的丹师,应是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丹心阳亦是性格倔强,但凡是他认为会影响病人身体的事情,一律不准做,否则哪怕对方是天皇老子,他也一样甩脸子看。
墨沧澜想揍他,但此时又一点心情都没有,他只想着赶紧处理完手头各种本可以慢慢去做的事情,亲自前去冥界将月见微找回来,他生怕耽搁哪怕一会儿功夫,月见微就丢了小命。
墨沧澜咬着牙根,将大总管招来,道:“让印何似前来见孤。”
印何似窥天过半,刚看出来点东西,就被人给催命似的叫到了墨沧澜身前。
524故人【一更】
印何似窥天过半,刚看出来点东西,就被人给催命似的叫到了墨沧澜身前。
印何似皱眉,道:“你不想知道月见微去处了?”
墨沧澜磨了磨牙,道:“宫中事宜,从今日起悉数交给你处理,孤现在便要离开帝都。”
印何似看他火急火燎,颇为意外,道:“何事?”
墨沧澜道:“微微去了冥界,他要生闯鬼王神宫,寻找木灵之心。”
“……”印何似好一会儿没说话。
“丹心阳告诉他,木灵之心出现在冥界鬼王神宫里面,他便亲自去了。”墨沧澜明显有些焦虑,手指都在不停上下交错。
印何似问:“丹心阳呢?”
墨沧澜倏然冷了眸子,道:“已经被孤关入水牢中了。”
印何似唏嘘道:“好歹是药宗宗主,陛下也不必太过苛责,毕竟咱们的药,十分之八九都是从天下药宗弄过来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墨沧澜道:“没打没杀,只是让他吃些苦头罢了,若微微无事,孤自会放了他,否则……”
沧君一怒,伏尸百万,想必谁都不愿意再看到七千年前末法时代将临的场景。
“孤走之后,天圣皇朝的维持便靠你们了。”墨沧澜已经做好打算,即刻启程:“若是微微的父兄问起,便如实告知即可,孤这一走,许是一年半载,许是三年五载,趁着这段时间,赶紧让人将灵脉之灵塞回去,顺便把容且闻的部下给斩草除根。”
墨沧澜已经在最短时间内将需要做的事情捋顺,最后特意叮嘱道:“孤不回来,切忌去探婆娑秘境,但要派人看着,有什么动静都及时记录下来,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孤允许你代孤做决定。”
印何似有些感慨,也有些感动,道:“没想到陛下竟是如此信任我。”
墨沧澜的回答甚是无情:“宁非的把柄尚在孤手中,想来你也不敢不尽心竭力替孤做事。”
印何似:“……”
他还真是白感动了。
………………
冥界。
此处不分昼夜,仿佛没有时间,月见微自入了此处,便已经对时间感到颇为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来到冥界已经有多久,不过好在他修为不俗,身上也带了不少恢复真气的丹药,至今还不曾感觉到不妥。
冥界小鬼众多,恶鬼遍地,正儿八经的鬼城当中,倒是有鬼王管辖,鬼魅相食的事情也稍有收敛,只是此处许是靠近不死林,属于冥界三不管之地,所以月见微总能见到些突然从迷雾中出来,吞了个鬼魂又突然消失隐匿的事情。
月见微险些被厉鬼咬上一口,幸亏他眼疾手快地一鞭子抽过去,将那厉鬼给抽成了渣滓。
他行了许久,本以为不死冥王的神宫在黄泉路尽头,却没想到半路遇上了一个熟人。
“顾世子?”月见微看着唇色惨白真气涣散不知是人是鬼的男子,露出了无比错愕的表情。
他如何能想到回来这里看到北帝王府世子顾轻尘,他在苍茫大陆的那些年,知道顾轻尘消失不见了,北宸剑也重新归于沉寂,却不料会在此处见到他——
还这般狼狈。
狼狈到月见微几乎认不出他来。
顾轻尘看着月见微,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仿佛才认出他究竟是谁。
顾轻尘抬眸,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道:“许久不见了,你与沧澜这些年可好?”
月见微看他摇摇欲坠,便连忙上前将他扶好,道:“我与他也是一言难尽,沧澜哥哥身上的万骨枯之毒仍是未解,我听说木灵之心便在鬼王神宫藏着,我想将其寻出,带回去给我哥做药引子治病。”
顾轻尘轻咳一声,蹙起眉头,道:“我在冥界多年,也不曾听说过木灵之心在鬼王神宫,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顾轻尘来鬼界寻宋长离,自然是多方打探,若是木灵之心有消息,必然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鬼界,引得众鬼争相搜寻,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顾轻尘却从未见有修为高强的鬼祟前往不死林的不死宫寻找宝物。
月见微唏嘘一声,道:“是真是假总是要来看看,木灵之心是我妖丹的唯一替代品,若再寻不到木灵之心,我便只能舍命挖妖丹了,我不想死,我也舍不得死,我腹中已有崽子,我本该幸福的。”
顾轻尘愣住了,他低头盯着月见微的腹部看来一会儿,倒是看不出究竟来。
月见微噗嗤一笑,拍了拍肚皮,道:“这法袍太过宽大,从外面看自然是看不出来,不过,你若是上手摸一摸,还是可以感觉到的,毕竟这小崽子已经有数月大小,就是不知它要过多久,才舍得离开我的肚子。”
顾轻尘是个体面且讲规矩的男人,他做北帝王世子的时候,做得唯一出格的事情便是爱上了宋长离,并为了一个男人舍弃了整个北帝王府。
只是,他许是见过了太多死气沉沉的东西,如今听闻有新生命的出现,心中蓦然便软了下来,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月见微的腹部。
一只手贴在了月见微的肚子上,月见微只感觉到顾轻尘的手颇为轻柔,仿佛在摸一只睡着了的小猫。
月见微忍不住又笑了,说:“它尚无感觉,不会被你摸一摸就醒了,但再过一段时间,应当就有动静。”
顾轻尘感受到了本该平坦的腹部,有了些微鼓的隆起,他能感受到那里面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顾轻尘收回手,抬起头看着月见微,道:“你想去鬼王神宫,刚巧遇对了人,我是随着阿离一同来的此处,我陪了他太久,身体如今已经吃不消了,若再不离开鬼界,很快就会殒命。阿离想要去寻鬼王传承,他如今必须成为鬼王,才能真正重获新生。只是我无法陪着他了——但阿离对鬼王神宫有所感应,你若是能寻到他,便能找到鬼王神宫。”
月见微这一下子才对顾轻尘出现在此处的原因心下了然。
只是仍对顾轻尘生出了崇高的敬意——
顾轻尘竟是为了宋长离,在鬼界停留了这么些年,他只不过才来不足一月,便感觉到身体不适了。
顾轻尘可真是个狠人啊。
月见微感佩不已。
顾轻尘急于离开,他不可能留在此处等死,只有活着,他才能做许多事情,于是两人也并未多做攀谈,顾轻尘给月见微指了条明路后,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祝福,便背道而驰。
顾轻尘道:“若你见到阿离,便告诉他,不成王便不要再去见我。”
月见微是在数日之后于一片到处都是迷雾和潜伏着的鬼魅的林子当中,遇到宋长离的。
顾轻尘是个细心人,他在进入不死林的时候,便每走一段路便做个记号,他将记号内容告诉月见微,凭着这些记号,月见微自然不费什么力气便入了不死林的深处。
顾轻尘本提醒他,宋长离入得很深,许是现在已经寻到鬼王神宫了,让月见微做好独自摸索的准备,他却没想到,宋长离在他走后,竟是根本没有再深入一步,而是不断在原地徘徊。
宋长离已成鬼修。
且是一个记忆模糊不堪什么都记不得的鬼修。
他的瞳孔变作赤色的,皮肤几乎惨白,头发黑若墨染,直接也是漆黑,鲜明的色彩对比给月见微造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
鬼修看到从树后跳出来的大活人,吃了一惊,旋即露出了防备的姿势和表情,他瞪着月见微,道:“你是何人?”
月见微见到宋长离,和见到顾轻尘的心情倒是颇为不同,他还记得清楚,这人与墨沧澜关系甚好,总是笑吟吟地叫他“小贱人”,还故意和墨沧澜亲近来气他逗他,着实是个鲜活的家伙。
月见微想,就算你骂我,我也蛮喜欢你的。
后来宋长离死了,月见微心中还难过了许久。
月见微心情五味陈杂,但看着什么都记不得的宋长离,却是表现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他忍不住与宋长离斗了嘴。
“是我啊,我是月见微啊,你怎么当了鬼修就不认我了?”
宋长离皱着眉头问:“月见微又是谁?”
月见微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当年为了给你定魂固魄,给你吃了不少掉脑子的药,现在你变傻了,也算正常。”
“……”宋长离露出一副想要掐死他的表情。
月见微见状,寻思着往后还要靠他带着自己进去鬼王神宫,也不敢逗弄过火,便正经起来。
“你是宋长离,我知道你在此处,等一个人,那人叫顾轻尘。”
“我方才在外面碰到他了,他已经离开冥界,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说他会在外面等你。”
“……”
宋长离先是呆愣,紧接着眉头便死死地皱了起来,他有些迷茫,脑子似是不大灵光,颇为纠结地抓着手指搅动着,道:“他走了,他定是生我的气,这才走了,他不要我了……不,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他若是不生气了,便想要回来找我,却找不到我又该怎么办?”
