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浮世升沉 落淮 2426 字 2023-09-09

白宿默然,仿佛在无声的挣扎,最终点了点头。

年却清却笑了,一脸云淡风轻:你紧张什么,我幸运的不行。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我还活着。

白宿道:那我呢。

年却清一怔。

这话里明明白白有两层意思,一言白宿幼年成孤,二言则是针对年却清那句话。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那白宿呢。

年却清看向白宿,喉结动了动,终还是道:白宗主近日过于操劳了。早些歇下吧。

说着就退了两步,走向床边,伸手去平自己那边的床铺,舒展平坦之后,微一犹豫,还是绕床去那一边,帮白宿也铺好了。

一张偌大的床,年却清却只肯占最边上的一点。

而且有时白宿一睁眼就是一整夜,想看年却清什么时候肯翻过身来面向自己,可惜从来没有过。

这一晚也一样。

始终留给白宿一个后背,漆黑的影子投映在两人中间的平坦被衾上,漆黑周围是皎皎的月光。

在小时候也并没有很小,大约就在年却清十二三岁的时候。他时常在夜半三更去敲尉迟宿的门,门开了以后就很不见外地往床上躺,向尉迟宿招招手道:阿宿,我睡不着,过来听你讲故事。

尉迟宿无奈的不行:一个东郭先生和狼,几百遍了,还听?

年却清就笑了:那比没有强一点吧。

睡不着是假的,东郭先生还没被狼欺骗的时候,年却升就坦然睡着了。

一张安静的睡颜大喇喇摆在眼前,五官比现在还要稚嫩些,呼吸很有节奏,只是偶尔,会没来由的重一下。

那时候尉迟宿也常常一整晚不合眼,不过心里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因为床太小了,年却清又特别能挤人,单纯的因为怕被挤下床而睡不着罢了。

今晚也是月色尚好,年却清的呼吸格外平静,平静得近乎听不见响动。白宿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心高高的悬起来,差点要爬起来看他还有没有呼吸了。这时年却清才短促地吸了口气,很重的一下。接着又仿佛无意识地伸手向后抹了两缕头发。白宿的一颗心这才回落下来,不动声色地躺了回去。

一直到早晨,天还没全亮,年却清忽然动了动身,回头看了白宿一眼。白宿在他动身时就已闭上眼睛,仿佛睡得正熟。年却清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缓坐起身,穿上鞋向屋外走去。

出去也没什么,外面有很多当值的弟子,都是已受过白宿的命令,让他不要出事。

屋门关的很轻,好像不想把屋里的人吵醒一般,竟是十分的温柔。

白宿的心也随着那一声门响轻轻一动。

年却清出去后,白宿就睁开眼,想去摸摸枕上年却清的温度,可手探过去,竟摸到了一片湿湿的泪渍。

一时间,一股巨大的内疚和自责涌上心头。

他一整夜的呼吸都异常的平静,是因为压抑着声响,无声无息地哭了一晚上吗。

那一声很重的呼吸是没有抑制住的啜泣,向后抹头发的动作,是为了擦去眼角的泪吗。

失去双亲和兄长,满门惨灭,可偏因为和灭族仇人同床共枕,连哭都不能哭出声来。他是从一片泥潭全身而退,可孓然一身,在一个如同幽禁的地方和仇人朝夕相处,何其残忍。

白宿的父母惨死与年却清无半点关系,可年却清的亲生父母,的确是双双死在自己手里的。

两族仇恨遗留下来的巨大症结,怎么这最痛苦的担子,落在了一个连人都没杀过的十五岁的少年身上了呢。

当年的白宿为了报仇,不得不投靠见利忘义工于心计的尉迟宗主,后又忍辱负重地潜入筹族内部七年。如今终于功德圆满,可是他真的为自己的雪恨快乐过一瞬吗。

年却清推门的时候,白宿正坐在床上,见他进来,就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看。年却清神情自是没什么异常,眼角却是红的。被白宿盯住也不慌,不紧不慢地关上门道:醒了?

白宿道:听见你关门,就醒了。

年却升哦了一声:我以为我关得很轻了。

白宿道:是很轻。才寅时,你出去做什么?

年却清道:起夜不行吗。

白宿沉默了一会,轻叹着向他招手:过来。

年却清微微一怔,但没有犹豫,十分淡然地走到床边,和白宿并排坐下,道:怎么了?

白宿没有讲话,一只手从背后揽过年却清肩头,将他的额头抵在自己肩上。如此做出极尽暧昧的举动。

怀里的人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却没推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从前在昔州的围猎会,开猎的头一天晚上,从窗外飞来一颗有如闪电的围棋,尉迟宿反应迅速,一手将年却清揽入怀中,一手去截住了那枚围棋。年却清只顾被这出于公事的一拥红了脸,却没在意那枚围棋。因而不知,那是尉迟家发来动手的标志。

尉迟宿答应,只要验证年却清不是白月光宿主,从此往后年家与尉迟家的种种,都不伤及年却清半分。

尉迟宿只说年却清非白月光宿主,空口无凭,他们定要亲自试了。

试便试,尉迟宿只希望受过这一次苦从此往后都能保年却清无恙。可谁知他们出尔反尔,硬是在他们带走年却清的同时,又暴露了尉迟宿。

那是他便知道,从此往后他与年却清,是再不会有头天晚上那般静谧和谐的相处了。

但他没有办法,路走到这一步,全局之内,早就由不得他了。

也不知道此时怀里这个乖顺得近乎残忍的年却清,是舍不得将白宿推开,还是出于亡族贱俘和白宗主这层关系,自然而然又把自己摆成卑下的姿态,不能推开。

白宿的声音有点发涩,轻声道:你说句话。

但他突然又不敢听了,怕再听见什么白宗主腔调的话来。

独自长大,从无所惧的白宿,在这一刻突然怯了。

可年却清开口声音也不太自然:我该说什么?

白宿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道:说你想说的,什么都行,但我求你,别再叫我白宗主了。

但我求你。

两个高傲的人,可算是把所有不堪都给了对方了。

年却清沉默了许久,才小声道:你没对不起我,也不必自责,父母双亡满族破灭的事你经历过,在我身上重演一次,也是一样的。

年却清又道:你真是个赌徒。

白宿低声道:我怎么赌了。

你一直在赌。赌你在年家会不会暴露,赌我在知道你身份之后会不会恨你,赌我在你这里会不会自裁,会不会害你。就在刚才,你让我别再叫你白宗主,你都在赌。

白宿道:我赢了吗。

沉默很久。年却清道: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