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太脸上血色褪尽,她飞快地掩住袖子,匆匆离去。
夏景生提高声音道:吴恪文能对你动手一次,必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吴太太仍旧没有停下,可脚步却肉眼所见地慢了下来。
太太,此等禽兽的罪行,该被公之于众,受万人唾骂夏景生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吴太太抽泣着,掩面道:你莫要再说了,若是公之于众,我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那你便甘愿如此忍耐纵容下去?夏景生趁此时机,拦住吴太太的去路,我知道此次事件绝不是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可如若太太不肯将真相告知,我也无能为力。
吴太太苦笑道:夏先生,你太高看我了,我如今自身难保,又能告知你什么?
吴太太,郑昭被捕前并没有供出你来,他这是在保护你!夏景生说。
吴太太的脚步顿住了。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艰难地抬起头,眼泪早已流了满脸。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夏景生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搀吴太太到一旁坐下,并吩咐侍应端来一杯热茶。
手中的暖意给吴太太以勇气,她抹了把眼泪,开始了她的讲述。
吴太太早先家境困难,她又是家中长女,为了贴补生计,她便到舞场里当舞女。
舞场里鱼龙混杂,年轻的吴太太很快成为风月场的一把好手。
不久后,她遇到了吴恪文,吴恪文生得一表人才,举止温文有礼,是众多女子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吴太太对他一见倾心。
只是彼此身份悬殊巨大,即便吴太太爱慕吴恪文,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断不敢有旁的奢念,可吴恪文的举动却出人意表,他日日来找吴太太跳舞,鲜花珠宝从不吝相送。
某日,他竟在众目睽睽下,公开向吴太太告白,神情之肃穆、言辞之恳切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许多人跑来向吴太太道贺,说是吴恪文早先娶过一房正室,精神有点问题,自杀了。原配亡故后,吴恪文一直没续弦,是标准的黄金单身汉。
大家都说吴太太命好,一夕之间飞上枝头,连吴太太自己也觉得如坠梦中。
可她没想到,婚礼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吴恪文面上温文儒雅,实际上占有欲与控制欲极强。
新婚之夜,吴恪文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用尽各种难听的语言羞辱她,说她是下贱之人,蒲柳之身,将吴太太贬得一文不值。
吴太太想逃,可一旦她表露出半点逃离的念头,等待她的便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在初次遭受伤害后,吴恪文诚恳地向她道歉,痛心疾首地求她原谅。
吴太太天真地相信了吴恪文的说辞,也确实过了两三天清静日子,可没过多久,吴恪文又故态复萌。
吴太太身上常年带着伤,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只能穿长袖来遮掩伤口。
平日里,一班子富家太太总会聚在吴家打麻将,一日,吴太太终于忍不住,想要将所受的苦难说出来,可她刚说两句,吴恪文便回来了。
他是那样地幽默健谈,很快便逗得那些个富家太太笑开了花,出手又阔绰大方,富家太太们拿了钱,更是将吴太太的话当耳旁风。
大家都劝吴太太想开些,像吴恪文这样的男人,多的是女人想爬他的床,吴太太做了正房,就要有容人的气度和雅量。
更有尖酸刻薄者直言不讳,说白了不就是管不住男人,自己没本事能怨谁。
吴太太沉默了,她再也没向所谓的朋友们倾诉过,将那衣服下的伤痕捂得死死的,任由它发脓溃烂。
富家太太们见吴太太终日郁郁寡欢,一面背地里笑她眼皮子浅,一面给她出主意,说那莱茵阁舞厅里,有好些个陪酒的男侍应,专门做富家太太们的生意,帮助深闺梦里人排遣寂寞。
吴太太在她们的撺掇下,第一次涉足莱茵阁舞厅。
也就是在这里,她遇见了郑昭。
与吴恪文的风趣健谈不同,郑昭个性沉默,因为不会说漂亮话,一直不得富家太太们的青眼,可吴太太却很欣赏他沉默的性子,无论她说什么,郑昭都安静地听着,从不多嘴。
他们对事情的看法相当一致,喜欢的音乐类型也很相似,渐渐地,吴太太对郑昭敞开了心扉。她诉说着自己经受的苦楚和折磨,而后渴求从郑昭这儿,得到一星半点的温暖。
吴太太主动带郑昭到贵宾客房,当着他的面解开衣扣,举手投足间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郑昭却倏地将外衫罩在吴太太身上,迅速站起身来。
面对郑昭的拒绝,吴太太的心顷刻间跌到谷底,她难以置信郑昭竟会拒绝她的邀请。
后来,吴太太才知道,郑昭是吴恪文派到自己身边的,目的便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以为的解语花,不过是吴恪文的一位忠诚下属罢了。
知道真相的吴太太大病了一场,病愈后,她照例日日去莱茵阁舞场,只是待郑昭不似从前一般温和,脾气变得暴躁易怒。
往往前一秒脸上还挂着笑,后一秒就把酒液泼到郑昭脸上。
无论如何,她与郑昭之间始终没有过界。
本以为日子就这般苦涩地过下去,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搅动着江城的时局。
张博谦要从北地出发来江城。
金厦银行是张家的银行,张博谦这一趟,必是来与盛勤商量继任总经理之事的。
吴恪文知道,盛勤一向不喜欢自己,有他在张博谦面前上眼药,自己选上总经理的机会十分渺茫。
因着这事,一连好几日,吴恪文都对吴太太恶语相加,将不忿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从吴恪文琐碎的叫骂声中,吴太太还察觉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吴恪文一直对张夫人刘蕴存有别样的心思。
张夫人与张博谦家世相当,二人的婚约是早先定好的。
而尚未混出头的吴恪文,只能将这份爱慕藏在心底,下定决心发愤图强。
他蛰伏许久,韬光养晦,终于成了江城的地头蛇。
这一回张博谦与张夫人南下,吴恪文终于等到了机会。
张博谦的绑架是他一手策划的。吴太太说,在吴恪文眼中,张博谦的存在是刘蕴生命中的污点,也是自己往昔落魄的见证者。
他极度憎恨张博谦,连做梦都恨不得将张杀了。
这么说,张博谦多半凶多吉少?夏景生蹙眉道。
吴太太苦笑道:你们不了解吴恪文,他不会让张博谦轻易死去,若他的计划得以实现,那必定需要一个人来分享他人生的光辉时刻。
你的意思是,他会留着张博谦的性命,让他成为见证者?夏景生总算理解了这奇特的内在逻辑。
吴太太疲惫地点点头,她屡屡看向腕表,这一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焦急。
我该回去了。吴太太说。
她已经出来许久,早就过了吴恪文给她制定的时限,回去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夏景生温言安抚道:故事正讲到精彩之处,中断了岂不可惜?他给吴太太续了热茶,示意她继续说。
吴太太神情犹豫道:在我将真相告知前,可否问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夏景生端起茶盅,从容地喝着那暖身茶。
你曾说郑昭被捕前没有把我供出来是为了保护我,此话作何解释?吴太太将夏景生的话翻来覆去思量多遍,却仍旧参不透那话中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