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叹了口气,行了这半日,早就口干舌燥,他从行箧里掏出牛皮囊,摇了摇,只剩下半瓶了。
他细细地抿了一口,塞好塞子,正要重新放回行箧,垂眼不经意地一扫,看到了一株快要干死的牡丹花。
花瓣是紫红的,整个花身都耷拉着,叶尖因为缺水已经泛黄。
书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了看手里的牛皮囊,又看了看牡丹花,一咬牙,拔开塞子,将剩下的水缓缓倒在了牡丹花根部。
那牡丹花在濒死的边缘,正干渴至极,忽遇此甘霖,枝叶都舒展开来了。
书生歇息够了,正欲起身继续前行,衣袖突然被人拽住,他一回头,正对上一双美眸。
从此,一见倾心。
书生在洛阳城住了下来,每日执卷细读,牡丹留在了他身边,每日点茶炊饭。
日子便在这平淡的温宁中又过了一年。
书生再一次进京赶考,牡丹在家操持家务。
半年之后,书生回来了,垂头丧气。
牡丹做了很多菜,站在屋门前翘首期盼,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书生释然地叹了口气,也罢,明年再去一次长安。
转眼十年已过,书生的鬓边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发,又是一年落榜时,书生终于崩溃了。
那日从长安回来,书生安安静静地吃完饭,早早回到屋里休息。
牡丹熬了一碗安神汤端进屋里。
屋里没点蜡烛,淡淡的血腥味在屋里漫延,哗啦牡丹手里的安神汤尽数泼在了地上,她扑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书生手腕上那狰狞的血口捂住。
功业良途都在长安,而天下读书人的长安又在何处呢?
书生终是没有救过来,牡丹私自将他的魂魄扣留在人间,封在了文曲星君的神像中,每日以灵力供养,后来牡丹的灵力也逐渐枯竭,她无法,只能寻求处子鲜血供养。
她欺骗洛阳城的百姓,说朝拜文曲星君便可科举及第。
少女们情窦初开,一颗心中牵念着远在长安求仕的情郎,在盼郎归的漫长时光中,她们将美好的祈愿传达给文曲星君。
祈愿远在长安的郎君一举中第,衣锦还乡。
漫天的牡丹花瓣纷纷飘落,白陌阡眼眸闪了闪,他垂眸看向跪在一旁的魏纾,你......你何必呢。
魏纾轻轻地摇了摇头,她道:白公子怎会明白心爱之人离自己而去的痛苦呢?彬郎若是七魂六魄尽散,魏纾也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将他寻回来。
正说着,倏而听到一声沉闷的咚咚声,仿佛一只大锤砸在了地面上,震得地面晃了晃。
白陌阡循声望去,一只石手伸出了正殿屋顶,喀喇喇屋顶被掀翻,激起一层灰土,白陌阡咳嗽着后退几步。
烟尘四起中,原本立在正殿中央的文曲星君石像缓缓走了出来。它接近两丈高,踏步走起来犹如一个巨人,阳光从它头顶倾泻而下,石像眼珠子上下翻转了一下,落在了魏纾身上。
魏纾,快跑!白陌阡扑上前要去拉魏纾,被黎绍搂住腰后跃一步上了屋顶。
石像垂下一只手,缓缓压向魏纾,魏纾翻滚了一下躲过,石像又抬起了一只脚朝她身上踩去。
经年累月的灵气供养,后来又以处子之血喂养,书生是带着未竟的愿望死去,最终执念便为心魔,将石像魔化。
石像抬脚,掀起了一层厚厚的尘土,魏纾咳嗽了几声,忽然头顶一暗,抬头,一只石脚已经踩了下来。
曲彬!魏纾绝望地喊了一声,她蜷缩起身子,肩膀微微颤抖着。
白陌阡听罢眼眸一凛,他看向石像抿了抿薄唇。
忽然石像往下压着的脚停了下来,一团黑雾盖在了魏纾身上,魏纾缓缓睁眼,她看着黑雾,眼眸闪了闪,容浔你......
