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曹节本只是默默的听着郭嘉与刘协的对话,见刘协突然举起匕首,惊得猛然站起身,竟直接用手握住匕首阻止刘协。
匕刃本就锋利,曹节的手又是如寻常富贵女子一般的纤纤柔荑,瞬间被割破鲜血淋漓。可她却像不知痛一般,始终不肯放开手。
你干什么?!刘协又惊又怒,却未发觉,他大半的怒气不是因为曹节阻拦他,而是出于隐隐的心疼,连你都要为你父亲反对朕了吗?!
曹节也不答话,只是握的更紧了。
郭嘉!见曹节铁了心不听劝,刘协转而向郭嘉喊道,她是曹操的女儿,她受了伤,你也没法向曹操交代!快让她松手!
可郭嘉似乎一点都不想阻拦曹节。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血一滴滴流到刘协的衣袍上,染出一片越来越大的血渍。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陛下可知,嘉很佩服伏寿。
这么多年,总不缺复兴汉室的人。但他们不是如董承一般,以此为借口给自己谋利,就是陛下所熟知的那些耄耋老臣,以为只要除掉曹操,汉室自然而然就可复兴。
但伏寿是不同的。她看得清楚,陛下的困局,不仅在于曹操,还在于朝廷无人可用,在于天下虽已安定却仍百废待兴,在于天下百姓心中汉室的威望早已微乎其微。所以,她虽要为陛下除掉丞相,却还在试图为陛下留下一个必须依附皇权的曹氏,一个有人才可用的朝廷,一个几方僵持却太平的的天下和一个终归于汉室的天命。
而为了达成这些,她为陛下所付出的,远比她所告诉你的,你所以为的要多得多。想到伏后那日孤注一掷的决然,郭嘉眸色微暗,而现在,陛下却要用自尽来回报她的付出刘协,你对得起她吗?
我何尝想让阿寿的努力付诸东流!可,可刘协一激动,竟连自称都忘了。
可你害怕。你害怕承认伏寿赔上自己性命的努力居然被这么简单的破解,你害怕在以后漫漫长夜一个人面对倾颓的汉室。所以你才想死啊。你备着这把匕首,才不是什么为了让曹操受千夫所指,只是为了给自己的逃避找个借口罢了。
刘协啊,和伏寿相比,你真的很懦弱。
刘协听到郭嘉前面的话表情本已都狰狞,直到郭嘉提到与伏寿相比时,他突然安静了下来。
郭嘉说的没错,和伏寿相比,他这个什么都做不了只知道逃避的皇帝,才是懦弱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后会发生什么?曹操会因此受千夫所指吗?或许吧,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一点议论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最后能伤害到的,除了你自己,就是伏寿。
嘉曾说过,蟏蛸有孔桂与他人来往的隐秘书信,其中有几封,就与伏寿有关。中宫皇后居然与外朝男子有隐秘书信往来,你可知这其中有多少故事可以作?可以是伏家勾结西凉贼人意图谋害陛下,双方利益商量不均而致使伏寿被杀害,伏家也当受灭族之灾;也更可以是伏寿不守妇道,奸淫后宫,乃至人尽可夫
你们敢!
若陛下今日自尽在此,皇帝都死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敢的?郭嘉道,只有陛下活着,我们才会有顾忌,才会不将伏家作为同党,才会给伏寿留个死后的好名声。
如果,这样陛下仍要自尽的话。小姐,他看向曹节,你便松手吧。一个懦夫,你不让他逃向死亡,他只会更痛苦。
曹节还在犹豫时,刘协却先恍惚的松开了手。直到匕首掉到地上,落地声才激的刘协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看着一屋狼藉,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令屋中的宫女宦官毛骨悚然,缩起身子悄悄退向墙根,像躲避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只有郭嘉和曹节还在原地。郭嘉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曹节,
满手的鲜血未曾在意,却因刘协此时的疯狂,眼眸中满是痛色。
许久之后,刘协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说的对。我不能再负她一回了。
渐渐的,他将面上痛苦与愤怒种种表情都淡去了,只余下自欺欺人的平静之下。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朕明白了。你退下吧。
臣,遵旨。
总有一天,曹氏也会如汉室一般,神宝沦丧,大厦将倾,皇族受戮,贵者偷生,满朝文武无一忠臣。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的
此时,郭嘉差一步就要走出殿外,刘协的声音又如同呢喃一般,身边的宫女侍从虽然被这话吓得脸色煞白,但也在庆幸,郭嘉没有听到这句话,否则还不知道会再酿成什么大灾。只有随郭嘉一同退出大殿的曹节,发现郭嘉脚步微顿,似喟似叹:
是啊,总有一天
曹节去包扎伤口,同时让宦官带郭嘉去换身干净的衣服,等郭嘉换好时,曹节也刚刚包扎完毕,便一同向宫门走去。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曹节自以为将满腹心事掩饰得很好,但却逃不过郭嘉的眼睛,刚才在殿上,你不是挺勇敢的吗?
曹节的脸微微一白。她早知道不是郭嘉就是父亲,一定会兴师问罪。无论是什么原因,方才她在大殿上的话,都差点让郭嘉与父亲陷入险境。可
我知晓先生怨我。可我不是想害先生,只是
只是觉得不能说谎,觉得一定要查明真相?
曹节脚步一顿,重重的点点头,又带着些许不安与困惑看向郭嘉:
先生,我做错了,对吗?
嘉本以为,你敢在殿上说出那番话,是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怎么现在开始觉得自己做错了?
因为想到殿上荀彧的话,她落寞的垂下眼,令君并不赞同。
温润儒雅、待人谦和、进退有度、品质高洁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曹节心中的荀彧都不为过。可以说除曹操外,荀彧是她从小最敬佩的人,乃至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希望能比照荀彧所为。可就在今日,她却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她最尊敬的令君,说了谎。她不敢更不愿去质疑荀彧,可又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踌躇许久,只能认定,是自己做错了。
可她真的错了吗?
文若那么说,是因为他比你看得透。郭嘉温声为她解释,当时的情况,只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如现在这般,将一切推给孔桂和西凉,二便是如陛下所愿,将嘉定为凶手,接着牵连到你父亲。那时,或是孤注一掷举兵,或是苟且伏罪以保大局,但无论哪种情况,好不容易尘埃落定的棋盘都会被打乱,注定又会是一番争权夺势的腥风血雨。
可明明还可以,去查明真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