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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耳边有来去匆忙的脚步声,我乏力地睡着,似乎被意志昏沉地搬上了床榻,身下虽还是熟悉的柔软与舒适,却没了平日里的安心和沉稳,总觉得这一觉睡得尤为冗长,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迟迟不愿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朦胧的双眼,发觉自己还在侯府洒满阳光的寝卧中,窗外天清气朗,而萧浓情正坐在床头,像往常一样读一本我前几日买来解闷的市井。
一切触目如故,好似昨晚的异变只是我的噩梦与错觉。
见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略有些干渴地张了张嘴唇,萧浓情便会意地下了床,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送到我嘴边。
我就着他手小啜了一口,想要伸出手来接过茶盏,却见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我垂着的右臂瞥去,然后动作轻柔地坐到我身边,自己低头喝了一口,凑过来便以唇相哺。
察觉到这野鸡美男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我微蹙起眉,哑声道:
“你……不去上朝么?”
萧浓情含糊地嗯了一声。“我这回平定叛乱有功,皇上给我放了五日假来好好休沐一番,所以……晟鸣……”
话音未落,我蓦地清醒了过来,猛然抬起的身躯被沉重地拽回床榻间;低头朝右臂看去时,那玄铁制成的镣正明晃晃地锁在腕上,仿佛在嘲笑着我的自不量力。
昨晚的种种走马灯般一幕幕在我的脑海里回放起来,见萧浓情已是被我推到床尾,端着倾洒的茶盏无辜地朝我看来,我咬了咬牙,指着手腕上长长的锁链质问道:“萧浓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升温的情愫在一瞬间冷却下来,萧浓情挑了挑眉,似乎这才想到要跟我解释自己昨晚的那番作为,便将那原本褪下的衣衫尽数穿了回去,叹气道:
“既然晟鸣说不想当皇帝,也不想让现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出事,那我只好先帮他把朝中镇南王的余党收拾干净,再稍微使些手段,教他终生无法立晟鸣为太子就是了。”
“……”
我听着萧浓情这番云淡风轻的说辞,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昨晚他亲自领兵讨伐,在最后关头摆了徐静枫一道,还口口声声称我才是此事的幕后主使,既使得众目睽睽之下的皇上再无法在日后寻得借口,立我这个血统不明的逆贼极乐侯为太子,又趁机表明了他对皇上的忠心,现下恐怕皇上非但不会再计较他戴罪的身份,更是深信他是个连情人都能割舍的沥血叩心之臣。
自此扶摇直上,成为势倾朝野的一代权臣,亦指日可待。
想起他要求皇上即刻将我下罪问斩时的冷漠模样,又看着眼前仿佛全然没将昨晚的一切放在心里的枕边人,我努力地撑起身来,许久才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
“……你忘了先前答应过我什么?若日后有重要的计谋和打算,必须要一一知会我这个当家的才行。眼下这么大的事,你却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若皇上当真将我这个逆贼之子斩首,你待如何?”
萧浓情闻言顿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反省的样子,只是略有幽怨地朝我看来:
“可我若提前告诉你,像晟鸣这等容易关心则乱的人,在皇上面前演得出来么?我既说过不会做背叛你的事,便绝无可能再让你为这些争权逐利的琐事操心。”
我皱了皱眉,便见他又极冤枉似的看着我道:“至于我确乎声称要李烑即刻将你同余党一道治罪不假,可你不信我便罢了,又如何不信将你当作亲儿来疼宠十八年的皇上?你当他真舍得杀你?”
“……”
我听得胸口烦闷,没了与他继续争辩下去的心思,揉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额角,回忆起了昨晚被我遗忘的种种。
萧浓情出言要将我下狱问斩后,便有羽林军上前打算铐我同徐静枫一起押往大牢,却被皇上淡淡地出言拦下,要萧浓情暂且将我软禁在这侯府内,容他缓几日去思量该如何处置我这个逆贼之子。
于是原本轰轰烈烈的一场足以载入史书的逼宫谋反,成了雷声大雨点小的笑话;因为出了萧浓情这个最为关键的内奸,皇上只出动了不到几百人的兵马,没有引起城中任何百姓的骚动,便将镇南王残余在京中的势力剿灭得一干二净,而他本人此时还尚在云南等候消息,孰不知他已这辈子再无可能卷土重来了。
好半晌我才回过神来,仍是皱着眉问道:“徐静枫呢?”
