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几针下来,老头已经好很多,嘴中不断吐出的白沫子止住,不过身上还在抽,邢清章右手已经明显在抖,还在山上的时候,他曾得老师亲传,针法更是深得真传,不过那年平安贪玩,撞倒竖在墙壁边的木头,眼看躲闪不及,邢清章左手护住平安,伸出右手挡下那颗粗木棍,说是木棍,有两棵小树那般粗,砸下来的力道狠劲,邢清章本来就身子弱,抵抗不住,手也就自那落下毛病。

施针讲究力道足而不狠,既要刺进厚重皮肉中,又要避开其余部位直击要害,对手腕的要求最苛刻。

邢清章显然已经撑不住,平安那股子愧疚又来了,他拉住邢清章的衣摆,泪在眼眶里打转,头脑又热又冰。

眼见自己这傻哥哥没有停手的欲望,竟然又拿出一针,按住老头足踝后阴经穴又是一阵针。

不能再施针了!

再这样下去,右手就是真的废了!

哥!平安双手扒住他,竭尽全力要阻止他自残:右手还要不要啊!

邢清章脸上全是汗珠,湿淋淋的,顺着清瘦的下巴往下滴,他的双眸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甚至要比原先拥有健康的手腕时还要明亮。

右手捏针,手腕支撑不住地打颤,邢清章松开紧咬的后牙,他的声音孔武有力,他的眉宇间是解脱的自由,没有双目又怎样呢,就算粉身碎骨,他也谨记老师的教导。

现在的他,拿起银针的他,才是九原天空中,那只不合群的鹰。

只要这一针

只需这一针。

平安,松开我。

第19章施针

周围嘈杂声都被这一句话压下去,落雪自窗口斜进来,带上无尽的冰寒。

平安握得更紧,死都不撒手。

邢清章使力挣脱,平安到底还是个孩子,力气身子都还没完全长开,哪能跟邢清章这么个成年男子较量,仅是一个眨眼,邢清章就挣开束缚,呼气凝神便要施针,可那只手腕抖得更狠。

鬓间的汗珠密密麻麻,若这一针成了......若这一针成了。

邢清章呼出的寒气愈渐增多,露出的一截小臂上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可想而知,这厚重外衣笼罩下单薄的身子正紧绷起来,希望里透出的畏怯扼制住他的喉咙,连喘息似乎都变成奢侈。

平安拉不住,只能妥协地跪在一旁,一手举油灯,另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抹净眼角的泪,不停抽噎。

钱益根本无暇顾及那边,这边的药都开了,干枣要熬烂了,还得时不时注意药罐里水有没有被烧干,哪有心思去想那边做什么,只求爷爷告奶奶地盼云既明那个说大话的真能赶过来。

大雪纷飞,寒气逼人,这几日阴沉闷慌,出去白日黑夜,根本瞧不出具体时辰。

银针碰上脚板皮肉,邢清章还未使劲,手腕便被温热握住,微带喘息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带上湿凉的熟悉:够了,我回来了。

云既明眉眼间残存着还未消融的冰雪,往日的懒散似是被冷风吹散,冰雪衬出他冷峻坚毅的面容,将带血的猪心帕子递给平安,顺手接过平安手中的针包,握住邢清章的手没松开,抽出他双指捏紧的银针,在油灯上烤过,插回针包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善渊。云既明垂眸瞧一眼症状退散的老头,安慰里似乎带些斥责,他话说得轻,捏住邢清章的手腕把人拽起来。

云家善剑法,手腕骨是最重视的地方,他自然对此一清二楚,手指摩挲邢清章的手腕,筋骨柔脆,无法使力,他这手腕骨明显不能再施针,可这人毫无自觉,若自己不及时赶回来,这瞎子说不定再糟蹋自己一只手。