黑雾里一缕火焰闪烁了一下,一阵阴风刮过,魏纾被卷至远处,石像的脚落了下来,尘土飞扬中,黑雾渐渐消散。
魏纾从地上爬起来,她转头望向容浔的尸体,泪珠从眼角滑落。
黎绍一直在冷眼旁观,石像一挥手臂,东厢房拦腰被豁开道口子,黎绍单手搂着白陌阡一个纵身跳跃开来,舌尖轻卷,口哨声在唇边漫延开。
倏而,狂风大作,听得一声长长的凤鸣,一只火凤脚踩七彩祥云展翅而来。
翅膀轻轻一扇,那石像便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掀起来,火凤引颈长鸣,鸟喙朝石像眼珠啄去。
一阵嘶吼声传来,一股带着血雾的黑烟从石像里钻出来,缠绕在火凤身体周围。
刹那间,火红的金色和血红的黑色缠斗在一起,令天地风云变色。
黎绍拍了拍白陌阡的肩膀,从他的手中抽走青铜古剑,抬腕挥袖,听得铮的一声,那柄青铜古剑直奔黑烟而去。
白陌阡见黎绍起了杀意,当下慌忙大喊:别杀他,那书生名叫曲彬!
金光耀眼,待一切尘埃落定,火凤托着长长的尾羽在苍穹中盘桓,爪子上抓着一团黑雾,鸟喙叼着青铜古剑。
火凤一声长鸣,哗啦两下翅膀缓缓降落在地上,它叼着青铜古剑走到黎绍身边,脑袋蹭了蹭黎绍的衣袖。
黎绍抬袖拍拍它的脑袋,接过了青铜古剑。
白陌阡一见黎绍对火凤这么宠溺,心底顿时有些酸酸的。
他瘪了瘪嘴,变成一只白兔子,顺着黎绍的衣袖爬到他肩膀,肉乎乎的爪子推了推火凤的脑袋,然后扭过身子抱住了黎绍的面颊。
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理直气壮地昭示:黎绍是我的,你不许蹭!
火凤甚是委屈,她扭头看了黎绍一眼,见他目光落在兔子身上,当下引颈长鸣一声,平地飞起,眨眼间便远去了,仅留下一两片金色的羽毛,荡悠悠飘落下来。
黎绍抬手将白陌阡从肩膀上拽下来,顺了顺毛,垂眸笑道:怎地?吃醋了?
白陌阡哼了一声,扭头不理,毛茸茸的长耳朵扫过黎绍的面颊,惹得黎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魏纾爬行至容浔的尸体前,眼前幻化出容浔的笑容来。
她记得这人总喜欢买一堆东西拿到她面前,问她喜不喜欢;这人总是百般讨好她,教她笑一笑;这人满手沾着血,将一碗又一碗处子之血递给她;这人临死都在讨她欢心。
白陌阡从黎绍怀里跳到地面上变回人身,他看了魏纾一眼,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扭头看向被缚灵绳捆住的曲彬,你之前进京赶考时,可曾遇到一个名唤甄崇的同年?
第14章南下江陵
甄崇?曲彬沉默了一会,突然怪笑起来,怎会不记得?丙申年的探花郎,我怎会不记得?
白陌阡闻言一惊,甄崇丙申年便中了进士,那为何到了咸亨二年才向家里写信告知佳音?
曲彬叹了口气,我刻苦一生,长安城的街衢我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可是那长安之大,却无我曲彬容身之处,为何?这是为何?
白陌阡抿了抿薄唇,他沉默了一会,待曲彬的情绪平静了些,这才继续问道:之后你与甄崇可还有来往?
曲彬想了想,一开始我们还会互赠诗文,可是等一年后我去再长安参加科考,投帖拜访他,却被拒之门外,之后便再也没有来往了。
白陌阡皱眉,线索太少了,曲彬说的这些根本查不下去,他问道:你可曾还记得起当日寻他时的情形?
曲彬冷笑了一声,记得,我记了三百多年,一刻也未曾忘记。
那时正值寒冬腊月,一阵北风刮过,摧棉扯絮一般,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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