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浓情不言,崇少愣了一下,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了我侯府鸦雀无声的异状,想要迈进来的步伐便堪堪收了回去。腕上的镣铐尚且留有些供我活动的余地,我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出房门,隔着庭院中略显萧瑟的景色看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萧浓情不动声色地挡住我看向崇少的视线,扬了扬眉只是道:
“晟鸣现下有些不方便,御史公子若是有事,不妨告知萧某代为传达。”
崇少点点头,又摇摇头,仍是急切道:“抱歉萧兄,我确有急事要找晟鸣兄商议,还请见谅。”
说罢绕过他便要进府来寻我。萧浓情面色一沉,侧身抓住他的肩膀,却被他轻易卸了开来;还未待我看清这两人的身形,他们竟忽然动作敏捷地一来一往,在这落满秋叶的庭院中打了起来。
萧浓情自小武艺不凡,这我是知道的;崇少虽没有他那般天赋异禀,却也勤能补拙,多年来从未似我这般松懈过习武,毕竟也是险些便能拿下武状元的人,几个回合下来竟也没有落下风,萧浓情也渐渐蹙了眉。
眼看这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分明已是大动肝火的模样,我将沉重的镣铐藏在身后,远远地咳嗽了一声。
崇少这才恍然回过神,忙抛下红了眼的萧浓情朝我奔了过来。
因怕他靠得太近会被窥出端倪,我适时地伸出手来示意他停下,背着手仍是摆出平日里的架势来。眼下我心思正乱,也无暇与他解释,正犹豫着该用什么借口将他打发走,却见他又上前一步,顾不得还有萧浓情这个外人在场,当即道:
“晟鸣兄,起潭昨晚不知何故被押到了刑部大牢,听张阁老道是极有可能不日便要行刑问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怎可能会无缘无故治罪他的通政卿?”
萧浓情闻言冷笑了一下。我看着已是红了眼眶不知所措的崇少,话未出口,却是先深深地叹了口气。
“崇睿,你回去吧。”我想要背过身去不看他,却又想起自己腕上还遮遮掩掩的锁链,只得避开他忧虑的视线,低声道,“说来惭愧,愚兄也着实再无更多余力去保你的情郎了。”
崇少似乎本还在期待我的安慰,闻言怔了怔,一阵沉默后,也终是陷入了恐慌:
“起潭他……难不成……镇南王……”
我别过头去,细微的神色变化却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眼底,当即骇得险些没能站稳;见我并没有出言去纠正他的话,泪水便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
他猛然朝我扑过来,举止间已全然失了态,沙哑着嗓子攥紧我的手臂,哀求道:“晟鸣兄,你不是昨日才说过即便起潭是个理应被肃清的逆贼,也定能护得他周全不是吗?你是太子,只要你现下去跟皇上求个情,起潭就一定不会有事的……求求你……”
他的眼泪越流越多,下一刻竟撩起衣摆,直挺挺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抱着我的双膝颤声道:
“求求你晟鸣兄……若是起潭当真有个什么万一,我……我……”
……
我看着眼前浑浑噩噩的崇少,心下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从小到大,别说向什么人下跪,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家贤弟的眼泪。
可我又能如何?事已至此,即便我当真是太子,也根本无力回天了。
想到罪魁祸首此时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我忽然有些隐隐的内疚,伸出手想把他搀扶起来,却一不留神露出了腕上乌沉沉的锁链。
我赶忙收回手,而崇少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个传讯太监打扮的宦官领着两个武官蓦地破了门,径直从背后将他架起来,与我相同的镣铐便同样落在了他的手脚上。
萧浓情已经冷眼旁观了颇久,此时才从倚靠着的廊柱边直起身来,从传讯太监手中接过那道谕旨淡淡地扫了一眼,道:
“左都御史崇徵曾与镇南王亲信逆臣、恭宁伯裴东赫交情甚笃,现下已被革职,府邸亦被封锁待查;其子崇睿更与恭宁伯之子裴子淮私通,其心有异,证据确凿,皇上下令将于七日后交由三司会审,彻理此案。”
……
眼看泪痕未干的崇少就这么满头雾水地被推了下去,望着我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上一刻还在喧嚣侯府归于寂静,我猛地回过头去,沉重的镣铐在空中呤叮作响,紧紧地抓住了某人的双肩。
“萧浓情,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仿佛听得见自己磨牙的声音,双眼也猩红异常,再没了以往对他的温柔,“无论崇徵是否与镇南王一案有牵连,你明知道崇睿是无辜的!”
萧浓情面无表情地由着我厉声责问,深不见底的碧眸隐约氤氲过一道嫉恨般的暗光,冷声道:“是么?看来晟鸣果然还是关心崇睿这个好兄弟,更胜我这个枕边人。”
我看着他,也冷笑道:“不错,我是更关心崇睿,可你呢?在你萧浓情心里何止复仇更胜过裴晟鸣,连权欲都比我的自由重要得多。”
说罢退后一步撞在寝卧门口的雕花漆木上,见他的双眸已被廊间垂下的藤萝暗影遮去了几分,喉结滚动着低下头来,慢慢道: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萧浓情。”
“……”
见两人间的气氛已是再度剑拔弩张起来,萧浓情迟疑了一下,便向前一步,仿佛听不出我这话里的弦外之意,仍是像往常哄我那般从容地钻进我的怀里,圈住我的腰身凑上来,轻吻了吻我的脸颊,含糊道:
“怎么会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呢?只要晟鸣还喜欢我,愿意留在我身边,便是十全十美了。”
“不要说得你好像真爱本侯一样!”
我挣开他的束缚,拖着锁链擦了擦被他亲到的脸颊,终是道:
“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在北廊湖那日之前便打定了主意要献身于我,利用我来便宜自己的行事,因此早就知道我当初挑你是为戏弄,也早就知晓我会先将自己搭进来?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在看极乐侯这个傻子的笑话?”
萧浓情微微拧眉,显然未曾料到我居然会如此发问,却也似乎知晓在我面前继续扯谎是决计不可行的事,纤长的睫毛便缓缓垂下来,许久才道:
“是。我早前便知晓要在这京中尽快立足,须得付出些什么代价;在我随着爹回京之前,也从未见过极乐侯这般胸无城府的天真之辈,正因如此,我……”
“够了。”
我打断他的话,只觉得自己实在疲惫不已。“随你的便吧。现下要甩了我这个已没了极乐侯封衔的阶下囚也罢,日后将我娶进萧府做一个禁脔也罢,这辈子不慎着了你的道,是我应受的。只是……”
我侧过头去,咬牙道:
“只是,我不再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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