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么并排着走太沉默也尴尬,乾隆闲闲道:“可知朕为何去你宫里?”
可不就是想拉个垫背的,既怕得罪嫡妻,又怕得罪宝贝闺女,可不只有拿捏她这个小小贵人了。
郁宛心里门儿清,面上却天真无邪地摇头,“臣妾不知。”
乾隆攥紧她的手,“朕今儿也想当一回桃花源人。”
随即朗声念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郁宛心想,原来是为家庭琐事困扰,想找个不问世事的仙境躲懒,可随即越听越觉得不对,她咋觉得这篇文章的词句也有点污呢,似乎描绘那种事也是恰如其分的。
且喜灯笼的黄光掩盖了她脸上的晕红,不然背个书都能背得思绪荡漾,那也太奇怪了。
殊不知乾隆爷全给听了进去,本来没觉得什么,经她这么一遐想顿觉充满暗示意味,猛地咳嗽了两声,差点没呛着。
郁宛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您不要紧罢?”
这么看是真喝了不少,难道不是装醉?那她就放心了,听说男人酩酊大醉的状态是硬不起来的。
她可不希望敬事房的记档多出一个鲜红的笔迹,就算皇帝今晚宿在她宫里,也要保证他们是清白的。
这样至少忻嫔等人对她的恨意会少一点。
乾隆神色古怪地瞟她一眼,郁宛没发觉,还在自以为幽默地活跃气氛,“您每天用完膳这么出来散散步也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声音戛然而止,人家自称万岁呢,她还说九十九,这是祝福还是诅咒?
小脸迅速地耷拉下来,一副诚惶诚恐模样。
乾隆心里暗暗好笑,表面却很配合地板着脸皮,叫郁宛以为动了真气。
等回到寝宫,郁宛始终忐忑不安,伺候起来也比以往更加殷勤备至,亲自帮他宽衣,端了醒酒汤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伺候洗漱就不必了,她可不想送羊入虎口。
好容易忙活完上了榻,郁宛看着皇帝拧紧的眉毛仿佛放松了些,这才大着胆子熄灯就寝。
身后的男人忽然给了她一个熊抱。
郁宛大气也不敢喘,“万岁爷,您还没睡?”
乾隆轻轻嗯了声。
“您不生气了吧?”郁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朕为何要生气?”乾隆淡淡道,就算有,也不是因为郁宛那句无心之言,而是气他的家人为何这般不知体谅——难得欢聚一堂,一个个却恨不得乌眼鸡似的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这就是天家气象。
口口声声视他如父如夫,又有几个真心替他着想的?
也只有在多贵人这里才能放松。
郁宛小声道:“那句俗谚里的九十九是虚指,不是说只能活到九十九的意思,您当然会长命百岁的。”
乾隆笑了笑,胳膊如同柔韧的藤蔓般越缠越紧,“已经很足够了,若真个成了万年不灭的老妖怪,孑然一身有什么趣儿。”
亲昵地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人生得一知己,能相偕共老已是幸事。”
又来,郁宛对这类甜言蜜语早就免疫,她才不信等自个儿到了七老八十皇帝还会喜欢她,多半会去找更年轻鲜嫩的作伴——等等,说不定皇帝到时有心无力,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了。
不知触动哪根敏感的神经,乾隆蓦地翻了个身,将她双手反剪在枕后。
郁宛蓦地想起许多强制爱文学,不过乾隆却是要她把那孔雀公主的故事讲完——他也挺有兴趣,可惜碍于面子,不好去问永璂他们。
郁宛:“那您压着我胳膊作甚?”
白激动了,还有点痛呢。
乾隆一本正经道:“当然是怕你讲着讲着睡着了。”
郁宛:……
碧桐书院中,劳碌一天的那拉氏对镜除下簪珥,脸上早没了丝毫威严之色,有的只是深深倦容。
容嬷嬷给她端了盏养气的参汤来,又叹道:“娘娘适才不该那么说的。”
就算为了弹压和敬公主,也不能拿万岁爷扎筏子,这般只会把万岁越推越远——今晚皇帝宿在武陵春色,焉知不是恼了皇后的缘故?
那拉氏木然道:“本宫不过以理服人。”
瑞官女子再不好,那也是皇帝的姬妾,谁叫皇帝当初要选她进宫的?难道瑞官女子犯错,皇帝就没半分责任?
和敬公主想攻讦她治下无方,那拉氏不能任凭她在这里颠倒是非,她已经没了皇后的里子,若连面子都保不住,那真就无立足之地了。
自家主子就是太过好强,可男人家就几个喜欢个性强硬的?容嬷嬷劝道:“和敬公主是骄纵惯了,您可不能跟她硬碰,叫人说您不慈,适时地服些软儿,或是求万岁爷从中斡旋调和,兴许会更好。”
那拉氏冷笑,她要是拉得下脸早就去说了,只是凭什么?和敬公主纵使原配所出何等尊贵,可时过境迁,如今坐在后位上的是自己,她这位皇女合该主动前来问好,倒得她去做小伏低?
在那拉氏看来,和敬公主如此刁蛮,皇帝也是有责任的,是他给了和敬同自己作对的勇气,否则怎会愈发有恃无恐?
有这般先入之见,那拉氏更懒得去找皇帝诉苦,说不定皇帝很乐意她被和敬为难,好稍稍补偿他对孝贤的亏欠——这宫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巴不得她出丑的。
走到现在,那拉氏已不觉得皇后身份是什么福祉,更像一重无形的枷锁,完美无缺的孝贤皇后便是那座大山,哪怕她想视而不见,人人也逼着她去攀爬,还得嘲笑她爬得不够高不够远,死了也翻不过这座山去。
容嬷嬷知晓自家主子的烦难,唯有极力苦劝,“话虽如此,娘娘总得顾着十二阿哥。”
是啊,十二便是她此刻唯一的念想。那拉氏枯坐片刻,到底还是擎着蜡烛去了爱子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