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挨了宋蓉桢一耳光的罪魁祸首就被按着跪在院子里,唇角渗着血丝,连连冷笑:“反正我早已无家可归,随便你们怎么处置我,砍了我的头也行。”
梁焕握着刀柄,漫不经心:“你的身份尚未被证实,何以这么着急承认自己是流寇?”
那青年脸色微变,镇定道:“难不成我还能有其他身份。”
“是啊……比如,十五皇叔祖府里豢养的死士?”
梁焕微微带着戏谑,如同在看一个戏台上卖力表演的丑角,对方越战栗,他便越愉悦。
私自豢养死士非同小可。
宋蓉桢睁大了桃花眸,一旁的武安伯亦是面露惊骇,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是否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青年尽管表现得很镇静的样子,但他鬓角淌下的冷汗已然出卖了他。
太子殿下俯视他,眸底深处是不见一丝光明的深渊,薄唇仍旧噙着凉薄笑意:“十五皇叔祖理应待你们不薄,你却说自己无家可归,这未免太不领人情了罢……”
青年猛然昂起头。
然而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梁焕就抬脚踢翻了他,这一脚的力度只怕再重三分他的头骨都要碎了,此刻痛苦地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夹带落齿的鲜血。
许是给怔怔躲在自己身后的宋蓉桢解释,梁焕淡声道:“他混进流寇,本是打算伪装身份将这件事推到流寇身上,如今眼见无法成事,他便打算服毒自尽。”
“这样子啊……”宋蓉桢虽然家里多有亲人从军,但也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的,她懵懵懂懂想着太子殿下的一切做法皆有他的道理,于是慢慢心安下来。
只不过,宋蓉桢却也没想到过,那日击晕自己的人竟会是十五皇叔豢养的死士。
这么说来,此事莫非与曾经和她有过节的庄芸郡主有关?
梁焕仿佛听到了宋蓉桢心底的疑问,低哼一声:“那日,庄芸也去了玉翠园,但未曾在你们面前出现罢了。”
“是么?!”宋蓉桢恍然,庄芸郡主在学堂藏书阁前被掌嘴之后,理应是由陆芝带回去给十五皇叔好好管教了,这段日子都不能再入京的。
想必是庄芸郡主按捺不住,求了父亲——或者是自己偷偷溜出来,还带上了一个死士,跑到玉翠园里。
但即使她跑过去了,也不敢在众人面前现身,不知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宋蓉桢咬牙切齿,被白锦画三言两语挑唆之后,满心燃起的怒火立即烧灭了理智,竟下令让死士出手,把宋蓉桢打晕丢进了废弃园子的枯井里。
宋蓉桢脑子里的疑惑这就彻底解开了。
除了庄芸,还有谁敢做出这种事?还有谁能足够无脑到做出这种事?
“这个庄芸郡主……还真是坑爹啊。”宋蓉桢看着倒在地上满口是血的青年,心情很复杂。
想不到她倒霉一回,竟还间接帮梁焕查出了十五皇叔豢养死士的事。
宋蓉桢默默抬起头瞄了瞄,自己头顶上会不会也有锦鲤光环了?
……应该不至于,毕竟,人家白锦画是让其他人倒霉,自己受益,而她却是自己倒霉,让别人受益。
此乃大爱啊。
宋蓉桢深刻体会到何为运势平衡定律之后,就抬眸问:“那现在要怎么办?这个家伙,可以作为证人吗?”
“嗯。”梁焕略略点头,瞥了陆芝一眼,“去拿人。”
陆芝领命。
他满怀着郁闷,刚从禹西县那破地方出来,又得颠颠儿的跑回去。
随即,梁焕的眸光冷冷落在武安伯身上,吓得这个无辜的中年男人直打颤,“武安伯作为见证,也劳驾进宫一趟罢。”
“是。”武安伯明明没做坏事,这会儿出的冷汗却也不比那个死士少了。
他不由得很钦佩宋蓉桢,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娇娇软软的漂亮小姑娘,竟然完全不会被太子殿下凶悍的气场震慑住,就连看见太子殿下抬脚差点把人的头盖骨都踹飞的时候,那眼神儿好像都很憧憬似的。
后生可畏啊。
当这一波人呼啦啦离开院子的时候,房间里的上官婧还有些恍惚,她蓦然发现自己先前对宋蓉桢的劝告似乎有些多余。
没错,太子殿下的确是性情凶狠,可他多护着宋蓉桢啊?
带那么多人过来,搞得声势浩荡,从京都到禹西,再来到武安伯府,连当今皇叔都扯进来,不过是为了查出究竟是谁想害宋蓉桢罢了。
她将来许的郎君,或许会很温柔体贴,可是……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吗?
往后上官婧挑选夫家,只怕每看一个人都要默默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被梁焕抽丝剥茧查出来的这件事闹得很大。
远远超过了永宁县主被人意图谋害的影响范畴。
毕竟牵涉到了皇族,兹事体大,需由皇帝亲自决断,皇帝也是十分震怒,派人去彻底清查,当即查出了更不得了的事。
原来十五皇叔不仅仅是豢养一个两个死士那么简单,而是足足养了两千!
