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后继有人,夏功成很快纳了一房姨太太,有了夏景瑞。
幼年的夏景生,尚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冷待,可他知道他与夏景瑞在夏功成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譬如夏景瑞犯了错,夏功成只会笑着调侃两句,而他犯了错,少不得要被骂竖子不可教也。又譬如夏功成对夏景瑞的功课十分上心,却从不过问他的学习。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果夏夫人没有出事,夏景生或许能一直安生地当他的夏家大少爷。
可他六岁那年,母亲出了车祸。
他只记得,那日他偷溜出去玩,待到傍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家,却被堵在了大堂,夏功成板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抄起家伙就往他身上砸。
小小年纪的夏景生被吓住了,初时还会哭喊,到后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家众人怕再打下去会出人命,好歹将夏功成劝住了。
夏景生大病一场,晕晕乎乎地就被送出了家门,他被送到了别庄,养在一个道士身边。
别庄里没有伺候的奴仆,素衣粗茶,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夏景生跟着师父学习道法,他天资聪颖,禀赋极佳,加上刻苦努力,很快便学有所成。
如此过了许多年,夏景生成年之际,已能通晓三界之事。彼时夏功成发现,夏景瑞在生意上委实没有天赋,又想起了被养在别庄的夏景生。
将人接回家来,才发现夏景生精通道法,全然不似当初的无知少年。他的一双眼睛仿若能够看透一切,夏家上下都不敢惹他。
夏景生下意识地瞥了眼孙闻溪,只当这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天煞孤星做朋友。
正想着,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车窗外传来一阵叫好声,夏景生抬头望去,见路旁架了一个戏台,正在上演木偶戏。
一张戏单从车窗外塞了进来:贵客路过瞧一瞧,今日这出狸猫换太子可精彩哩。
孙闻溪解开了安全带。
你想看?夏景生诧异道。
嗯,你陪我。
夏景生全然没有看戏的心思,可孙闻溪愣是拉着他:我这是第一回看木偶戏。
夏景生拗不过他,下了车。
两人在后排寻了个空位坐下。
好戏已然开场,正演到小皇子被人掉包,由宫女送去后井杀害的戏码。
孙闻溪看着那宫女人偶身上劣质的油彩,轻叹一声:稚子何辜?
你说什么?热闹的人声中,夏景生没听清。
最无辜的就是那个被掉包的小皇子。孙闻溪看着夏景生,一字一句地说。
第十九章
无辜?夏景生摇摇头,只能怪他命不好。
他命是不好,莫名地被冠上不祥的名头,流落街头,险些遭遇杀身之祸。上到皇帝下到万民都说李妃生了个怪胎。可他却没有就此认命,最后力挽狂澜,得继大统。可见命数之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作不得准。
夏景生明白了,孙闻溪这是在安慰他。
或许在听到《狸猫换太子》时,孙闻溪就已经想好了安慰人的法子。
他是在告诉夏景生,就算所有人都认为夏景生和戏里的小皇子一样,是个不祥之人,只要夏景生自己不认命,就一定能否极泰来。
这一回,夏景生对孙闻溪又有了新的认识,眼前人虽然长着一副风流多情的相貌,内里却温柔入骨,想来相学之说,的确不能全然作准。
孙闻溪见人面色缓和了,才专心看戏,说是看一折,实际上孙少看完一折,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夏景生竟也陪着他又多看了一折,及至暮色四垂,方才相携离去。
两人都不曾把那报社记者的话记在心上。
没想到次日,《江城晚报》登了一则夏景生孙闻溪同进同出见家长的报道。报道从夏景生与孙闻溪在商会同住一屋写起,以二人一同现身墓园作结。将二人的关系形容为蜜里调油好得片刻都分不开,还直言孙少冲冠一怒为蓝颜,料想孙家与夏家好事将近。不仅文字写得情真意切,还佐以照片增强说服力。夏景生与孙闻溪的背影被刻意放大了,极为打眼。
这一次,无论夏景生和孙闻溪再说什么,两家的长辈都已笃定他们有一腿。
夏姨娘两指拈着报纸,酸溜溜地说:儿女婚嫁,哪个不是要听父母之命的,他夏景生上赶着巴结人孙少,弄得好像孙少真会看上他似的。且不说这年头哪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同意独子和男人结婚,光说夏景生这八字,媒人一上门就得给人赶出来。
夏景瑞咬牙道:娘,我可是亲眼看见,他们俩好着呢,总凑在一块说话,黏黏糊糊的,若是夏景生真的得了孙家的助力
夏姨娘拍拍亲儿子的手,捂嘴笑了:你担心什么,就算孙家真同意孙少和男人结婚,你爹他也不会同意的。他最好面子了,恨不得立马和夏景生划清关系才好,夏和的厂子,早晚是你的。
说完,上下打量着夏景瑞:不过,何开晴那头你可得上点心,若是能娶到何家女,对你是大大的助益。
您放心,儿子不日便要与何开晴一同去郊游,那时我好好表现。
何家出了事,苦的是段家小姐段逸莲。好端端的未出阁小姐,这会子名声坏了,终身大事遥遥无期。
何开晴心下歉疚,遂邀了一众好友外出郊游,陪段逸莲散心,夏景瑞也在受邀之列。
请帖送到孙家时,孙其满笑眯眯地瞧一眼报纸,又瞧一眼孙闻溪。
孙闻溪正汇报着宝汇的营业情况,见孙其满心不在焉,无奈笑道:爸。
孙其满搁下报纸,笑道:你跟夏景生
爸,我们只是朋友。这话说出口,孙闻溪才惊觉,不知何时起,他和夏景生已经成了朋友。
明明不久前,他俩还不怎么对盘。
孙其满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催促,只是笑道:朋友好啊,爱人都是从朋友做起的嘛。
孙闻溪:
门外传来下人通禀的声音:孙少,何家小姐遣人送帖子来。
孙闻溪打开门,见门外站了个素衣布裙的丫鬟。
孙少,我家小姐想邀您一块儿郊游。说着,丫鬟将请帖递上。
孙闻溪明白何开晴的心思,正因为明白,才无法回应。
他停顿了片刻,没有接那帖子:抱歉,我有事儿去不了,替我向你家小姐问好。
那丫鬟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倏地抬眼,在看清孙闻溪绅士的表情时,讷讷道:我明白了。
临行前,何开晴特地挑了个机灵的丫鬟,让她务必邀到孙闻溪。
丫鬟自知肩负重任,这会儿被孙闻溪拒绝了,竟急中生智道:孙少,夏大少也会去。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换做别人或许会回一句与我何干。
可孙闻溪关门的手竟真的停住了,他瞧着丫鬟手里的请柬,挑眉道:夏景生也去?
丫鬟见状,忙笃定地点头。
请帖留下吧。
丫鬟暗自松了口气,圆满完成了任务。可想到孙闻溪方才的表现,又在心里为何开晴惋惜。
看样子,她家小姐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丫鬟走后,孙闻溪刚要进屋,就听里间传来孙其满哼唱的声音: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郎君你好狠的心。
孙闻溪:
出发当日,夏景瑞穿了定制的元宝色褂子,特意梳了个一丝不苟的背头。
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何开晴喜欢成熟稳重的男士,立志要从形象上攻克美人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