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家的小弟子道:校场清尸,我得过去帮忙。
姜冬沉略一沉吟,问道:所有尸体?
那小弟子看着很急,点头道:是,姜四公子。我不能再多待了,这就得去。您最好不要去那,血腥气重的很,还出了几个小怨灵,有诈尸的呢。
可那小弟子前脚走了,姜冬沉后脚便跟着去了。校场尸堆成山,几个银白家服的弟子在其中穿梭来去。见到姜冬沉就行礼,也无人管他想做什么。姜冬沉看着这成堆的尸身,连心悸都顾不上了,拿着剑轻轻地一具具拨正查看,生怕自己会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所幸,尸体虽多,并无年却升。
可是这样,姜冬沉的心反而高高悬了起来。
不在年家,下落不明身负着白月光的灵契,遇害毫无还手之力,他会落到什么人手里?
若是落到尉迟家手里,他们会因为白月光对年却升做一些惨无人道的试验吗?
他还活着吗?
姜冬沉不敢再想,转身退出校场。快步走向白月祠堂。
他并不知自己过去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只是想去看看能否寻得一丝希望。走到鲤鱼池之时,他忽然被一只手拦下了。
姜冬沉抬头:父亲?
姜闻道应了一声,低声向姜冬沉道:阿沉,你现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白月祠堂现在正是重兵把守,你不要过去与那些宗主交集。那里没有什么迹象,你且宽心。却升现在下落不明,未必就是坏事。
姜冬沉道:可是我感应不到他了。
姜闻道轻叹了口气,只拍拍姜冬沉的肩:阿沉,月尚有阴晴圆缺,人之悲欢离合,乃是常事。
姜冬沉点头,也知多说无益,事已至此,一切言语都十分苍白,轻声问道:父亲,您来这儿做什么?
姜闻道看似面无悲喜,只闭了闭眼道:去看看年宗主。
姜冬沉问道:那父亲可知,却升从前在年家居住的那个院子在何处?
姜冬沉向后一指,所向之处向前是连绵不尽的荒凉。他轻声指引道:向东百步,居于右手边,他院子里有一棵枯死的老树。
他院子里有棵枯死的老树。
姜冬沉推开院门的一瞬间,就为面前的景象而怔住了。
说是个院子,其实连院带屋,都不叽他们在千欢渡的那个房子大。院中的老树盘根错节,几乎占了这荒院的一半。无处不发散着灰败与消沉之气。在如今年家败灭的日子里,显得格外荒凉。
想要走进屋门,要从树干旁边绕过去。树干与墙间有一个很小的空隙,只怕清瘦如年却升,也只能侧着身过去。姜冬沉穿过树侧,推开了屋门。
满天蒙尘,姜冬沉站在门边,眼眶倏地一红。
他的年却升,住了四年的地方,只有一张半人长的石床。除却一卷草席,满室之间,竟无他物。
姜冬沉再回头,只见那粗壮的树干上有一处巨大的分支。树皮焦黑糙硬,那一处却意外地平滑。在年家的一片生灵涂炭中,那树干上还有燕子做的窝。
垫在窝底的是草窠和软枝,排的整整齐齐的泥土枝叶上,隐约辨出有一小块叠的不齐的被衾。
姜冬沉忽然明白年却升为什么怕冷,为什么要在做噩梦的时候把整个身子都蜷成一小团,为什么在入睡时总不自觉地靠向墙角拥抱自己。在把他拉过来以后,他就要整个人都攀上姜冬沉的身子。
是因为梦里太冷,所以怀里有温热的体温,才能安心吗?
那如今你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入睡的时候,会很冷吗?
年家被灭之后,尉迟家为首的几大家族在昔州开了一个盛大的庆功宴。各个家族协商着从中获取利益,年家家府虽大,却无人愿意要。大约是因为自己也知灭人满门是太过残忍。怕年家旧府生怨闹鬼,生出不好对付的怨灵来。于是就商量着分了分经书典籍,法器灵物一类。然而说不妥的,还是白月光。
每每讨论到此,免不了要大吵一番。白宿最懒得看他们这样。不打招呼就提前离场。惹来几位宗主不满,背后评论道:毛头小子,轻薄浅陋。
自然,是无人知道的。两位年家上层主位,全死在他面前。
白宿没有直接回白家,他先去了年家一趟,把年却清房里的东西全带走了。
整个年家,覆压方圆几里,他想要的,不过是那一个人罢了。
他得到了,似乎也没得到。
回白家时诸多弟子站在门道两边迎接白宿回来,年家的破灭于他们中的部分人来说是仇恨的终结。而更多的人则在期望着他们盼望已久的新生活的开始。一群白衣弟子最后站着的,是黑衣服的年却清。
无悲无喜,冷漠得近乎麻木。
待白宿走近的时候,仍是行很恭敬的礼,语气不带任何意味的调子,只一句:白宗主恭喜。
白宿最拿他没办法,伸手挥退了所有人,问年却清道:回屋吗?
年却清不语,转身像房间走去。
他们还是住在一起的,避无可避的朝夕相处,然后不约而同的沉默。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白宿想,他本以为脱离了年家会让年却清轻松一点,然后白宿好好地把他藏在自己这里,这样共度余生,应该是很快乐的。
可是他不快乐。
走进屋,关上门,年却清才向白宿道:有什么事吗。
白宿往他手心里放了一样东西,感觉出那东西的形状,年却清皱了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年却清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家主印,向白宿道:让我当年宗主不成?
白宿道:宗主给我的,许是因为猜到你还活着,所以还是该把他交到年家人手里。
年却清反笑道:白宗主真是仁慈。你就是这样报仇的?
白宿听这称呼,眉头一皱:你就别再嘲讽我了。
嘲讽你?年却清笑了一声,我可不敢。
白宿道:却清。
年却清不在讽言,垂着眼把玩手中的家主印。良久,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道:我伯父死了,是吗?
白宿心口蓦地一堵,轻声道:是。
我父亲,我母亲,我兄长,我年家的所有人,都死了。一个都没留,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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