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波利道:在外面遇到危险了么?
有危险,但没受伤。唐岚道:我对那里比较有经验。
波利道:你一直很让我放心。
唐岚笑了笑,他眉眼锋利漂亮,隐隐有肃杀冷冽的凶气,安折想起哈伯德是最出色的佣兵队头领,那他的副队必然也并非等闲之辈。
波利·琼道:外面怎么样?
和您预料的差不多。唐岚回答道:它们平衡了。
说着,他从抽屉里扯出一条数据线,将手中的微型相机和电脑相连,上百张图片被加载出来,投到一旁的大屏幕上。
乍一眼看上去,那些图片里空无一物,只有深渊特有的难以形容的奇异景观,好像只是猎奇的游人拍摄的风景画。然而仔细看去,却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最显眼的一章是俯拍的一处巨大的湖泊,它结冰了,霜白的冰面冻住了湖面褐色的水藻、漂浮的残肢和落叶。然而,就在这空空荡荡的冰面之下,却透出一个不规则的巨大黑影是水生生物的脊背,它就那样静静待在水下,影子像一团抽象画。
就在这个湖泊的岸边,密林的枯枝上全部缠绕着大团灰红色的藤蔓,下一张照片是对藤蔓的特写,它的外表光滑得像蚯蚓,皮下有放射状的星形纹路,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仿佛正在一下又一下鼓动。安折立刻意识到这并不是个普通的植物,整片丛林的藤蔓都是同一个触手型的怪物。
这里只拍了一张,它发现我了。唐岚道。
波利拿遥控器一张一张翻看照片。
他们经历了三个月的残杀期,现在存活的都是大型怪物,零碎的小生物完全看不见了。唐岚道,我和它们打了几架。先生,我确定现在整个研究所只有我的实力足够从它们手里逃出来。但我完全没办法和它们正面打斗。而且,深渊的怪物大多数都是多态类的,我也不确定它们现在到底有多可怕。
我知道了。波利缓缓颔首,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凝重的神情:假如基因是一种资源,它们已经完成了深渊内部的整合。现在,怪物彼此之间也已经达到了实力的平衡,它们的智商在整合过程中也得到大幅度提升,明白争斗可能带来两败俱伤的结果。如果这个猜测没错,现在应该已经有部分怪物开始离开深渊,向外捕猎。人类必定也是他们捕猎的目标之一,只是它们暂时没有注意到,我们得随时防御怪物的集体进攻。
确实是这样。唐岚道:但是有一点和您的猜测不同。
波利问:你发现了什么?
唐岚操控电脑,调到一张图片上。难以想象这是怎样丑陋的一张图安折并没有成体系的审美,但他确定这张图片可以用丑陋形容,因为它在最大程度上冲击了人的感官。两个密密麻麻的软体动物表面生长着人类的语言能够形容与不能够形容的所有器官,伸出流淌着粘液的触角相互接触,下一张图,他们的触角分开,再下一张图,其中有一个往另一个方向远去了。
相同的情况观察到了六例,怪物并不是像您最初的预测那样各自占据领地,开始僵持。它们在深渊里走动,互相试探,然后分开。唐岚的声音也变得凝重低沉:我怀疑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先生。它们像是在交流我不知道它们交流的内容。每当它们之间发生接触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它们身上的那种波动会变强。
他继续道:我怀疑它们在互相感知,试探对方身上是否有自己需要的基因。
很有可能。波利道,对于波动,你是研究所里感官最敏感的一个。
最近我对它的感知越来越敏感,唐岚的脸色微微苍白,空气里到处都是,每一个怪物身上也有,有时候我会觉得就连地上的石头都在振动。我越来越难维持思考,我本来不该回来得这么早,可我感觉我自身的波动正在融入到它们里面。先生,我我的精神有点不正常。
波利握住了他的手,他声音平静:别怕。
在一百年前,生物基因序列最稳定的时代,原本就有一部分物种对磁场的变化格外敏感。你恰好和这种生物融合了。他这样说。
但那不是磁场,我能感觉到,磁场是另外一种波动。唐岚闭上眼,他半跪下来,额头抵着波利的手背,他声音沙哑:先生,您是不是已经明白了什么?我说话这些的时候,您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但您不会告诉我们,因为真相是我们无法承受的东西。他说:但我真的
他声音越说越生涩沙哑,最后无以为继。
别怕,别怕孩子,波利的右手缓缓握住唐岚的肩膀,他的声音像温柔广袤的海洋,我会保护你们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唐岚抬起头,他直视波利·琼,像是许下庄重的誓言:我们也会保护您和研究所到最后一刻。
我从未对你们提出要求,但是,假如到了研究所不复存在的那天,波利缓缓道:我请求你们不要投身到异种和怪物的洪流中,而是往北方去,去保护人类基地。
唐岚:但是审判者会击毙一切异种,基地永远不会接纳我们。
波利望着外面苍茫的暮色。
但是在最后的时刻,我还是愿意最大限度相信人类的仁慈和宽容。他道。
唐岚牵了牵嘴角,他仰望着波利·琼:那是因为您品德高尚,光明磊落。
波利微笑着摇了摇头。
唐岚走后,辛普森笼的电力储蓄也达到了临界值,白楼下宽阔的平台上亮起刺目的猩红光芒,热浪扑面而来,如果不是清楚这是机器制造出来用于捕捉基本粒子振动频率和相互作用轨迹的高能量场,安折几乎要以为楼下是熊熊燃烧的火海。
实验室的大屏幕是辛普森笼的终端和操作台,但由于设计的缺陷,要调整辛普森笼的参数,有时候得下楼手动调整某些精密装置的拉杆。
大屏幕上,那些线条仍然杂乱无章,不过它们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每当波利调整一次参数,那些纠缠的线条就会从一种杂乱变成另一种杂乱最终还是乱成一团。
但波利仍然一次又一次分析线条、计算函数、调节参数、改变接收频率。变幻不定的线条就这样在屏幕上跳动。
乐声打断了安折的思绪,走廊上的老式磁带录音机播放着跌宕起伏的《命运交响曲》,朗姆站在窗边,他面前支着一本五线谱。他对着曲谱吹奏口琴,模仿交响曲的旋律。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你懂音乐吗?他道。
安折摇头。
朗姆指了指录音机:听完一首,你能知道怎么吹出来吗?
安折略微加大了摇头的频率。那样复杂的交响乐曲,他能领略到其中万分之一的起伏已经是极限,更别说把它重现出来了。
得有乐谱。朗姆把五线谱翻了一页,低声道。
说着乐谱,他的目光却看向实验室中央的屏幕。
仿佛虚空中一道琴弦轻轻弹动,纷乱复杂的思绪刹那间洞彻通明。蓦然间,安折微微睁大了眼睛。
波动就是一首交响曲。他道:先生想解出它的乐谱。然后然后就能做很多事情。
朗姆黝黑的目光深深看着他,道:你比我聪明。
安折也望向屏幕,从这些线条中能够分析得出畸变灾难的秘密吗?他目光迷惘。
又或许,这永无止境的混乱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相。
一种难言的沉默笼罩了实验室。安折低下头,人类的命运渺茫得像那团线条,这一切或许和蘑菇无关,但他有时候也会感到难以呼吸。
难以解释个中缘由,对着与北方基地的通讯频道,他的手指放在键盘上。
手指的动作已经不灵活了,就像他的菌丝再也没办法伸展动作一样,敲击按键的时候,指尖会有难以抑制的颤抖。
没有光纤和基站,通讯成本很高,像人类十几世纪的远洋电报通讯那样,必须节省用词。
他发出。
gu903();基地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