“不行,他肯定会回来的,他不会丢我一个人在这里的。”
“……”月见微张了张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有些难受。
月见微看着他,道:“顾轻尘让我告诉你一句话,你若不成王,便不要去见他。”
宋长离不信,道:“你骗人。”
月见微笑了笑,心道你既然说我是骗你的,那就算是骗你吧,他便点头承认。
宋长离对月见微彻底无语,觉得此人嘴巴里面竟是没有半句真话,甚是讨厌,便不大想与他说话。但却又不知为何,他见到月见微,便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多与他斗几句嘴,似乎这样才能得到快乐似的。
月见微与他说了许多,当宋长离问起他来这里做什么的时候,月见微并未说他是来寻找木灵之心的。
他说他来寻找鬼蛊。
这是在他进入鬼界之后,才从《丹神录》中看到的蛊虫。
在鬼界,这种鬼蛊也叫做归螟。
归螟有许多别的用处,但有一样用处,却是月见微最为在意的。
归螟可用死气和血肉养在体内,一旦养成,便能够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重拾记忆。
月见微想知道前世他与墨沧澜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宋长离觉得他疯了,但月见微并未多做解释,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哪怕心中再怎么排斥,毕竟那是他欠墨沧澜的。
525蛉鬼【二更】
宋长离还记得墨沧澜,他说了墨沧澜几句坏话,月见微险些便与他打起来,当两人终究还不至于幼稚到那种程度。
宋长离看在顾轻尘的面子上,答应带月见微前去鬼王神宫,毕竟到了此处,只需得过了那重重迷障,前方就是目的地了。
“进了鬼王神宫,你拿归螟,我得传承,事成之后,你我分道扬镳,我去找我的尘尘,你去找你的沧澜哥哥。”宋长离颇为快乐地说:“这简直就是皆大欢喜。”
月见微不觉舒心,笑道:“好。”
鬼界不死林深处,有众多死气浊气,甚至高空中盘桓的阴云偶尔散开的时候,月见微能够看到那些猩红的、紧锣密鼓地排列着的眼睛,那些画面,叫人看了便想要呕吐,觉得不寒而栗。
若有可能,月见微终其一生都不会选择进入鬼界深处,这是人类不该踏足的地方,也是他厌恶至极的地方。
但是他不得不来。
好在宋长离已经得到了不少鬼王的传承,这些魑魅魍魉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以解决,甚至宋长离一口能够吞掉数只想要杀他的鬼魅,用以增强自己的修为,月见微觉得他还算是幸运,毕竟能在此处遇上宋长离,对他而言省去了绝大多数的麻烦。
当年他救宋长离的时候,可没想过日后能有这样的好处。
所以做人的确应该善良一些。
宋长离轻易不会让月见微动手,那一波波如同潮水般用过来的鬼兵,基本上都是宋长离一人解决的,月见微也不闲着,他坐在旁边欣赏宋长离施展鬼魅之术的模样,还顺便数了数宋长离一共杀了多少只鬼兵。
在宋长离杀了第一千九百九十八只鬼兵的时候,他们终于拨云见日,踏入了传说中鬼王神宫的地界。
迷雾消散,偌大的鬼王神宫出现在两人面前。
空中高不见顶,是一张巨大的黑口,叫人不敢仰望,鬼王神宫乃是用骷髅堆叠成的,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头盖骨,入口处便是一张狰狞的、张开着的大嘴。
宋长离有所感应,前行几步,道:“我感受到了鬼王传承。”
他想要就这么进去,却被月见微给拉住了袖子。
月见微道:“鬼王神宫里面镇压着的乃是多年之前的鬼王之王,你要小心一些,莫要被它伤了。”
冥界只有一个,早在多年之前,寒无双和孤渊无华曾经联手将入侵苍茫大陆的鬼族赶回冥界,当时的鬼王也被寒无双废了修为,镇压在鬼王神宫之中——说起来,鬼王应当和月见微还有些旧仇。
宋长离看了看月见微,道:“你若是怕了,便在这里等着我,待我得了鬼王传承,再将蛉鬼带出来给你。”
月见微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蛉鬼而来,他摇了摇头,道:“我与你一同进去,我还有一样想要得到的东西,便是木灵之心。”
宋长离一顿,眯着眼睛盯着月见微,道:“你想要木灵之心,来鬼王神宫寻找有什么用?”
月见微颇为认真地说:“有人告诉我,木灵之心在鬼王神宫。”
宋长离想了想,道:“我暂时还不曾感应到,许是等我得了鬼王传承,就可以找出木灵之心的位置,不过,我猜那东西十有八九不会在此处——木灵之心可是这世上生机最旺的宝贝,鬼王神宫哪里镇得住它?”
月见微心下一沉,明白宋长离所言颇有道理,但仍是坚持道:“就算真的没有,我也要试试。”
宋长离说:“随你。”
两人一同进入鬼王神宫。
这里面处处森然,唯一照明的东西便是飘浮着的鬼火和幽魂。
只是让月见微意外的是,真正到了此处,那些幽魂竟是没有任何攻击力,见到活人和生人,竟是私下逃散不敢靠近,倒是让两人省了不少功夫。
鬼王神宫共有十八层,鬼王传承便坐落在最下面的第十八层。
两人在这偌大的宫殿里面寻了许久,才一层层地找到去路,终于来到第十七层。
月见微是在一个血色的池子里面,见到传说中的蛉鬼。
这应当是一只蛉鬼王,它身上是发黑的红色,一双绿油油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月见微,身边是三只修为不俗的鬼兵。
鬼兵见到月见微,便朝着他发出锐利的叫声,手持阴器鬼叉的鬼兵齐齐朝着月见微攻击而来,血池屋子里面阴风阵阵,将月见微的长发吹起,血腥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
月见微抽出鞭子与三只鬼兵缠斗,鞭法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本该将三只鬼兵一鞭子抽死,然而突然之间,月见微腹部一阵绞痛,他气息一滞,身形不稳地连忙朝后面落去。
宋长离扶住了他,看着他额头豆大的汗水和捂着肚子的手,蹙了蹙眉道:“你何时受了伤?”
月见微苦笑一声,深吸口气安抚着腹中崽崽,道:“不是受伤,是有了崽子。”
宋长离一愣,道:“你有了身孕,竟还要来鬼界寻死,你这人未免太奇怪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宋长离也不再袖手旁观任由月见微自己解决,而是直接出手与那三只镇守蛉鬼的鬼兵打作一团,没过多久,三只鬼兵便悉数烟消云散。
宋长离收了那蛉鬼,扔给靠在墙上兀自吞了丹药正平息真气的月见微,道:“我碰过它了,许是就算你看到前世记忆,也并不完全,不过我也是好心帮你,你莫要怪我。”
月见微笑了笑,道:“多谢你了。”
宋长离哼了一声,道:“我也要去第十八层接受鬼王传承了,那处鬼气比这层要浓郁成百上千倍,你就别跟着过去了,我许是很久都不会醒来,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这周围已经被我布下结界,外面的厉鬼都进不来,你也不必担心会有鬼趁我不在欺负你。”
月见微弯着眼睛,道:“祝你早日成为真正的鬼王。”
宋长离握了握拳头,眼前浮现出顾轻尘那张超凡脱俗的容颜,眸色坚定,道:“我会的。”
月见微目送宋长离离开。
他离开这片血池屋子,来到空旷的外室,靠在一根不知是用什么巨型妖兽的脊骨做成的柱子上,将那只还在不停扑腾着翅膀的蛉鬼扔在丹炉里面,盘膝席地而坐,便在此处开始炼制丹药。
其他材料,譬如黄泉水、彼岸花、后生土等等,他在进入鬼界的这一路上已经搜集妥当,只差最后一味蛉鬼做引子。
炼制丹药并不算困难,月见微如今的魂力虚府已经开辟妥当,只要不是毁天灭地的丹药,他都能炼制出来,且成功率不俗。
不知过了多久,月见微听得一声爆炉的轻响,那颗红黑色的丹药便炼成了。
他望着这颗潜藏着他前世今生所有秘密的丹药,笑了一笑,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月见微一直都相信“宿命”这两个字,然而他没想到,宿命竟是从那么久便已经注定开始了。
他是一只麒麟崽子,因为毛色长相和族内其他麒麟截然不同,因此被当成不详之妖,从小便被族人肆意欺辱。
他听族中其他崽子说过,原本麒麟一族乃是走兽之长,一方霸王,领地之内人奴不下数万,只是七十年前一个叫做“沧君”的人类横空出世,率领那些低贱的人类与妖兽抗争,竟是七战七胜,将龙族赶出神都,让麒麟一族死伤无数。
他的爹娘就是死在战争之中。
“所有妖都恨极了沧君,我也恨他。”哥哥抱着小小的、还不曾化形的白绒绒小崽子,说:“若不是他,爹娘就不会死,你也不至于受人这般欺辱——我过几日,也要代表麒麟一族出征了,却不能将你一起带走,我当真放心不下。”
小崽子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哥哥的下巴,声音又细又乖,道:“哥哥不怕,崽崽会乖乖在家里等哥哥回来的,哥哥走后,我就不出去找他们玩耍啦,免得他们见到我,又要欺负我。”
他的兄长很快便离开麒麟世家,亲赴战场,交换条件便是要族人好生对待他的弟弟。
然而事与愿违,哥哥走后,麒麟崽子依然备受欺凌,甚至那些同族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终有一天,兄长回来了。
他看到满身是伤可怜兮兮缩成一团的麒麟崽子,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沸腾烧灼了,他为家族冲锋陷阵争夺失地,他的弟弟竟是被族人肆意侮辱折磨,险些害死,他又是自责又是愤恨,当即便带着弟弟去找族长理论。
然而,活下来的却只有崽崽一个。
麒麟崽子被哥哥用传送阵送出了麒麟祖地,让他跑的越远越好,尚且有些懵懂的崽子在兄长和那些人打斗的过程中,方才茫然明白原来那些族人厌恶自己,不是因为他的毛色与众不同,而是因为他是会给族中带来厄运的雄性麟子。
他能以雄性之躯孕子,被麒麟视为不祥之兆。
麒麟崽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他含着泪,想要替兄长收尸,然而他却不敢也不能——若被抓回去,兄长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悉数尽毁,便也白死了。
他必须活着,才能替兄长讨回公道。
跑了许久,也经历了许多磨难,麒麟崽子终于感到筋疲力竭,趴在荒野的一棵树下不动了。
他许久没有吃东西,还被这林间的其他妖兽欺负,能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他有些茫然,甚至感到绝望,这天地茫茫,许是再无他容身之处。
却没想到,一个长得极好看的仙君丝毫不嫌弃他,给了他一袋子妖果。
麒麟崽子舔着妖果,将那还带着仙君清冷淡香的小锦囊挂在脖子上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道:“仙君仙君,你长得真好看呀。”
那仙君的确是他见过最好的人,皮肤如若昆山的润玉,毫无瑕疵,五官亦是浓淡相宜,叫妖也难免一见倾心。
最重要的是,这仙君待他颇好,竟是还给他妖果吃。
自从兄长死后,便再无妖管他死活了。
他想要跟着仙君走,哪怕这仙君是个人。
仙君却拒绝了他。
仙君还有仙君的事情要做,带着这么只道行不高的小崽子,便是给自己招惹麻烦,麒麟崽子虽懵懂,却也明白其中利害,便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仙君御风而去。
他尚不会飞,自然跟不上。
麒麟崽子心中突然亮起了一盏灯,那火苗虽然不够强势浓烈,却也足够支撑着他龃龉独行地走下去。
526沧君的崽崽【一更】
许多年过去了,麒麟崽子仍是不曾放弃寻找那位仙君,不过,这些年他变得厉害多了,爪牙也尖锐无比,林中妖兽罕少是他的对手,若再见到仙君,他定能成为他的臂膀——
他行路多了,便知道仙君的身份。
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气度,那样的修为。
除了沧君,再无其他人选。
麒麟崽子想要去神都寻找沧君,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那吃了他一袋子妖果的小妖,却在城外遇上了一群猎妖的强者。
麒麟崽子被数位强者围攻,原本他可以将这些人给挨个咬死,然而却突然听人说道:“这小妖长得着实特殊,我还不曾见过和他相似的妖兽,如此奇特,若是抓起来献给沧君,许是能讨他欢心。”
麒麟崽子一顿,顿时佯装体力不支,被人擒获。
那人腾时大喜过望,盯着他的皮毛看了又看,爱不释手,道:“方才看他倒是个烈性难训的,我看这皮毛不错,不如直接扒了它的皮毛,献给沧君做个帽子也好。”
麒麟崽子:“……”
你他娘的,说话不算话!