听我提到这个名字,萧浓情似乎不动声色地拧了下眉,目光也跟着沉下来,好半晌才弹了弹指甲,若无其事般悠闲道:“裴子淮么?他呀,必死无疑了。”
我一怔,沉默了下来。
便隐约想起我与萧浓情互通心意的那晚,他曾模糊地道了一句若是我不愿当皇帝,某人可就倒大楣了,现下想想,这人指的便是徐静枫了。
可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若我愿意当皇帝,他便会与徐静枫联手一起对付皇上么?那他究竟是谁的人,又究竟是想要向谁复仇?
我看向萧浓情,想要开口去问他,却见他又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悠悠地饮下,顺手将垂在面颊边的长发撩到耳后,面色看不出丝毫的异常,仿佛那惊心动魄到足以改变我极乐侯命运的一晚,在他看来不过是饮了杯闲茶那般不足挂齿。
于是我终也泄下气来,拖着长长的锁链倒回床榻间,眼见他又爬上床来窝进我的怀里,没好气道:“那你日后究竟是如何打算?如今裴家已败,我极乐侯亦成了遗臭万年的逆臣贼子,不被砍头倒罢,难道还要把我铐在这侯府一辈子不成?”
“这自然是决计不可能的。”萧浓情懒洋洋地抱上来,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镣铐,柔声安慰道,“暂且先忍一忍,等过了这几日我把余下的琐事理完,就会派一亲信御医前来助你假死脱身,往后世上再无极乐侯裴晟鸣;而我年后将会娶妻过门,从此便再无人来扰我二人清梦了。”
我愣了一下,不确定般拧眉看他道:“你打算教我……秘密地嫁到你萧府上去?”
“不错。”萧浓情眨了眨眼,见我倏然黑沉下脸色,便又往我怀里偎得更紧了些,乞怜般低声道,“……晟鸣,我以后真的只有你一个了。”
……
事到如今我才不得不承认,非但萧浓情从未真正地懂过我,我也从未深刻地了解过他。
许是因他身世离奇,生来便是个自私之人,只想将触手可及的一切都牢牢掌控;功成名就与儿女情长他哪个都不想放弃,宁愿污了我在世间的名声,从此只得他一人庇护。
他当初确乎说得不假,我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上这种可怕之人。
“……不可能。”我平静地看着他道,“我可不愿做那池鱼笼鸟。被圈禁在萧府做一辈子你萧浓情的禁脔,还不若就此被皇上砍头,到地府去做个自由自在的独行侠罢了。”
萧浓情原本还惬意地靠在我的胸口,闻言却僵了一下,蹙着一双清眉朝我看来,显然被我这番荒唐话震住了;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门外一阵突如其来的聒噪动静所打断。
他下了床整理好衣襟,打开门朝庭院中走去,我便看到有皇上派来看守这里的近卫从屋檐上跃下,单膝跪在他面前似是禀报了些什么;萧浓情眸光一凛,抬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匆忙朝侯府大门走去。
下一刻我便听到一阵短而急促的敲门声隔着重重围墙骤然响起,崇少的声音也焦灼地从大门外传了过来:
“晟鸣兄!晟鸣兄你在家吗!起潭他出事了!!”
“……”
昨晚悄无声息发生的一切已在皇上的授意下被全部压下,没有走漏什么风声,因而并没有被太多人知晓,当然也包括彼时正在御史府上酣睡的崇少。
他不明白徐静枫为何好端端的被下了狱,也不知道我此时实是被软禁在了自家侯府,所以急匆匆地跑来寻我,理所当然地被萧浓情挡在了门外。
gu903();崇少正急着往侯府里冲,却不想被为他开门的萧浓情拦住了去路,情急之下也没有察觉到眼前人的异常,问道:“萧兄,晟鸣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