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一抖,火折子便掉进了自个儿的袖口里。
手忙脚乱地把它扔到脚下踩灭,我回过头去,看到徐静枫正懒散地倚在石壁边,陷在暗影中的面庞有些瞧不大真切,目光幽沉地朝我看了过来。
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蓦地掠过一道光,总算恍然找回了先前朦胧模糊的记忆。
当年在这间暗阁中与我爹低声交谈,举止沉稳成熟的少年,不就是我眼前的这一位徐起潭吗?
我感到自己方才攥过火折子的手心正在隐隐冒汗,见他还在意味不明地盯着我,便努力镇定下来,仍是摆出极乐侯平日里的倨傲模样,语气不善地回道:
“这分明是本侯的府邸,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徐静枫闻言微微挑眉,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抄着手走到我身边,看着地上那堆沾满灯油的证物,悠闲道:
“侯爷既是已经明白过来,又何必劳烦下官徒费口舌来解释。”
他从拉开的暗屉中捡了块圆符拿在手中把玩,余光见我还在蹙着眉看他,便又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我那沾了些许浮灰的外袍上,道:“小侯爷若是实在睡不着,现下可先行回屋去打点拾掇一番;毕竟明日一早,你便是我朝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少年皇帝了。”
“……”
这厮究竟在说些什么鬼话?
徐静枫观察着我的脸色,好心地补充道:
“是说,今晚子时便会有起事的讯号自南北二方升起,至寅时前后共计两万兵马连夜进京,北直隶各都司卫所皆已提前打点好,万事且不用小侯爷操劳;事毕亲信将领会来此处迎我二人入宫,届时便是黄袍加身,纵然小侯爷心中千百万个不愿,这皇帝,却也不得不做了。”
……
他这话闷雷般炸响在我耳旁,久久没能教我回过神来。
便只能定定地看进他的眼里,他也面不改色地回望着我,神色从容安闲,一双黑眸也深幽如潭,没有半分顽笑的意思。
近些日来皇上抱恙在身,深居宫闱无心朝纲,本就是个朝中反骨之人暗渡陈仓的良机,即便我对这一日的到来早就隐有预感,也未曾料到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今夜京城异变,而我将被牵扯其中,被强行推上皇位这般荒唐的噩梦也成了真。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事到临头强行推了我的人,竟是多年来被皇上视若己出的徐静枫。
“黄袍加身?调兵起事?”我退后一步,看着徐静枫冷笑道,“就凭镇南王与骁定将军麾下的那些个朽戈钝甲,和这几块不知猴年马月可作差使的符牌,何来两万兵马供你们随意调遣?即便你如今是代行尚书之职的兵部侍郎,又何以在没有皇上的诏谕下……”
话音未落,我顿了一下,细汗从鼻尖滑落的同时,忽然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徐静枫叹了口气,有些疲惫似的揉揉自己的额心,仿佛懒得与我这等天真之辈解释他的谋划,半晌才看着我幽幽道:
“小侯爷想到哪儿去了,骁定将军若当真还有兵权在握,也绝无可能会将向李烑复仇一事拖到今日;那厢镇南王也时刻处于监视之下,哪来的余力在这个节骨眼调兵?请个苗疆巫医给云南那些李烑的驻兵下降头吗?”
他慢慢地说着,又抄起手来气定神闲道:“我们调的,可都是李烑的兵。”
我一愣,模糊地重复道:“……皇上的兵?”
徐静枫微微颔首,继续道:“除却一支不足两千的轻骑兵乃是骁定将军心腹,我以逆贼将于今夜谋反之名命各军都督府进入戒备,这些人马也自然以为他们此行是来救皇上的;而待到他们赶入宫中营救时,皇上却早已死于非命,被我们那身手不凡的西域刺客取下了首级。”
说罢又是轻笑一声,微眯起眼睛道:
“届时皇帝已死,羽林军众定当下罪问斩,江山后继无人,两万精兵难辞其咎,你道这些贪生怕死之人是当即找出刺客与逆贼为皇上报仇,还是被早已混入他们的内奸出言挑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径直放下兵械拥了极乐侯这个幕后主使为帝?”
……
我听着听着,心便缓缓凉了个彻底。
这他娘的徐静枫,是当真要逼本侯同他一路走到黑了。
许久才终于深吸一口气,看着他那成竹在胸似的闲适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为何要背叛皇上?”
……
原本我未曾料到有朝一日皇上被逼宫会是如此轻易的事,哪怕他现下病得神智不清,也定然有办法解决这些逆贼才是;然而背叛他的人是徐静枫,这一切便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皇上予了他这个信任的义子堪比百官之首的特权,这些年来徐静枫在这京中四处奔走,定然早就密谋好了一切,那些被他罢黜回老家的直隶武官,弹劾的朝廷忠老……
我不敢再细想下去,只咬牙看着眼前之人,没有被掩饰好的情绪轻易地被他捕捉了去,便朝我摊开手来,状似无辜般说道:
“我本就不是李烑的人,何来背叛之说?”
我冷声道:“你是镇南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