麒麟崽子顿时便不乐意了,用力在那人脸上一抓,趁他吃痛便嗖的一下子从他怀中脱离,其他几人见状,马上朝它扑了过去,兵荒马乱之中,麒麟崽子的一只前爪被割破,顿时吃痛,却又不敢稍作松懈,飞快地迈着小短腿便呲溜跑远了。
这一路上,还摔在了水坑里面,弄了一身泥。
麒麟崽子觉得自己着实太点背了,一瘸一拐地入了城,寻了个墙角舔舐着前爪的伤口,却不知被什么奇怪的法器割伤,竟是血流不止。
麒麟崽子又觉得肚子饿了,看着闹市有一片扔掉的烂叶子,便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想要挑一些还能入口的填饱肚子。
他正翻检地起劲儿,突然察觉到有视线在注视着他。
崽子本绷起神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却熟料他一转身一回眸,便是一眼万年。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见到了沧君。
这位仙君依然是那副谪仙的模样,浑身干净得不得了,容颜如画,长发半束半散,带着玉冠,眼梢微微上扬,就这么静静注视着他,便叫麒麟崽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沧君不顾周围尚有下属看着,兀自走到那群烂叶子之中,蹲下身来,对他缓缓伸出那只素净洁白的手。
麒麟崽子笑了,他欢欣雀跃,突然又觉得老天爷待他颇为不错。
他将自己受伤的爪爪递给沧君,任凭沧君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爪爪探看他的伤口。
他问沧君能不能跟着他。
沧君许是看出了他眸中的渴望,竟也不嫌弃他脏,便将他抱起来放在臂弯之中,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应了他的恳求。
麒麟崽子突然便在沧君的怀中哭了,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再离开仙君一步。
沧君待他一直极好,他也将沧君当成自己的天。
他替他亲自疗伤洗毛,将他用灵流烘干之后抱在榻上同眠。
他亦是第一个见到他化形成少年的人,更是亲手教他握剑、挥鞭、习字、作画的人。
他随着沧君上战场,替沧君解决那些他不想见到的人,他心甘情愿成为沧君手中的一把刀。
他爱上沧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沧君是不是也这样爱着他。
有一日,他听到沧君与一位好友私下聊起他来,便隐匿了身形,藏在枝叶繁茂的树上偷听他们讲话。
朋友说:“外界都传闻你对一只妖兽动了情,你可是人间帝皇,虽已将龙族打退,却还有无数隐患尚存,凭你一人之力,绝无可能一一解决。灵脉之灵根基尽毁,封神之路遥遥无期,人族与妖族的世仇尚未得到公允的解决,此时正是你需得强者支持的时候,你可莫要犯傻。”
沧君淡淡道:“他是我的妖宠,我自是喜欢他的。”
朋友愣了一愣,道:“此喜欢可是彼喜欢?你可莫要告诉我,你当真对一只麒麟动了情。”
沧君抬眸,迎着金色的日光,他的眸子里面似有璀璨,又有他独有的孤傲。
“动情又如何?难不成我喜欢谁,还要旁人来指教?”
朋友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他是妖族,你若与他在一起,必会引得轩然大波,这世上纷争才刚刚停歇,已然受不起折腾,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吧。还有那灵脉之灵,已经碎了大半,紫泽仙陆危矣。”
沧君也思忖良久,才道:“灵脉之灵一事我已有考虑,木灵之心乃是回春至宝,我已打算将其找出,融入灵脉之灵,让其慢慢修复,倒是不必担忧。我懂你所虑,我也担心有人对崽崽不利,所以始终不曾给他回应。崽崽心中藏不住事,我打算等时局再稳一些,再与他坦白心思。”
“木灵之心哪里是那般轻易就能找到的,这些年来,它从不现身。”朋友叹了口气,又道:“妖族为奴,万众所归。”
沧君道:“原本妖族为奴倒也无妨,但我有了崽崽,自然不可能让他沦为奴隶,想想看,人族妖族平等共存,倒也不错。”
不知不觉见,风吹痛了麒麟崽子的眼睛,他悄无声息地跳上了高墙,跑出了院子。
他这一生,已经值了。
可是,木灵之心在他身上。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天地精魄,所以他生来便会炼丹,生来就能感知万物。
木灵之心,早就已经融入了他的魂魄之中,密不可分。
麒麟崽子颇为惆怅,他不想交出木灵之心,他不想死,可他也不想看到沧君为了天下灵脉的事情,日日难以展颜。
好在,灵脉之灵的事情也不算紧急。
等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告诉沧君也不迟。
后来,果然如朋友所料,当沧君说出妖兽与人族共存的时候,他的那些部下何止是震惊,简直是震怒,也顾不得沧君是人族帝皇,纷纷壮着胆子指责他的不是——
“你简直色令智昏!”
这个词,是沧君被指责最多的一个词。
哪怕沧君从不直言麒麟是他的道侣,但是明眼人只需要看上一眼,便能看出些什么来,毕竟这世上,爱一个人的眼神和态度,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更何况那麒麟化形之后,是个相貌妖冶灵气逼人的少年。
曾有人见过少年颇为亲昵地靠在沧君怀中,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也不知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竟惹得沧君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笑不已。
那幅画面,任凭谁看了都该知道他们的感情。
沧君却是笑了笑,道:“既然藏也藏不住,那倒不如就这么着吧。”
那兴许是麒麟崽子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了。
沧君找到正窝在床上偷懒打盹儿的他,叫他化形成人类的模样,不由分说地便将人拉入怀中亲了亲。
麒麟崽子吓了一跳,道:“主人,你这是怎么啦?”
沧君只是捏了捏他的脸蛋,觉得手感无比温软细腻,心中甚是欢喜,道:“不怎么,就是突然觉得很喜欢你。”
麒麟崽子一顿,扑到沧君怀中,如同小时候那样亲昵,道:“我也喜欢你。”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
沧君让他感受到了人间极乐,也让他知道身为人的快活,他心甘情愿臣服于沧君,更是愿意以雄子之躯为沧君生孩子。
反对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多人都无法理解为何沧君一位堂堂人间帝皇,竟是被一只妖兽困了心,甚至为了这只妖兽,沧君连天道法则都给改了。
“陛下定是被妖兽蛊惑了心神。”
“早就知道妖族是个祸患,当年陛下将麒麟留在身边的时候,我就该知道是件天大的恶事,现在可好,祸端已经种下,还开花结果了。”
“只要杀了那妖兽,沧君就能回来了。”
“杀了那麒麟,看谁还敢蛊惑沧君。”
“……”
朋友说:“你要护着你的麒麟崽子,如今许多人都恨他将你拉下神坛,打算杀了他让你重归神位。”
沧君冷笑道:“荒谬至极。”
朋友看了眼牵着沧君的手不松的少年,叹了口气,道:“人心中的成见是根深蒂固的东西,哪怕沧海桑田,日月转换,许是也依然不动如山,沧君,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沧君道:“你呢?”
“我?”朋友指着自己的鼻尖儿,笑了笑说道:“我就是个散人罢了,我管旁人喜欢谁不喜欢谁,这天下如今趋于平稳,那些人当真是吃饱了撑得,才会管你喜欢的究竟是不是个人。我只喜欢鬼画符,只想好好做个符修,这样就够了。”
沧君道:“你会成为这世上最强的符修。”
朋友笑道:“托你吉言。”
麒麟很喜欢那位朋友,虽然朋友每次在沧君不在的时候见到他,都要言语逗弄他几句,还惯是喜欢称呼他为“小妖精”。
“小妖精,你夫君闭关的这些日子,你留在宫中乖乖地守着他,莫要离开半步。”朋友这次前来,身上像是有伤,只是除了脸白一些,倒也看不出究竟伤在哪里,说话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朋友是个喜欢笑的人,他一笑,麒麟就不知道他是否伤得很重了。
麒麟崽子道:“我夫君不知要闭关多久,他说他要寻找通往神界的道路,许是要很长时间,我一个人在这里,颇为无聊,总想着若可以出去玩耍,那就好了。”
朋友叹了口气,道:“这个节骨眼上,他研究什么神界通路,也不怕有人趁着这个机会反了。”
麒麟顿时竖起瞳孔,道:“谁要反?”
