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安折前面有一个人倒下了,两个士兵把他的尸体拖走,每个居住区域都有一个巨大的垃圾焚化炉,现在它承担起了尸体焚化炉的作用。
又是枪响,又一个人倒下了。
队伍不断缩短,被杀死的人比通过审判进入城中的人多。
队伍不断前移,安折看见了这次审判的构造。
首先是一个缓冲带,由卫兵紧紧把守,假如这个人已经出现了肉眼可以辨别的变异特征,士兵会首先将其击毙。第一关通过后,是四名分布在隔离门两侧的审判官,每个人都有一票否决权,可以随时开枪杀人只要他认为这人不是人类,不论他的同僚的判断是否和他一致。
他们开枪所杀的人大概占所有死人的四分之一,被产卵和被咬伤不同,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很多人感染的特征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更多时候,他们对视一眼,放这个人通过。
这时候那个人就会走到血腥最浓的地方,面对最后一个关卡。
陆沨。
并非是正襟危坐或垂手肃立的郑重姿态,他依然是那样略带懒散地倚在门下,似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枪,他就用那把枪行使最高,也是最终的审判权。
又是枪响,他处决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那孩子倒下后,眼睛还在死死看着他。
一个审判官脸色苍白,喉口抽动,躬下腰去,努力抑制干呕。
陆沨的眼神淡淡往那边一扫:换人。
审判官被士兵搀走,短暂的交替时间内,没有人接受审判,穿着白色衬衫的城务所人员上前,给每位审判者拿了一瓶冰水,水里泡着绿色的薄荷叶。但陆沨没要。
不到一分钟后,新的审判官顶替上来,审判流程重新开始。
肖老板和诗人你推我扯,谁都不愿意先上前,最后安折被推到第一个。
士兵看了他一眼,打了个通过手势,安折继续往前走,四位审判官微一对视,也将他放走了。
安折走到了陆沨面前,审判者那双绿色的眼望着他,灯光下略带晦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仍然像他们初次见面的那天。
安折微微垂下眼。
说来也巧,他来到人类基地才一个月,但已经是第四次直面审判者的审判了。
就在上午,他还被一只虫子叮了手,不过,除了脑海中短暂晃过一些奇异的画面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如果陆沨也不能看出问题的话
他正这样想着,就见陆沨抬起左手,然后微微下压是通过的手势。
他松了一口气,走进去陆沨的衣服和工作手册还在他身上,但现在这种场景下,给那样的陆沨还东西显然不合适。
他在通道口驻足。
前面有军方的大卡,用最节省空间的方式挤在一起,一辆车能够容纳五六十个人。通过城门的人可以选择上车,车满后军方会把他们载去收容点一些空置的居住建筑,如果连空置的建筑也满了,就将他们分配到正常建筑里,和原住民共处一室,总之,还算有地方可去。
而如果来者本身就是6区的居民,或在6区有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则可以自行活动。
不到一分钟,肖老板和诗人也陆续进来了。
呼。肖老板道:我活了。
我们被审判者从城防所救下来的时候就能确定之前没被感染,中途又一直待在车里。诗人笑眯眯道:通过是理所当然的事。
肖老板斜他一眼:那刚才不敢第一个受审的人是谁?
诗人道:我忘了。
肖老板拍拍安折的肩膀:你家在哪里?我得找地方睡觉,两天没睡了。
安折道:我不回家。
肖老板皱眉:那你干什么?
安折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我等他有空,要把衣服还掉。
肖老板拍了拍脑袋:忘了,我不能去你家。
算了,他道,我也找我姘头去。
安折目送自己师父的背影离开,一时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用也这个字。
就听诗人道:肖老板在地下三层经营那么多年,基地里至少百分之九十的色情书籍和影片都来源他的店铺。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情人数不胜数。
安折发现自己的师父好像真的很有名。他道:你们都知道他?
基地就那么大。诗人笑道:谁不知道肖老板是做什么的?
不过,他年老之后,倒不是很风流了。诗人道:提到三层,我又想起杜赛了。你见过她吧?杜赛是外城最漂亮的女人。
安折点点头。
诗人叹了口气:不知道她现在又在哪里,如果她死了,我会觉得很遗憾。。
安折没说话。
诗人被关在监狱,他当然不会知道,黑市三层的老板娘已经死在繁殖季的前奏里。
安折忽然明白了一点东西。
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的死亡而难过,这是人类独有的一种情绪,这或许是他们比其它生物更怕死的原因之一。
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诗人道。
安折低声道:什么?
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和你无关,你好像只是看着。诗人把手肘搭在他肩膀上,语带戏谑:你好像在观察我们,或者在怜悯我们,刚才有一秒,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神性。
安折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
他或许真的是不像人的,他毕竟是一个异种。
现在没了。诗人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现在你像个小傻瓜。
安折:
诗人拍拍他的肩膀:我也走啦。
安折:你去哪里?
随便吧。诗人道:城防所没空管我,我要越狱了。
他对安折笑笑:再见。
安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诗人是城防所关押的犯人,没有通讯器,也没有ID卡,他能去哪里,安折不知道。
或许他会去找他的男朋友,安折想。
又或许,他去找别人讲基地建立的故事了,然后,不出三天,城防所就会再次把他抓走。
诗人走远后,只剩安折一个人站在墙脚下,这是一片空地,他不是唯一一个逗留此处的人,旁边还有许多人在徘徊议论,远处也聚集了一些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临时拉起的隔离墙不高,是半透明的,在这里他能看见陆沨的背影。
极光在天空旋转变幻,每一晚,天空的颜色都和前一晚不同,不断有尸体被从城门拖走,进来的人却寥寥无几,枪声和死亡好像是唯一永恒的东西。夜风浩荡,把血腥气吹了进来,安折看不见陆沨的表情,他只是觉得这样一个背影,很好看,很孤独。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怎么在这里?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安折转身,见是那名常跟在陆沨身边的年轻审判官,他抱着一瓶薄荷水,脸色不好,但神色还很温和:不回去吗?
安折点点头。
我想把东西还给上校。他脱下大衣,道:您能替我转交吗?
审判官微微笑了笑:不等他吗?
安折想,他只是穿了一次上校的大衣,但所有人都好像默认他们有了某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