云既明呼出口白气,冷寒环裹,他自冰天雪地中奔波来回,都压抑不住心中此刻的怒火,胸腔闷热,像个火炉越烧越旺,毫无温度的双眸盯住邢清章那张毫无自觉的无辜面庞。

邢清章挣扎着要抽手,连句解释的话也不说。

得,火炉烧得更旺了。

云既明松开手,眸子却紧盯住逃回去的那只手,像蛇一样呲溜躲进宽袖里,找不见踪影。

你不解释,我也不说话。

两个人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闷气,谁也不搭理谁,守在老头身边,等药熬好。

钱益药汤都快熬成药渣了,看见平安拿过来的猪心比看见自家儿子都亲,赶忙要整个往里塞。

干嘛!别抢啊。平安手捧宝贝似的护着。

快点放进去熬啊,你还宝贝它?钱益脾气急,一遇急事就更急,脑子都成一团浆糊。

傻不傻你,这样熬得熬到猴年马月?切开啊。

钱益活了十九年都想不到,自己被一个七岁的小屁孩笑话?这脸一瞬间不知道该往哪搁,但小屁孩说得也不错,他也没话反驳,揍也不行......又坐下拿起破蒲扇煽火。

心想顾善渊这个当哥的怎么带弟弟呢,早熟!

等平安切成碎块,再熬起来就快太多,不出半个时辰,就把药端上来给老头子喂下,众人跟看戏似的,甚至比看戏都精彩,又是施针又是猪心又是口吐白沫,瞧得一愣一愣,有滋有味。

一碗药下去,邢清章估摸时候差不多,就要拔针,被云既明拦住,结束两人的冷战:我来吧。

你懂?

云既明似乎从这两个字中听出毫不掩饰的疑问茫然以及不加修饰的贬轻。

......我他娘被一个瞎子觉得一无是处?

没回答,直接伸手拔针,快准狠,几乎眨眼功夫,四肢脚板的银针全部烤过火收回针包里,针眼不算明显,一滴血也没流。

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钱益早就领略过云家的快,倒是平安看向云既明的眼神多了几分仰慕。

邢清章没听到回答,不悦地皱眉,拉住邢清章的衣袖,又问一遍:你懂吗?

......

老子针都拔完了......

不过云既明没说,转身朝要开口的平安使个眼色,命其禁声,打趣道:不懂,还请善渊指教。

拔针要快......邢清章觉得浪费时间,一摇头,松开他,说:罢了,还是我来吧。

等他摸索过去,才发现银针已经全被拔下。

你......邢清章才发觉自己被耍了,心里恼火,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抬手捏捏耳垂,站起身,没再去管云既明。

老头由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渐渐呼吸平稳,昏睡过去。

把他架来的两人像是老头的儿子,看见自家爹这副模样心里慌张,跪在亲爹身旁,抬头问邢清章:这......我爹他,他......

无碍,只是暂时昏睡过去,不久后便会苏醒。云既明恢复那副温和模样,不嫌疲惫地叮嘱:日后要好生照顾他,莫要沾染风寒,也不可再受刺激。

是,是!两人止不住磕头,跟看见活菩萨一般感恩戴德道:感谢顾大夫的大恩大德,感谢葛公子的大恩大德,日后只要有事,尽管来找我们,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在所不辞!

自那日起,这些流民乞丐都记住清安院的活菩萨顾大夫,也记住了菩萨身边的葛公子,他们二人以及清安院,在这些人心里,要比那些大世家们要讨喜得多。

天越来越冷,邢清章下山时带的厚衣裳根本不足以抵御风寒,他也没多余的钱财去给自己添衣裳,毕竟做一件大氅的银子,能买回来的药材,足够应付过这个冬。

不过天一凉,他的腿脚总会僵硬很多,今日开门早,还没什么人来,平安在后面准备早饭,时不时传来一声喷嚏,邢清章搬过平安常坐的木凳,双手扒住药架,伸出一只手臂去够最上面的木盒,不过他来回摸也没碰着,以为自己个子不够,又踮起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