朋友道:“多得是要反沧君的人,不过你也不用管这么多,这些事情都该沧君自己前去处理,我给你说的话,你可别当我是开玩笑的,你在沧君这宫殿中尚是安全的,但若是出去,就连沧君也难说能保你安稳无忧。”
麒麟那时候已经不是个崽子了,他的修为颇为不俗,喷一口火便神鬼莫近,并不屑于朋友的话。
但麒麟生怕被念经,便含糊答应道:“好啦好啦,我尽量不离开宫殿。”
朋友松了口气,起身离开。
他受了重伤,要藏在深山老林中闭关疗伤,许是许多年都见不到了。
然而麒麟终究没能按耐住一个人在偌大宫廷中百无聊赖的寂寞,忍不住偷偷溜到外面的闹市中去,他原本只是想买一串妖果啃啃,或者再买些小玩意儿留在身边玩一玩,却不料,将自己送了命。
527无华【二更】
他被围攻的时候,只想着幸好沧君不在,因为那群人手中的法宝,都是他不曾见过的灵宝,哪怕沧君在此,只怕打起架来也要受伤,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捏碎了空间传送法宝,将自己传入了沧君身边。
他的妖丹已经被打散,也早已维持不了人形,化作一只浑身是血的妖兽,躺在沧君怀中竟觉得无比安详。
“我要死啦。”他张了张嘴巴,声音微弱却不见伤心,他感觉到生命流逝,无药可救。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沧君落泪。
沧君的眼泪是咸涩的,像是鲛珠一样晶莹透亮,麒麟突然觉得心痛不已,用力抬起爪子,碰了碰沧君湿润的面庞。
他告诉他不用伤心,要小心那些心怀不轨的恶人,要记得记得他,别将他太快地忘记。
然而麒麟已经万分虚弱了,哪怕沧君源源不断地再给他体内输送灵流,但是他妖丹破损,连装水的碗都没了,哪里还有灵流的藏身之地?
麒麟见不得沧君这副模样,便说起了来生。
“我们还会再见的。”
到那时候,他还愿意给沧君当妖兽,还愿意从头至尾跟在他身边,摇着尾巴晃着脑袋,亦步亦趋,片刻也不再分离。
他临死之前,将融入了木灵之心的魂魄散去,让它们去了灵脉之灵,成为能够给天下灵脉供给养分的源泉。
他不能再帮着沧君做些什么了,便就让他的魂魄,永远融合在这片沧君热爱的大陆上,永远陪着他。
他的确有来生。
好巧不巧,他还是一只麒麟崽子,还是一只雄性麟子。
他并未生在大世界,而是生在麒麟世家御下的一个小世界中,这小世界的皇族,亦是麒麟一族。
只是这麒麟一族许是传承不多、血脉不纯,竟是没几个能够化形的,所谓不知者无畏,这些麒麟见到通体雪绒绒的他,竟是一点都不厌恶,反而欣喜若狂,奉为至宝——
“我族总算有一只生来便是原体的麒麟了,此乃我族之光啊!”
“从今往后,他便是我族少族长。”
他叫孤渊无华。
从小被捧着敬着宠着长大,族人见了他便要行礼,但凡他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有人给他摘下来,虽说族中有人对于他的尊荣颇为不服,但碍于他的修为和得天独厚的宠爱,只能忍耐。
孤渊无华的前一百年,过得颇为无趣,他是归元神宗的宗主,是暮云长的师弟,是孤渊皇的儿子,是这天下最无人敢招惹的人,就连打架都无人敢用尽全力,孤渊无华觉得这一生兴许就是如此这般百无聊赖了。
直到他遇上了寒无双。
寒无双是个让他一见倾心的男人,在遇到寒无双之前,孤渊无华甚至不知道自己竟是喜欢男人的。
他素来胆大包天,遇上喜欢的便不管不顾地追求,哪怕寒无双当时修为高于他、容貌也冠绝天下,早已成名许久,他也一样毫不在意,该追就追。
寒无双本来是不情愿的,但架不住孤渊无华日日在他耳边甜言蜜语,对他有求必应,还总说些让人面红心跳的颇不正经的话。
孤渊无华和寒无双在一起,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试问谁能受的了一个相貌颇为不俗且位高权重的男子真心实意地追求呢?
寒无双不得不承认,孤渊无华是个厉害的人物。
只是他们注定幸福的时间不会长久。
结界破裂,鬼族魔族同时入侵,是第一件大事。
寒无双心怀天下,孤渊无华也是在其位谋其事,两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坐以待毙,这场战争持续了很长时间,寒无双废了半身修为,方才将鬼王送回冥界的鬼王神宫之中镇压,让其在无作祟可能。
寒无双似乎是垮了,却并不全是因为那场大战,还有龙族的施压。
孤渊无华清楚地记得,当寒无双看到龙族来使拿出那张有着孤渊无华生辰八字的婚契书的时候,他那张令人心动的脸上,露出的崩溃和不可置信之色。
孤渊无华也同样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去问了孤渊皇,可原本对他百依百顺将他当作掌上明珠的父皇,却含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能嫁给龙族的皇子,乃是他三生有幸。
孤渊无华崩溃地问他:“那你知道他只是看中了我的体质,让我给他生孩子吗?他已经有十八个小妾,你根本不替我考虑吗?”
孤渊皇却是不甚在意,道:“寒无双算什么东西,你嫁给龙族太子,便是一辈子衣食无忧,一步登天,整个家族也会因此得到无数好处。”
孤渊无华梗着脖子,咬牙切齿道:“父皇,我这辈子只爱一个人,那就是寒无双,我这辈子,就算生孩子,也只会给他生,那龙族太子简直痴心妄想,我孤渊无华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屈居人下。”
“那就让寒无双去死好了。”孤渊皇露出了冷厉之色,道:“龙族对你,势在必得,你的拒绝已经让龙族颇为不满,他们是紫泽仙陆的天族世家,我们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麒麟分支罢了,若是龙族大举进攻,孤倒要看看,你那个寒无双到底能否以一人之力,扛得了龙族的攻击!”
“……”
孤渊无华几乎爆炸,简直恨极了他的父皇,也恨极了这样的自己。
龙族果然大举进攻。
本已经千疮百孔的苍茫大陆,尚未休养生息便又遭受重创,孤渊皇想要求和,但寒无双拒绝了。
“我纵然战死,也绝不可能将你拱手让人。”寒无双仍是不曾原谅孤渊无华,却在临行之前的夜晚,来到他面前,眸中毫无惧色,道:“除非我死了,再也管不了身后事,否则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
寒无双胜了。
然而他身受重伤,寿元所剩无几。
孤渊无华也好不到哪里去,寒无双要战,他只能舍命陪君子。
说起来,也算不得是他吃亏,而是他自己也不愿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卖给龙族当一个生育工具。
然而结局却是惨烈。
孤渊无华亦是几乎殒命,修为一落千丈。
面对龙族和麒麟世家的步步紧逼,孤渊无华才恍然明白,原来在力量悬殊之下,他哪怕反抗了、豁出去性命了,也是一样的结局。
龙族派来的,甚至不是他们的中坚力量,龙族只不过是在逗弄他罢了。
孤渊无华见到了一个自称是寒无双在紫泽仙陆的族人,那个人姓容,名字并未告诉他,只说:“他是来到下界历劫的,你也不过是他悠长的人生中一个过客罢了。他这劫难若度不过,便是永生永世堕入地狱之中,再无翻身可能,你若真爱他,便放他一条活路罢。”
孤渊无华几乎麻木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难道我就信什么吗?”
那人轻笑一声,道:“你大可不信,但让他回家,才是最好的结果。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自从他遇到你之后,他的修为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是因为这个大陆的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修为,他是在慢性找死。”
他说:“孤渊无华,做人不可以太自私。”
“……”
龙族步步紧逼,孤渊无华又看到了那容氏弟子带给他的各种“证据”,再看着身体日益衰败的寒无双,他终于崩溃了。
他不知自己前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是要遭受这些苦难。
他与龙族做了交易,他要寒无双回归紫泽仙陆,忘了在下界的一切,然后他完成婚约,乖乖嫁入龙族,彻底沦落成一个工具。
寒无双很快被带走了。
孤渊无华却没想到,带走他的那个人,口口声声说着要帮他回家,却转身便将人卖给了对寒无双恨之入骨的龙族。
当孤渊无华再次见到寒无双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简直像是个白痴一样。
孤渊无华知道寒无双恨他,也知道他这一生就这样了。
他哪里舍得寒无双如此苟延残喘毫无尊严地活着。
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也不知道该恨谁,他最恨的那人便是自己。
他无心报仇,纵然那些曾伤害过他和寒无双的人都已经死绝,寒无双也一样含恨而终,他也一样再也见不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的一生,也就这样了。
孤渊无华的死,也是在意料之中。
两辈子的爱恨情仇,两辈子的惨淡收场。
这一世似乎也没什么好的。
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偷了一块香甜的奶糕,蹦蹦跳跳地拿给那个长得极好看的大哥哥,非要亲眼看着他吃下去这才罢休。
原来终究是他害了他。
月见微眼前晃过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前世,今生,生离,死别。
如同狂浪滔天涌来,让他窒息淹没在潮水之中,就连心也已经沉入了海底。
月见微捂着脸痛哭,他早已猜到身为孤渊无华的那一辈子过得无比沉痛,却没想到竟是带回了一切的开端。
他难过到无可复加,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
他的沧君,他的寒无双,他的墨沧澜。
月见微瘫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泪流满面,视线都模糊成了一片荒芜。
他没有木灵之心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木灵之心了。
他总算是明白,为何自己没有魂魄,却还能轮回,还能好端端地活着。
他就是这世上的灵脉之灵,只要灵脉之灵不曾断决,他的魂魄就永远不会散去,他的肉体也终将会进入轮回,再重获新生。
鬼王神宫颇为宁静,月见微在此处停留了许久,直到宋长离得到了鬼王传承,成为冥界新的鬼王,月见微才与他一同离开这座用骷髅堆砌成的宫殿。
宋长离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变了,他彻头彻尾没了活人的生气,周身缠绕着浓重的森然鬼气,周围万鬼莫近,众魂臣服。
宋长离还记得月见微,他看着失魂落魄仿佛连魂都飞了的老熟人,道:“木灵之心不在此处,你不必白费力气了。”
月见微虚弱地站起来,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自从成了鬼王之后,宋长离便厉害许多,他一眼便看穿月见微体内无魂无魄,颇为不解地打量着他道:“若说寻常人无魂无魄,必然会是一具行尸走肉,除非体内有特殊法宝镇压,你这无魂无魄,看起来倒也和寻常人没什么差别,这又是何解?”
