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等级便是官茶。为每批次茶叶中质量上好的茶,通常所占比例达到十之五六,官茶分为两类用途,一类用于官府的茶马互市,在川西、关西、滇西边境上与游牧各族进行茶马互换;另一类则为专卖,由茶商先购买茶引,再将茶叶销往既定的区域,所售数量和价格都受官府掌控,官茶的茶税极高,是茶税的主要来源。
第三等级则为粗茶。为每批次茶叶中质量下乘的茶,所占比例不过十之三四,可自由贸易,普通商人百姓无茶引也可交易,也有人将其卖至他国军队,也无不可,这部分茶税较低,仅为十之一,仅占全部茶税的小头。
众人都看着秦念衾,听他娓娓道来,讲到此时,秦念衾再次皱了眉,看向殷涔和陈佶,沧源县是产茶大县,农人中十之六七都是茶农,往年除了上交官茶,都靠剩下的粗茶交易过活,而近些年茶农茶商的粗茶几乎销不出去,越种茶,日子越难,我这才起了去调查的心。
这是为何?往年能销为何近年不行?陈佶问道。
秦念衾转身向陈佶回道,殿下有所不知,现如今在市面上交易的粗茶,品质要好过茶农百姓手中的粗茶太多,价格却几乎相同,甚至还会更低,这还让茶农茶商们怎么活?不要说今年新的粗茶卖不掉,家里连两三年前的陈茶都还堆着。
那照此下去,岂不是没人去种茶了吗?殷涔又问。
茶田与农田不同,既种了茶田,便算作是官府的佃农,不管这块田拿去种什么,每年必须向官府缴纳定量的茶叶,以往茶农的日子虽也清苦,但总比普通农田来得收成高,是以本地茶田数目迅速扩张,而今这越丰收,却反而过得越苦,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殷涔心下大致了解,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这批流入市场的高质量粗茶究竟从何而来。
秦念衾继续道,为了从根源去查起,这些年我跟罗师爷各种乔装打扮,混入茶田、茶场,甚至茶盐司去打探内情。
结果如何?
茶农们采茶之后,所得悉数交给茶盐司,继而茶盐司命研茶坊将茶叶筛选、加工出来,此时三个等级的茶便已初步归类,而后研茶坊再将所有茶交回茶盐司,此时各类茶的用途和去处都由茶盐司来调配,贡茶交由京中,官茶再由研茶坊的大商人来购买茶引去销售,剩下的粗茶回到茶农手中。
我和罗师爷暗访调查的结果发现,茶农并不会私自截留制茶,因一旦发现,便是株连三族的大罪,研茶坊虽由茶盐司监察,但本质上并不是官府机构,而是民间商人所办,制茶、官茶专售皆跟它有关,罗师爷乔装进到研茶坊时被发现,挨了一顿打才放出来,我在奏折上写明的官茶数量,也是罗师爷在研茶坊里所探到的,并不会有误。
殷涔想了想,所以,还是不清楚那些混入到民间,以好充次的粗茶究竟从何而来。
秦念衾和罗青衫对视一眼,道,我跟师爷讨论过多次,这类暗中做下的手段,不是在研茶坊,就是在茶盐司,若研茶坊制茶之后的数量无误,则问题只可能出在茶盐司。
陈佶又问,为何秦知县方才说,罗师爷探到的消息不会有误?
秦念衾一愣,跟着却笑了,说道,太子殿下,我这位罗师爷可不是一般人,虽然长得其貌不扬,看着也不甚聪颖,但内里却是个十分细腻聪慧的人,最大的本事便是算得一手好账,以及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对数字账册。
此时罗青衫也得意一笑,摸了摸并没有胡子的下巴,信口道,宁熙二十年春,昭阳府沧源县共制备贡茶两百斤,制备上乘官茶二十万斤、中乘官茶三十万斤、下乘官茶五十万斤,制备粗茶四十五万斤,宁熙二十一年春
殷涔皱眉道,这数目,跟户部记录在案的差了数倍。
的确如此。秦念衾道,我苦于没有他们以好充次,拿官茶当粗茶卖的实证,只能在奏折中写了实际收成和制备茶叶的数目之差,希望皇上能引起重视,将此事彻查到底。
殷涔点头,至此他已全然清楚秦念衾上奏的来龙去脉,他想起什么,补充道,虽然知县和师爷所查,研茶坊并无作假,但官茶的贸易也是他们一手把控,若他们发觉所售官茶数目不对,却不予追究,也便是和茶盐司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罗青衫点头道,有两本账册至关重要,一本是我曾窥见过的,研茶坊的制备账册,另一本则是官茶的实际贸易销量账册,这本我未曾见过,但一定也在研茶坊内。
陈佶问道,这研茶坊是何人在主理?
秦念衾答,一个大商人,叶明枝。
陈佶又问,秦知县有见过吗?
见过一次,此人惯常跟昭阳知府打交道,我等区区一个知县,还不够资格跟他并坐。
如此嚣张?
此人掌控了整个云南、四川的官茶制备、茶引专售,官府都靠他赚钱,甚至茶马互市也需要他从中斡旋,才能换得最上等的马匹,他的话,可比大多数官员有分量多了。
殷涔道,商人做到如此地步,确有几分本事。
陈佶冷哼一声,只怕树大招风。
殷涔看他一眼,这小子从一开始就跟秦念衾不对付,略头疼,他对秦念衾说道,今日也晚了,大家先休息吧,明日我们要正式去昭阳府衙拜会知府邱露华邱大人,为避免打草惊蛇,明日秦知县就不用跟我们一起前往,就在此等候消息即可。
秦念衾点了点头,若邱知府知道太子殿下和御史大人先来了这里,怕是更不会放过我。
五人说着话在房中站起了身却无人动步,微微尴尬之中罗青衫一拍脑袋,御史大人,沧源小县不设官驿,现下县里估计也没有合适的客栈,不若就在县衙里将就一晚?
秦念衾这才醒悟过来,连连道,县衙里倒是有空房,只是条件颇为简陋,不知几位
殷涔和陈佶正待开口,梧叶儿已脱口而出,不打紧!我们什么都可以将就。
陈佶一愣,这小子怎的如此积极?
罗青衫引着三人往屋外,殷涔和陈佶进了院中,却见梧叶儿还留在书房内,传来声响,方才师爷说你伤还没好,伤哪儿了?让我瞧瞧。
秦念衾压低了嗓子又急又惊,太子殿下和御史大人还在院子里哎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罗青衫呆呆站着像被定住了一般,正要再冲回屋内,被殷涔眼明手快地抓了回来,放心吧,秦知县半根汗毛也不会少。
说着殷涔拽着罗青衫,三人快速离开了院子,来到后面并排三间寝房,罗青衫说道,我跟秦知县住一间,另外还有两间请几位将就了。
说罢眼睛还不时往前院瞟,十分不放心,秦知县一介白弱书生,那黑脸汉子人高马大,秦知县若被欺负了可不吃亏!
殷涔却又对他喝了一句,回屋睡你的觉,外面吵翻天也不准出来。
罗胖子一缩脖子,一溜烟进了屋。
梧叶儿一只胳膊就将秦念衾箍得死死的,一碰到秦念衾的肩膀就痛得嘶嘶声,梧叶儿将他衣服扯开,见雪白肩头上一道凛冽刀伤,心里倒抽一口气,什么人这么狠!
秦念衾在他怀里动弹不得,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水光,不知道是痛的还是觉得被羞|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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