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血液染红了雪白的衬衣袖角。安折看着波利,勉强笑了笑。

不用了。他手指缓缓抓住波利的手臂,喘息了几下,轻声道真的不用了。

波利死死抓住他:再坚持一下。

我安折看着他的眼睛,他好像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和天空。

他其实还好,还没有到最衰弱的时刻,至少他还能动,思绪也清明。

但他终会死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大可以就这样死去。波利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长辈,他把他当做心爱的孩子,对他那么好在生命的最后,他可以带着这样一份温柔的爱意死去,这是这个时代的其它人根本不敢奢望得到的东西。但他这样死了,波利就将接受他无缘无故的病死,他找不到病因,他无能为力。安折知道对人类的科学家来说,这样无法解出的难题,无法解释的真相是最深刻的郁结。

他也可以带着一个怪物的身份死去他不怕波利厌恶他,波利给他的已经足够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看着波利,做出那个决定后,他轻松了许多,身体的疼痛不算什么,他再次道道,对不起,波利。

波利凝望着他。

我安折笑了笑,他咳嗽了几声,眼泪滑落下来,和血液的温度一模一样。他艰难地喘着气,对波利道:我骗你了,我不是被怪物感染的人。我本来就是怪物,我不是人,我只是只是吃掉了一个人的基因,我只是看起来像人。

波利似乎愣怔了一秒,下一刻,他的灰蓝色眼睛里呈现出更加温柔的悲伤:不管你是什么,再坚持一下,好吗?

安折摇摇头。

我没有病。他道:我的寿命只有这么长,改不了的不要救了。

话音落下,波利抱紧了他。他们彼此对视,陷入悲哀的沉默。

比起疾病和伤痛,物种既定的寿命是更加无法抗拒的东西。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结束,谁都迈不过那个门槛,那个上帝设下的门槛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的话。

就在这令人无法言语的沉默中,寒风呼啸着,在风声里,安折听见波利说了一句话。

话音落在耳畔的那一刻。他心脏陡然颤动一下。这句话那么熟悉,熟悉到他好像回到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面对着陆沨,那天的风也很大。

波利·琼说:手里是什么?

对着他,安折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东西,他缓缓张开自己的手指。

手心静静躺着一枚银色的徽章,这是那位审判者身份的信物。

波利的目光落在徽章上,安折发誓他在那双灰蓝的眼睛里看到某种旷远的悲伤。

接着,波利·琼伸手,从自己上衣的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握在掌心。

安折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也是一枚银色的徽章。

几乎一模一样的徽章。

你安折愣住了:你是审判者?

曾经是。波利轻声道:我是一个叛逃者。

作者有话要说:

理论是费曼的单电子宇宙假说。

非本文世界观。

第76章

我愿为人类安全拿起武器。

我将公正审判每一位同胞。

虽然错误,仍然正确。

波利缓缓念出了这段话。

审判庭誓言。他道。

安折愣了愣,他曾经听过这段誓言的最后一句话。

吐出那两口血之后,他的身体竟然变得轻盈起来,感官也逐渐迟钝,冬日的烈风吹在脸上,却不再让他寒冷颤抖,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空灵,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消散在风中。他重新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靠着栏杆,低头看向那两枚徽章。

正六边形的徽章上雕刻着图案,审判庭的标记是两个交叉的棱状十字星,像地图上指示方向的图标。指示正北、正南、正西、正东的十字星稍大,南方的星角向下拉长,呈现一个与十字架类似的形状。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偏向的十字星稍小,隐在正向十字星下。

安折曾经不止一次地注视这棱角分明的形状,那暗银冷沉的质地、尖锐的星角、平直的线条无一不透露出摄人心魄的肃杀与公正。

波利的手指摩挲过十字星的表面,他或许也不止一次描摹过它的形状,徽章的图案已经有了磨损的深深痕迹。

它的图稿是我的一位同事画下的。呼啸的寒风里,波利望向遥远的夜空:我们希望十字星为人类指向了正确的方向。

您不是融合派的科学家吗?他低声道。

我是。波利道。

他的语气很轻,像一声叹息:我是融合派的负责者,也是审判庭的创始人。融合派就是审判庭的前身。

安折忽然想起在审判庭那条长长的走廊里,每一代审判者的肖像与生卒年月一字排开,尽头的相框却被取下,姓名与生卒年月也被刮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字母P。那是第一任审判者的记录,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后来人抹去。

北方基地是人种混居的地方,他不知道波利这两个字到底是哪种语言的音译,但依稀能用字母拼出polly这个近似的单词。

可是在他的印象里,融合派和审判庭的信念截然不同,一个希望人类与怪物安全融合,一个却毫不留情地杀灭所有试图进入基地的融合异种。这两者完全是天壤之别,他疑惑到了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的地步。波利道:那是一次偶然的事件。

安折听过很多人讲述基地的历史,那些平静的叙述像光芒有限的灯火,他提着灯照亮黑暗房间的每个角落,从而得以拼凑出这房间的全貌。

感染后能否保持意志,似乎只取决于概率。但我们仍然相信自然界中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我们能力有限,还没有窥见其中的规律。我们的研究一直在进行,在那个领域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疯狂。说到这里的时候,波利微微闭上眼睛,神色中浮现隐约的痛苦:一个实验体的身体出于无法解释的原因分裂成了两半,却有统一的意识。其中一半逃出了实验室,另一半留在观察室里。因为它看起来一直待在那里,我们没有及时发现异常逃出的那一半造成了惨烈至极的灾祸。

安折知道那场灾祸,一只水蛭污染了整个外城的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