528选择【一更】
月见微摇摇头,道:“我也不懂,许是老天爷看我太惨,给我些特殊照顾吧。”
鬼王若有所思,却并不深究,道:“我要离开这里,你走吗?”
月见微看着他,道:“可否送我出去?”
鬼王看他身体着实虚弱,整个人又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便动了恻隐之心,道:“送你出去也不是不行,你喊一句好哥哥给我听听。”
月见微抬起眼皮子撩了他一眼,道:“好哥哥。”
他喊完,却又想到了孤渊烬,他想起他当初为了保护他而被族人打死的模样,忍不住又掉下了眼泪。
鬼王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说道:“你哭什么哭,我又不曾欺负你,这若是叫人看到,成何体统……哎,你别哭了,再哭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月见微擦了把脸,可怜兮兮地说道:“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若再欺负我,我就不活啦!”
鬼王欲哭无泪,心道他到底怎么欺负这家伙了,不就是让他喊两声好哥哥么,他若是不想喊,那就不喊也罢了,他总不会将这小子一口吞了——这小子没魂没魄的,吃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啊。
鬼王一边腹诽,一边将月见微带出了鬼王神宫。
然而,刚到鬼王神宫外面,尚未走出那片林子,月见微便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墨沧澜。
墨沧澜的状况与他设想的大不一样,本以为他服用了九心毒丹,能够暂且压制住毒素,却不料来者却是双眸轻合,坐在黑色的轮椅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解决了一地厉鬼。
月见微怔了一怔,突然眼眶一热,朝着墨沧澜冲过去,扑到他腿上道:“沧澜哥哥,你怎么、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的身子,不是已经吃了丹心阳的药么,怎地还会这样?”
墨沧澜看不到月见微,他却让彼岸蝶缠绕在他身边,用翅膀轻轻拍了拍月见微的脸。
“你傻不傻?”墨沧澜的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他双手捧住了月见微的脸,像是恨极了他,又像是爱极了他,咬牙切齿道:“你若是日后再这般不听话,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用锁链束在我身边,叫你哪里都不准去!”
月见微听他说着狠话,心里面却是糊成了一团,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激动地无以复加,他扑到墨沧澜怀中,一边抽噎一边说道:“你才是傻子一个,明知道鬼界生人莫进,还偏要来这里找我,墨沧澜,你简直是这天下最蠢的人了——我蠢,你却非要跟着我一起犯蠢,你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墨沧澜在他耳边说,这什么都不算。
“只是想念你了。”墨沧澜握住了月见微的手,忽而说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曾恢复如常么?”
月见微看着他没有吱声。
“最后一颗毒丹,我没有吃,所以药效便算是废了。”墨沧澜说得颇为云淡风轻,可知情人都能想象到他做了怎样艰难的抉择。
“为什么不吃?”月见微吸了吸鼻子。
“因为你不愿我吃。”墨沧澜道:“你既不愿,我便不吃了,免得我的微微,一气之下便又要离我而去。”
“……”
月见微突然心中大恸,然而当着墨沧澜的面,他实在是不想再脆弱地哭鼻子,先前所有的眼泪,都该留在鬼王神宫之中,他希望墨沧澜能够记得的,是他的笑颜。
月见微笑了一声,道:“我不会离开你了。”
墨沧澜道:“你说的话,要算话,若再有下次,我便说到做到,非要将你腿手都给绑起来,将你时时刻刻都带在我的身边。”
月见微说:“好啊。”
宋长离咳嗽了一声,从旁边一棵树后走了出来,道:“你们两人,也不顾忌着还有旁人在场,便谈情说爱的,着实可恶。”
墨沧澜方才便已经感觉到有强大的鬼修在场,只是那鬼修并无恶意,月见微似也清楚,便不曾特意询问,此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再“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墨沧澜禁不住有几分动容——
“你竟是,成了鬼王,这可当真是造化。”
“本王运气好,轻轻松松便得了鬼王传承。”宋长离轻启妖异的红唇,打量着墨沧澜那张脸,道:“本王虽不太记得前尘往事,见了你却也觉得有些亲切,许是本王生前认识的人,鬼界乃生人禁足之地,不宜久留,你二人还是早些离去吧。”
墨沧澜道:“正有此意。
宋长离一挥手,天旋地转,下一刹那眼前便再无那片死气沉沉的无尽之林,而是变成了一座种着不少鬼界花草的小院,月见微只听宋长离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那处不是说话之地,本王善心大发,且送你们一处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你们且自己快活吧。”
宋长离便这么走了,留他们二人在这靠近鬼城的一处院落之中,此地已经无比接近人间界,乃是死气最为稀薄的地方,此处又是被鬼王圈了地盘的禁地,是以并无鬼魅敢轻易踏足,像是一片世外桃源。
月见微平复心情,握着墨沧澜的手,道:“你不问我是否寻到了木灵之心么?”
墨沧澜道:“是否寻到,我已不在意。万骨枯之毒虽会伴我一生,但我活到这个岁数,也只觉得生死无憾,无论是怎样的结局,我都能够接受。”
他不给月见微说话的机会,睁开那双宛若蒙了一层雾气的眸子,像是望着他,颇为平静又颇为认真地说:“微微,我待你之心,一如你待我之心,我绝无可能要你用妖丹来救我,那样我许是活了,却又生不如死,你能明白么?”
月见微的目光颇为温柔,像是缀满了星光。
“我明白。我也不会做傻事。世无绝人之路,我相信总有什么宝物能够代替我的妖丹。”月见微颇为乖顺,道:“沧澜哥哥,进入鬼王神宫,我突然明白了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我如今只想问你一件事——容且闻死了吗?”
墨沧澜顿了一顿,道:“你记起来了。”
月见微开口便是容且闻的生死,定然是记起了什么前尘往事。
月见微点点头,松了口气,道:“看样子,他应当已经伏诛了,这样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沧澜哥哥,孤渊无华至死都不曾背叛寒无双,他是被容且闻给骗了,以为他是个好人,会善待寒无双,然而他的愚蠢无知和大意轻敌,终究还是害死了他。寒无双若是憎恨孤渊无华,也是情有可原,理所当然。”
墨沧澜沉思片刻,才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我虽始终相信无华不会做出背叛寒无双的事情,却没想明白其中究竟有什么阴差阳错,果真是有人从中作祟,以至于两人终成怨侣。但有一点你却是说错了,直到死,寒无双恨的都是自己的无能,他甚至恨自己无法保护心爱之人,却从不曾恨无华分毫,最多的,乃是不舍。”
月见微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他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翻涌成海浪的情绪勉强稳定下来。
他跪坐在墨沧澜的双腿上,低头吻了吻墨沧澜的额头,道:“不知该叫你沧君,还是该再唤你一声主人,如今想来,我活得最潇洒最快乐的,竟是最初认识你的那一辈子,你我之间,始终没有半分猜忌和隐瞒,纵然是死,我也清楚你是深爱我的。”
墨沧澜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叹了口气,道:“但那是我最难过的一辈子。”
他眼睁睁看着麒麟崽子死在他的怀中。
这种感觉,远比他沦为废人、受人白眼、甚至死在孤渊无华面前更绝望。
他宁可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麒麟死后的许多事情,墨沧澜如今都已经记不清楚的了,毕竟过了两辈子,两辈子,又过了数千年,加之麒麟死后,沧君的意识始终是混乱的,就连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都给忘得差不多,但魔已入心,哪怕轮回转世也无法释怀。
月见微湿润的眼眸微微颤动,盯着墨沧澜的眼睛,他释然一笑,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沧澜哥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了,好不好?”
墨沧澜熨贴地说:“好。”
他们抵死缠绵。
直到离开冥界,回到神都帝宫,两人也不曾再提起万骨枯和木灵之心的事情。
月见微回到帝宫之后,见到了丹心阳。
丹心阳道:“你找到木灵之心了吗?”
月见微笑了笑,道:“没找到。”
丹心阳顿了一下,道:“我可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听说木灵之心出现在冥界。”
月见微点点头道:“晓得,你也不至于用这个事情骗我。木灵之心不在人间,不在魔族,冥界前些年也着实有风声传出,说是见到了木灵之心,我此去冥界也不算事一无所获,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
丹心阳想了想,道:“那你打算如何?”
月见微摸了摸肚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不如何。我想把崽崽生下来,然后看着他长大,再陪着沧澜哥哥,这样一辈子也就够了。”
丹心阳不知为何,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难过。
“原本九心毒丹用完之后,好歹能暂且压制住他体内的万骨枯,只要不强行突破,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没想到陛下居然因为怕你生气,就硬生生断了这药,我也是服气了。”
丹心阳是万万没想到,墨沧澜居然这般在意月见微的看法,治了一半,居然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宁可坐在轮椅上当个半残,也不敢继续吃下去。
月见微冷哼一声,道:“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药本身就是毒,纵然压制个三五十年又有什么意义?若终有一日,沧澜哥哥体内的万骨枯之毒得以化解,这九心毒丹丹毒素,岂不是也少了压制的解药?到时候,九心毒丹又该如何化解?”