这样的数目,他到底想干什么?
倘若布置得当,甚至可以在皇室的年夜宴,或是皇帝出行围猎之时,谋划出一场严密无缺的刺杀!
皇帝简直要睡不着觉了。
他从不知道,那个温煦淡泊的十五皇叔,竟藏有这么大的野心。如今想来,十五皇叔的年岁与他相当,甚至还小上几个月,怎会当真就这样心甘情愿住在远郊,过那些闲云野鹤日暮西山的平静生活呢。
无非是为了方便豢养那群死士罢了。
皇帝把十五皇叔和庄芸郡主都提到殿上来,要亲自审问他们。
除了查出这一切的太子殿下,作为受害苦主的永宁县主自然也应该在场的,还有提前准备好了一堆慷慨激昂之词的镇国公,早早就带着儿子宋辞赶过来,一副誓要给自家女儿讨回公道的悲壮模样。
“陛下明鉴,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害死宋蓉桢啊!”
庄芸郡主满脸涕泪,模样很狼狈地跪在地上磕头。
自打出生以来,庄芸郡主就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连公主都让她三分,她哪里体会过现在这种滋味?只觉得天晕地旋,仿佛做梦一般。
庄芸指着宋蓉桢,颤声道:“她那般羞辱我,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因此就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厉害罢了。我都没有让人直接杀死她,只是把她打晕了丢在井里,等过个两天自然就会再想办法把她放出来!”
听到这番话,连一贯奉行中庸守则的镇国公都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若不是尚有几分理智,他简直想当着圣上的面就把这坏丫头揍一顿。
那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春寒未褪的天气,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姑娘躺在枯井里,莫说是两天,一天也捱不住的!
她根本就是想要宋蓉桢去死!
镇国公气得哆嗦,却还要恭恭敬敬向皇帝行礼:“陛下,庄芸郡主的所作所为,实在与蓄意杀人无异!若不严惩,那么镇国公这个爵位,咱们不要也罢了!”
“朕知道。”皇帝抬手,顺便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这镇国公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混杂着庄芸的哭叫,他听着都头疼。
皇帝的视线落在宋蓉桢身上,姑且还是很和蔼的表示慰问:“你的确是受累了。庄芸的骄纵和疏于管教,说起来朕也有几分责任……”
皇帝话未说完,就听到太子冷冷哼了一声,顿时心里一阵心虚,越发努力去好言安慰宋蓉桢,先把镇国公父子这两只蓄势待发的土拨鼠安抚下来。
宋蓉桢倒是乖乖巧巧站着,脸上全然没有任何愤懑不平的神色,看着伏地痛哭的庄芸轻轻笑道:“郡主口口声声说我羞辱于你,可谁都知道,当天下令对你掌嘴的人是太子殿下,郡主连我都如此深深记恨,那么对于太子殿下,你岂非是怨恨到了极点?”
此言一出,除去梁焕,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我没有!!我从未怨恨太子殿下!”庄芸总算知道好歹,竭力否认。
“像你这么睚眦必报的性子……今天能让一个死士将我丢进废井,明天又能做出什么,还真不好说。”
宋蓉桢轻飘飘几句话,让皇帝和十五皇叔脸上都越发难看起来。
皇帝十分紧张太子,当初同意太子去北地也是好几宿未眠辗转反侧才最终下定决心的,此刻听见有人可能对太子存有报复之心,他如何忍得。
把庄芸教成这般睚眦必报的人,可不恰恰是十五皇叔么。
可想而知,十五皇叔心里藏着多少龃龉。
“庄芸,如今此事重心已不在你身上。”皇帝沉下脸色后,便不再有忧郁慈祥老父亲的影子,正是庄严端肃的一国之君,“皇叔私自豢养两千死士,你的女儿甚至可以带着死士在京中避人耳目,自由行动,谋害一名县主而不为人所知!皇叔,你究竟意欲何为?”
十五皇叔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个儒雅温和的中年人,他苦笑道:“若我说只是因为附近贼寇横行,不得已养了一些能保障王府安全的打手,想必陛下也不会相信了罢。”
“胡扯。”
梁焕冷冷出声,丝毫不给这位叔祖一丁点面子,“沿海流寇窜入京郊不过是近几个月的事,在此之前禹西县十分安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你豢养了五年的死士,是用来帮百姓打田鼠的么。”
十五皇叔脸色渐趋惨白。
他没有料到,在短短几天之内,梁焕竟已不声不响查明一切,连给他作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只知这侄孙素来阴沉待人,因着母妃受宠故而格外得皇帝看重,却不知皇帝原来并非无脑偏宠,大皇子属实是手段厉害的。
“自己养了一头蠢猪,莫要把别人也都当成傻子。”梁焕眸底透着寒气,冰凉讥讽的视线落在十五皇叔和庄芸郡主两父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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