丹心阳斜了他一眼,道:“你居然还没放弃解了万骨枯之毒,你就算到时候敢扒了自己的妖丹,我也不敢替你炼制,我还想多活几年,多过几年安生日子。”
墨沧澜一怒之下,把他直接关在水牢里面足足两个月的事情,让丹心阳对这位人间帝皇有了新的认识。
墨沧澜的软肋不多,唯一的那个便是月见微。
谁敢碰,谁就是死。
丹心阳一点都不怀疑若不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墨沧澜估计会直接要了他的小命。
他若是来日敢炼制月见微的妖丹,估计就算炼制出来,也逃不过一死。
529小叔【二更】
丹心阳禁不住自哀自怜,叹了口气,委屈地说道:“人本无罪,怀璧其罪啊,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你可莫要害死我。”
月见微抽了抽嘴角,道:“放心,我暂时还不打算主动去送死,用得着你的时候再说吧。”
丹心阳暗中决定还是早些闭关隐世不出最好。
解决了容且闻,如今最大的事情便是将灵脉之灵归位。
这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就是需要消耗的时间比较多,人力物力都消耗极大,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解决的,不过墨沧澜倒是不急,交给下面的人去慢慢解决便可,几十年的时间,总归是能让灵脉之灵重新焕发生机。
月见微便在帝宫安心养胎。
墨沧澜是在两人离开冥界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当时险些就被气到爆炸,若非顾及着月见微的身子,他非得让月见微回去跪祠堂。
“简直不要命。”墨沧澜的脸黑如锅底,又想要揍他,又舍不得,最终只能把人抱在怀中用力揉了几下,道:“日后再不准这般冒险,你怀着孤的崽崽,至少要让孤知道。”
月见微被揉的脸都红了,也自知理亏,小声嘟囔道:“好了嘛,往后不敢了,在冥界的时候,我都暗示你轻一些了,你还没轻没重的,好在我这身体不错,不然崽崽说不定就被你给弄没啦。”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墨沧澜更是想要咬牙。
“你也太没轻没重了,那个时候还敢勾我,你真是……”
“好嘛好嘛,都说了往后不敢了,我现在有崽崽,你不能凶我。”月见微撒起娇来简直手到擒来,很快便将墨沧澜给安抚下来,还拉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们一起将他养大,好不好?”
墨沧澜眸中风起云涌的暗紫色逐渐平息下来,他虽看不到月见微的模样,却能想象出他撒娇时候的乖巧。
他憧憬着那样的画面,不知不觉之中,眸中的紫色已经渐渐落了下来。
他不曾看到,月见微的眼圈红了。
墨沧澜并非不能控制自己,但需要他内心平静下来,如今,月见微却是发现,但凡他在身边,墨沧澜便会好上许多。
回来之后,倒是闲来无事,月见微每日只是吃喝玩乐,过得颇为潇洒自在,偶尔还去飘渺洲剑阁看望墨宸霄,顺便和月隐之说些有关墨云泽的事情。
只是,月见微去了趟冥界,到底还是影响到了腹中胎儿,那麒麟崽子生下来的时候,便颇为虚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谁都不知道他能否活下来。
月见微和墨沧澜商量过后,带着麒麟崽子一同前往麒麟世家的祖地,在那里的温床之中陪着崽子一同养了足足十年,终有一日,麒麟崽子终于舍得睁开眼睛,虽他身体依然只是巴掌大小,不曾长大,体内的妖丹却也已经修复如初,和旁的麒麟崽子没什么不同,还发出了像是小猫一样的叫声。
月见微这才将崽子带回帝都。
这孩子是个雄性麒麟,通体漆黑,额心却是有一簇白毛,后背上一双小翅膀肉乎乎的,总是忍不住想要拍打,却又身体不稳地摇摇晃晃,看得月见微总心惊胆战的。
这日月见微又去了剑阁。
“前些日子,灵脉之灵已经彻底修复好了,紫泽仙陆通往各个小世界的路,也都已经恢复正常。”
月见微脑袋上趴着只眯着眼睛一副懒散模样的麒麟崽子,对月隐之道:“月师兄,又过了百年,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二泽啊?我前些日子去看了他,他修为提升的仍是不多,我给他几颗续命丹,倒是能让他暂且摆脱修为的年岁束缚,可这也不是事儿吧。”
月见微是乐得见到月隐之和墨云泽在一起的,他们两人虽然看起来千差万别,截然不同,但实际仔细想想,却是越发觉得妥帖契合。
月隐之是个没有感情的冰山,只有在墨云泽身边的时候,他看起来才有些人间烟火气息。
而墨云泽对月隐之,也是颇为依赖。
许是只有月隐之才有那样的耐心,亲自一招一式地指点墨云泽的剑招,让他有所进步。
月隐之凝视着天边霜雪,沉默许久,道:“的确,我该去看看他了。”
月见微笑了笑,说:“刚好我也要带着崽崽去见见他小叔,不如一起去吧。”
上界十年,下界已然百年。
苍茫大陆在历经大战之后,如今已经欣欣向荣,完全恢复了昔日的繁华,白雪境依然静谧如昔,墨云泽这位代家主也是和以往一样日日懒散地抱着只兔子,在山间溜达赏景。
墨云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孤独,哪怕他本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长耳兔子突然从墨云泽怀中跳出来,蹦蹦哒哒地朝着梅林尽头跑去。
墨云泽吓了一跳,赶紧追了过去,道:“才抓来几只厉害的妖兽,还没养熟,仔细把你给叼走咬死!”
兔子跑到了月见微面前,抬着前爪对他作揖。
月见微脑袋上原本懒洋洋趴着的黑崽子,瞬间瞪大了眼睛,刺溜一下子顺着月见微的身子跑了下来,扑过去便将长耳兔给压在雪地里,然后快活地伸出爪子去捏他的耳朵。
太清:“……”
兔子一脸懵逼地看着这只血脉相当强悍的幼崽,红着眼睛一动都不敢动。
“慎之,不许欺负妖。”月见微伸手便将慎之拎了起来,按在自己怀中。
慎之嗷呜两声,挣扎着四蹄道:“我没有欺负他,我在与他玩耍,爹爹你快放开我,大庭广众之下,你这般抓着我,我不要面子的嘛!”
月见微捏了下慎之的尾巴,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道:“小孩子家家,还知道什么是面子,在你爹面前,还想要面子,你白日做梦呢你?”
慎之张开乳牙,嗷呜一口便咬在了月见微手上,稍一用力,却是硌了牙。
慎之顿时闷闷不乐地蔫巴下来,自闭地将脑袋硬塞在月见微的衣襟之中。
太清一脸茫然地爬了起来,盯了月见微片刻,又亲昵地在他腿边蹭了蹭。
墨云泽已经到了,见到月见微,眼睛瞬间亮了,道:“我慎之来了,快给小叔抱抱!”
墨慎之抬起脑袋,对着墨云泽喊了一声“苏苏”,飞快地扑到了墨云泽的怀中拱来拱去的。
墨云泽很是喜欢墨慎之,他第一次见到这小崽子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私藏的好东西都送给他当玩具,若非月见微阻止,只怕是如今白雪境名义上的家主,已经变成了小崽子。
墨云泽抱着墨慎之举高高,来回几下之后,这才稍微收敛一下激动的心情,看着月见微道:“怎地突然来了,我哥呢?”
月见微含笑说道:“你哥最近在与几家商量进入婆娑秘境的事情,暂时没工夫过来,我这次回来,是有些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
墨云泽狐疑地盯着月见微,道:“你找我能有什么大事?”
月见微朝着旁边看去。
墨云泽下意识地顺着月见微的视线,也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不知何时,一个黑发如墨肤白若雪气质清冷的男子便已经站在那里,他宛若一道剑,也像是一夜霜雪,叫人见了便移不开眼。
墨云泽愣住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褪色。
“师兄?”墨云泽迟疑地喊道。
“云泽。”月隐之说。
月见微将墨慎之抱回怀中,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道:“我先带着崽崽去别的地方随意逛逛,你们师兄弟二人,许久不见,应当有许多话想说,我就不打扰了。”
月隐之还分神给他点了点头,墨云泽直接彻底将月见微忽视,眸中只剩下月隐之。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不曾见过月隐之了,自从月隐之飞升紫泽仙陆之后,他就再也不曾见过月隐之,倒是在月见微和墨沧澜回来看他的时候,偶尔听他们提起过月隐之的事情。
他知道月隐之入了缥缈剑阁,成了剑阁少主,在短短数十年间便已经是小尊位的强者,位列仙陆剑修之首,可谓声名鹊起,颇受人尊崇。
墨云泽真心替他感到高兴,不曾有丝毫妒忌。
今日一见,墨云泽便忍不住紧张起来。
“师兄这些年,一向可好?”
“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月隐之淡淡道:“便是日日修炼,不曾懈怠。”
墨云泽摸摸鼻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讪讪地道:“师兄向来如此,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些年,虽也努力过,却也没什么进步,如今与师兄的差距,当真是越来越大了。”
提起这个,便是心塞。
月隐之道:“你想随我一同去紫泽仙陆吗?”
墨云泽一顿,抬头看着月隐之,道:“去紫泽仙陆?去缥缈剑阁,继续给你做师弟吗?”
月隐之轻轻颔首,道:“你想去缥缈剑阁,给我继续做师弟,应当也是可以的,你若是不想去剑阁,想要去别的地方,我也可以随你一同去。”
墨云泽动心了。
然而他这些年早已经不再是那个万事不想不管不顾的墨家二少爷了。
墨云泽想了想,最终说道:“我听我大哥说,他正在紧锣密鼓地寻找紫泽仙陆前往神界的通路,似乎已经有了眉目。”
月隐之道:“不错,所有的问题,应当都出现在婆娑秘境,陛下如今正在广纳天下强者,寻找进入婆娑秘境的契机,只要这个契机出现,就可进入秘境,寻找答案。”
墨沧澜会告诉墨云泽许多事情,哪怕成了上界的帝皇,也不曾将他这个弟弟给忘得干净。墨沧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看望他,再给他说些上界的形式,若墨云泽想去上界,很早之前就已经去了。
墨沧澜自会护着他。
只是墨云泽拒绝了。
“那师兄定是要加入的吧?”墨云泽问。
月隐之虽然不沾尘世,却不是对所有事都不管不顾之人,但凡事关重大,他依然会一马当先,尽心竭力。
月隐之道:“不错,我先前闭关,如今已经突破小尊位出关,便是要去助陛下一臂之力,早日破了婆娑秘境的秘密。”
墨云泽道:“破了婆娑秘境的秘密之后,师兄是否又要飞升神陆?”
月隐之看着他道:“我有许多疑惑不曾解开,许是只有飞升神陆,才能找到答案,我这一生,若寻不到我那谜题的答案,无论到了什么位置,都无法真正获得内心的平静。”
墨云泽问道:“师兄,你在找什么谜题的答案?”
530忽悠回去【一更】
月隐之斟酌片刻,缓缓道:“我总觉得我丢了一样颇为珍贵的东西,那东西许是人,也许是物,他本该理所当然地陪在我身边,但我却到现在都不曾寻到他。师弟,在归元神宗的时候,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方能感觉到自在舒坦,我有时候想,我要寻的那个人那个物,是否就是你。但是自从我去了缥缈洲剑宗,我才终于发现,我在寻找的,是我这把焚天的剑灵,我得了剑,却把剑灵给弄丢了。”
这是月隐之从来不曾给任何人说起过的秘密。
人人都说月隐之是个山巅雪莲般的人物,心中只有他的剑道和他的剑。
可无人知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月隐之一样会辗转难眠,一样会如同一个寻常普通人似的,想念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月隐之生来便伴着这把焚天剑。
他爱剑如命,从不舍得让焚天见血,日日都要用上好的丝帛擦拭着剑身,比爱自己的妻子更胜一筹。
他不知道那是谁。
直到他亲自入了剑冢,在其中闭关历练了足足三年。
他终于明白他在寻找什么,奈何至今仍是毫无头绪。
墨云泽觉得有些好笑,道:“师兄,你这把剑的剑灵,要等到何时才能炼出来?”
月隐之看着他,道:“不需要炼制,我这把剑,本身便有器灵,只是在寻找我的路上,不知迷路散落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里,他还等着我去寻他回家。”
月隐之提起剑灵的时候,目光都是温柔的,墨云泽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他似乎在很久之前,见过这样的月隐之,但如今这抹罕见的温柔,也已经不是给他了。
酸涩、失落、却又夹杂着一些释然,一同涌上了墨云泽的心房。
万物皆有灵,但是器灵才是这世上最罕见的灵物。
器若成灵,必须至少有三个条件——
一是先天至宝,伴随天运大道而生。
二是年岁悠久,吸收灵气数以万计。
三是有了感情,得了一抹灵智。
这第三点玄之又玄,因为有了感情这说法颇为含糊,一个冷冰冰的法器哪里来的感情,它能感知外界便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所知道的自古以来开了灵智的法器,唯有干将莫邪,而干将莫邪剑身本就是先天至宝,还得了一对完整的魂魄,那对儿魂魄生前还是夫妻,至于其他,到还不曾听说。
月隐之想要寻找的,竟是一个器灵。
他这辈子最爱的,竟是一把剑。
墨云泽一扫阴霾,露出了一个颇为灿烂的笑容,道:“师兄,心诚则灵,我相信你终有一日能够寻到你最爱的剑灵,和他重逢的。”
月隐之道:“承你吉言。”
墨云泽轻易就放弃了。
这让月见微感到不可思议,又颇为恨铁不成钢。
“我好不容易才把月隐之忽悠下来,你居然一点都不主动争取,你给他说句喜欢能死啊?能不能死我就问你!”月见微是诚心实意地想要帮墨云泽得到心爱之人,若非如此,他才懒得管这档子闲事儿。
如今墨云泽居然又怂了,这让月见微颇为无语。
墨云泽坐在床边拿了一只绑着珍珠鸡尾巴毛的棒子逗弄墨慎之,如今的墨慎之正是天真无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岁,不停地随着棒子在床上打滚儿,玩儿的不亦乐乎。
墨云泽看着墨慎之,道:“他喜欢的,分明是他的剑灵,又不是我,我始终觉得我和师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算现在勉强在一起,他前途无量,我前程暗淡,终究是跟不上他的脚步。”
月见微在墨云泽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别把我儿子当猫逗,我在很认真的与你说话,你对你哥夫也认真点。”
墨云泽揉着脑袋,抬眸看着月见微。
“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但许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的。而且,喜欢一个人,也并不是非要与他在一起才行,我与你不同,我只要知道他平步青云,得偿所愿,便已经心满意足。爱情不是只有你和大哥那一种,还有我这样的。”
顿了一顿,墨云泽释然一笑,道:“况且,我还是白雪境的当家人啊,我总不能跟着他一走了之,那样的话,白雪境又该如何?我还想在这里,等我爹回来。我喜欢过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已经足够了。”
月见微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墨云泽长大了。
是真的长大了。
白雪境的风霜雨雪早已将他磨砺成一个真正的男人,纵然如今墨云泽仍是白雪境的少主身份,但是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再不推卸责任,一定要月见微陪在身边才敢做决定了。
月见微叹息道:“总觉得可惜了。”
墨云泽挠了挠头,道:“兴许是缘分不够,我不是他的有缘人,他也不是我的有缘人吧,等等许是就有了。”
月见微道:“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墨云泽道:“你呢,和我哥有什么打算?”
月见微斜了他一眼,道:“能有什么打算,不就是多生几个崽子么。”
墨云泽笑了笑,道:“多生几个崽崽也好,留一个给我玩玩。”
月见微:“……”
上界还有许多事情,月见微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他倒也没忘了去看望叶无涯。
叶无涯这些年仍是不曾回到紫泽仙陆,丹心阳倒是来找过他数次,却都是无功而返。
比起上界,叶无涯更喜欢白雪境这种闲来无事与世无争的日子。
丹心阳还曾不止一次找到月见微,希望他能劝劝叶无涯,只是月见微开口也无济于事。
此次前来,便又是丹心阳所求。
“你连儿子都不要啦?”月见微抱着墨慎之来找叶无涯,叶无涯倒是颇喜欢小崽子,抱在怀中便不丢手。
月见微道:“你儿子成日去宫中求我,要我无论如何也将他爹给他带回去,我也真是没办法了,只能再来找你一趟。”
叶无涯颇为淡定,给崽崽喂了点强身健体的丹药,道:“他烦你,你把他拒之门外别见他就好。”
月见微道:“哪儿那么简单,他可是沧澜哥哥的丹师,要替他调养身体,他见不到我,就会想法子去见我沧澜哥哥。我先前就怀疑他对沧澜哥哥有什么想法,我才不要见他们凑一起嘀嘀咕咕呢。”
叶无涯扫了月见微一眼,道:“他不敢。”
月见微好声好气道:“师父,您老人家究竟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啊?若是有什么要求,您只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说半个不字!”
叶无涯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回紫泽仙陆罢了,那里是我的伤心之地,我的道侣,便是死在那处,想我回去,除非我的道侣回来,否则绝无可能。”
“……”
月见微深吸口气,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上辈子他在一处悬崖底下见到的场景。
突然,月见微福至心灵,道:“师父,最初我拜你为师的时候,你说我的丹诀手法与你故人颇为相似,其实那丹诀虽是我做梦时候梦到的,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人的样貌——他长了一双丹凤眼,鼻梁高挺,眉心之中似是有个红色的法印,身前胸膛上纹了一片银叶,肩膀宽阔,身材瘦削,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他看到了叶无涯怔愣的表情。
月见微越发觉得靠谱,接着道:“师父,虽然我不记得具体是在哪个悬崖之下见到他,但他一定就在紫泽仙陆。”
叶无涯愣愣地说道:“是丹心阳告诉你的吗?”
月见微道:“丹心阳不曾提起过他,他说他从不曾见过自己的父亲,你也不曾提起过,我只是从我修习的丹诀中,推测他兴许和你有些渊源。”
叶无涯深深看了月见微一眼,片刻之后,道:“我的道侣,名为丹阙,他的眉心有一个九品丹师的法印,是红色的,胸前心脏处,刻着一片银叶,乃是我送给他的第一棵灵草,名为银芽,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灵草。”
月见微愣了一愣,道:“竟真的是他。”
叶无涯抬眸朝着空中看了一眼,缓缓道:“过了这么多年,竟还能让我等到他的消息,他还活在这个世上,等我去找他。”
他看了看月见微,道:“你见到他时,他是什么模样的?”
月见微道:“他被藤蔓束缚在山壁上,身上似是有伤,但精神倒是不错,否则也不会有心思指点我了。”
叶无涯道:“那地方,的确记不清了?”
月见微说:“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周围群芳弥漫,灵草遍地。”
“好。”叶无涯道:“我便信了你。”
月见微松了口气,道:“师父有需要的话,尽管问我要人。”
叶无涯凝视着月见微,道:“不对,你有些话,是在骗我。”
月见微心脏提了起来,暗道该不会是怀疑他说做梦有差吧?
月见微道:“哪里骗你了?”
叶无涯眯了眯眼睛,道:“你最初给我说,你修炼的万宗归一,乃是一个穿着大氅,头戴金冠的仙君,还说他浮在云端,现在却又变成了这副模样,你到底哪句才是真话?”
月见微打了个唐突,暗骂自己当年说什么胡话,偏生给自己挖坑,只能承认道:“当年是我信口胡诌的,还请师父见谅。”
叶无涯冷哼一声,道:“量你也没这个胆子再骗我一次。”
月见微陪笑道:“不敢不敢。”
月见微了却了心中一桩事,这下子,非但可以给丹心阳一个交代,还可让墨沧澜身边多一位能够照看他的丹师。
月见微有自己的私心,但他不得不安排部署许多事情。
没过几日,月见微便和月隐之、叶无涯一同回了紫泽仙陆。
临别之前,月见微拉住月隐之,问道:“你和云泽,当真再无可能?”
月隐之看着他,道:“他是我师弟,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月见微蹙起眉头,道:“为什么?他分明喜欢你,你对他不见得无意。”
月隐之道:“婆娑秘境我势必要亲自进入,那个地方,乃是神界碎片,里面会有怎样的危险,谁都不敢肯定,我此次见到他,只觉得他的生活平静祥和,我不想让他替我担心。”
月见微一愣。
“若我能活着回来,自会去下界找他。”月隐之罕见地露出了一抹微笑,道:“我要寻我的剑灵,但似乎剑灵和云泽相比,也并不那么重要。”
月见微沉默片刻,突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师兄,你还是别说这种话了,一般话本里面这么说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月隐之:“……”
月隐之抽了下嘴角,转身就走。
531又死一个【二更】
叶无涯回了帝都,见了丹心阳。
丹心阳虽三番两次让月见微想办法将叶无涯给叫回来,好让他们父子共叙天伦之乐,然而真正见了面,丹心阳却是冷着一张脸,甚至还冷笑一声,道:“你还回来做什么?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不如就一个人在下界孤独终老好了。”
叶无涯摸摸鼻子,道:“倒也不是为了儿子回来的,我是听微微说,我道侣还活着,而且还在紫泽仙陆,所以打算回来看看。”
丹心阳:“……”
月见微:“……”
丹心阳面色变了又变,终于眼眶一红,咬牙切齿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改了决定,果然与我无关,我在你心里,从来都没有半分地位,既然如此,你就继续为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颓废着吧,倒也不必认我这个儿子了!”
说完,丹心阳用力咬着下唇甩袖便走,很快不见了踪影,就连月见微在身后叫他也无济于事。
月见微尴尬地摸摸鼻子,说:“师父,你这话说得,也太伤人了。”
墨慎之趴在月见微脑袋上,也跟着点脑袋,道:“阳阳都被气哭了。”
叶无涯咳嗽一声,道:“我又不是,故意气他。”
月见微像是看负心汉似的看着叶无涯,道:“有你这么当爹的?我父亲在我小时候,也是不告而别,不知所踪,我爹待我一样极好。”
“那是你爹。”叶无涯叹了口气,道:“我失了道侣的时候,才刚刚有了阳阳,我心里面接受不了,便将他从小丢在药宗给我师兄带着,不曾照顾过他,我现在分明是无颜面对他,才屡次对他避而不见。”
月见微嗤笑一声,一点都不顾及师徒之情,道:“懦夫行为。”
墨慎之点点脑袋,道:“坏坏!”
叶无涯也是心中有愧,他自认为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丹心阳在他不曾见到的地方,却是长得极好,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让丹心阳认自己这个爹了,但又总是忍不住想念他,想看看他都成日做些什么。
可叶无涯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这般说出尴尬的话,叫丹心阳更是伤心气愤。
刚巧墨沧澜坐着轮椅缓缓滑了过来,周身飞着三只彼岸蝶,道:“怎的看到丹心阳哭着跑走了?”
叶无涯更是惭愧,道:“说来话长。”
墨慎之见到墨沧澜,便兴奋地跳到他怀中,奶声奶气道:“父皇!”
墨沧澜摸了摸墨慎之的脑袋,道:“几日不见,又沉了一些。”
月见微道:“能吃能喝还能睡,肯定要长胖的,也不知道崽崽什么时候才能化形。”
墨慎之身体亏损,化形必然比其他麒麟崽子要晚一些,这始终是月见微心中的隐痛。
墨沧澜宽慰道:“倒也不急,孤还是更喜欢崽崽这副模样,甚是可爱。”
墨慎之嗷嗷叫了两声,将脑袋埋在墨沧澜怀中,不停地拱来拱去。
叶无涯道:“我看他先天亏损,倒是能开些丹药弥补一下,过几日便将丹药给你们。”
月见微笑道:“师父真好。”
叶无涯扫了他一眼,道:“丹阙的事情……”
“我会上心。”月见微道:“隔了太久,我想不起来当初在哪里见到他了,我再仔细想想,兴许能有其他线索。”
叶无涯点点头,道:“我去看看阳阳。”
叶无涯走后,墨沧澜问道:“丹阙是谁?”
月见微道:“是师父的道侣,以前也是药宗的弟子,只是多年之前不见了。”
墨沧澜道:“何时?”
月见微想了想,道:“应当是神魔大战结束的时候。”
墨沧澜蹙眉,道:“说起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你父亲也是在那个时候不见得,丹阙也是那个时候,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墨沧澜这么一说,月见微也觉得古怪。
“我父亲是为了镇压龙帝,不知丹阙又是为了什么。”
“兴许是发现了什么,也可能是得罪了什么势力。”墨沧澜轻描淡写,道:“那个时间点,消失的人,可不只丹阙一个。”
墨沧澜拿出了一张卷轴,递给月见微,道:“这是我查到的在神魔大战之后不知所踪之人的名单,细细数来,足有一百三十二人,且人人都是接近小尊位的强者,里面以丹师居多,共有一百一十二人。”
月见微蹙了蹙眉头,迅速打开了这张密信卷轴,这里面罗列着的一百多个名字,后面还写了他们的天赋特长和在神魔大战中的表现。
月见微抽了几个丹师,发现这些丹师竟都是四品以上的。
当他看到丹阙名字的时候,恍然发现他在记录之中,竟是七品丹师。
“这让我想到了天顶。”月见微福至心灵,一边看一边道:“我还记得,在苍茫大陆的时候,天顶便是在不停搜罗世上的丹师,这件事情,不知是否与天顶有关。”
墨沧澜道:“是否与天顶有关,还有待考证,不过,我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件事情与婆娑秘境有关。”
月见微一愣,道:“发现什么了?”
“这其中有五十三个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焚灵天河,也就是婆娑秘境附近。”墨沧澜淡淡说道:“我始终不相信这只是巧合,婆娑秘境必然有问题。”
月见微捏紧了手中的纸,道:“若是与婆娑秘境有关,再与天顶有关,那天顶便是婆娑秘境,基本上成了定数。”
墨沧澜点点头,道:“印何似也已经在对焚灵天河与婆娑秘境进行占卜推演了,他在寻找婆娑秘境的入口,若是能够找到入口,许多事情都能解决。”
婆娑秘境是个稳固的结界,传说中若非有缘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踏入婆娑秘境半步。
但如今,这神界的神秘之地已然成了令人恐惧的地狱,墨沧澜身为人间帝皇,自然不可能允许它继续存在。
只是,打开这地狱,需要足够长的时间。
墨沧澜又提起了丹阙。
“你何时知道他?”墨沧澜道:“总不可能是在梦里。”
“前世偶尔遇上他的。”想了想,月见微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是上辈子在一片崖底见到了丹阙,只是,我本该记得是在何处见到的他,可仔细回想的时候,只觉得前尘一片空白,似乎是有什么力量将我的记忆给擦去了一部分,这也着实奇怪。”
墨沧澜抚摸着快要睡着了的崽崽,压低声音道:“若当真是有股怪力在从中作祟,那便说明,你接触到丹阙的地方有古怪。”
月见微按了按眉心,道:“不好说,我还是回忆一下吧。”
他倒是想要认真回忆,只是想了半晌,也记不清楚到底在哪儿见过丹阙了。
此时,墨慎之已经在墨沧澜怀中睡熟了。
墨沧澜捏了捏墨慎之的小肉翼,道:“这翅膀长得,和你没什么差别。”
月见微也不再勉强自己,也走过来捏了捏墨慎之另一只小翅膀,道:“比我的看起来丑了些,像是鸡翅膀似的。”
“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墨沧澜觉得好笑,道:“月隐之和泽泽说开了吗?”
提起这个,月见微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说不开了,你那弟弟,你自己该清楚,虽然看起来脑子缺根弦,实则懂事得很,不舍得离开白雪境。而且,二泽在月隐之面前,总是有些自卑。”
墨沧澜道:“在月隐之面前,罕少有人能不自卑吧。”
月见微乐了,想了一想,说:“这倒是。”
月见微虽有意牵线,却也绝不会勉强。
不过,自从容且闻伏诛之后,紫泽仙陆似乎进入了一段休养生息的时光,这些年来,魔族不曾进犯,灵脉之灵的隐患也消失殆尽,整个紫泽仙陆再也不曾出现过大范围的恶性事件,就连被怀疑乃是万恶之源的婆娑秘境,也丝毫不曾有过动静。
转眼又是数十年。
这日,天道宗传来了一道秘密消息,说是老宗主在突破大尊位的时候,真气混乱爆体而亡,天道宗需得选出一位新宗主,希望墨沧澜能够推荐合适的人选。
这些年来,墨沧澜深居简出,罕少出现在人前,纵然是必须上朝的时候,也大多都是月见微代他出面。
墨沧澜仍是大尊位强者,只是他坐在轮椅上的模样,着实不想让太多人见到,这样会让容氏的政权受人质疑。
“又死了一个。”月见微将密报呈递给墨沧澜,沉眸道:“已经是这些年来第十二起了,这次竟是天道宗老宗主,只怕是拖不下去了。”
数年来,每隔几年便出现强者在突破境界的时候,体内真气乱窜以至于爆体身亡,起初以为只是个例罢了,然而当某年接连有三位强者突破小尊位的时候,悉数死于同一种状况,这才引得道宗注意。
印何似推演之后,得出结论便是紫泽仙陆已经不适合突破到小尊位了。
“气场所限。”印何似脸色极为难看,蹙着眉头看着手中那道密信,道:“以婆娑秘境为核心,朝着周围弥散开来,大陆的气场变得越来越奇怪,原以为只有陛下才受万古枯的影响,不能轻易突破境界,却没想到现在这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困扰,陛下还是早些做好准备吧。”
墨沧澜坐在轮椅上,双目轻轻合拢,道:“婆娑秘境仍不曾打开,差的那个三道合一之人,至今仍未现身,竟是陷入绝境。”
墨沧澜曾亲自前往婆娑秘境,可饶是他动用了山之精魄最强悍的招数,搞得周围山崩地裂大地哀鸣,婆娑秘境仍是完好无损地浮在焚灵天河上空,不曾有半分破碎。
外力显然无法强硬地打开婆娑秘境,墨沧澜又派与婆娑秘境关系最为紧密的古木世家之人,试探着打开,却也一样无济于事。
但天无绝人之路,印何似终于窥到星轨,偶尔一次发现这婆娑秘境的开启,竟是需要一位三道合一之人的血做引子,再利用阵法和灵宝,方有从外界打开一角的可能。
然而,三道合一之人如何易寻?
这世上的修士,或修灵,或修煞,或修魔,总是会选一道而修之,人体本就是一个容器,仅能容纳一种天地之气,但凡多上一种,便会引起颇为眼中的后果。
譬如墨沧澜多了几分魔息,便已经偶有难以控制的入魔时候,更遑论一个身体里面同时具有三种气息。
若真有这样的人,还能好端端地活着,简直称得上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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