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是防卫过当需要坐牢的话,就把鸭蛋托付给金家,让他带着她所有的家产给金珠当义子,在他膝下受他教养,以后为他养老送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脑海里想的都是:往后余生,要让这两个男人照顾好彼此。
***
金母哼着小曲,提着菜篮子从巷口进来,“这是怎么啦?”
外围的中年妇女幸灾乐祸:“哎哟还不知道吧,你们家老二那对象……杀人啦!”
金母手一抖,颠颠的跑过去,挤开人群,看见一脸狰狞的小林,再看地上一动不动的血人,也是吓得脚下踉跄。但她终究经的事多些,以前也跟着当兽医的老爷子见识过血腥场面,急忙扔了菜篮子,“赶紧送医院啊,都愣着干嘛!”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腿脚快的少年直奔县医院而去。
“不怕了不怕了啊,我已经让人去叫老二回来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这样的小林她从没见过。
平时多乐观开朗一姑娘啊,对谁都笑眯眯的,嘴巴甜甜的,变成这样……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哪?
反正在她眼里,有错的肯定都是别人,委屈的肯定都是小林。
老二不止是她金家的主心骨,还是小林母子俩的顶梁柱。
林凤音也反应过来,靠在老太太怀里,小声但不失冷静地交代:“婶子替我照顾好鸭蛋,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不会忘,如果没有机会……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金母在她脸颊上重重地拧了一把,虎着脸斥道:“说什么胡话。”
“鸭蛋,来送你妈进屋。”
鸭蛋被老太太钪锵有力的声音从愤恨中拉醒,忽然惊恐不已。虽然他是小孩,可杀人偿命的道理他懂,妈妈会不会……他从小没有爸爸也见不到妈妈,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好日子……他不要!
小小的身板挡在妈妈跟前。
金母蹲下.身子,忍着恶心,两根手指压“血人”的脖子上,忽然眼睛一亮:“还有气儿,赶紧送医院!”
“那赶紧的赶紧的,大强跑去叫救护车了。”
“哎哟,咱们华光村从来没病没灾的,可千万别出人命啊。”
鸭蛋终究是孩子,回头问道:“他……他真的……不会真那个吧?”虽然还带着眼泪,但里头亮晶晶的。
是希望。
林凤音静静地与他对视,他却不自然的别开。像一个小叛徒,躲避来自同伙的灵魂拷问。
她忽然明白过来,刚才自己拼命的架势有多蠢,多自私。她只顾着自个儿痛快,把两辈子的怨气发在死鬼向东阳身上,却忘了这段失败的“婚姻”里,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当她被系统折磨得生不如死时,有个孩子在村里过着无父无母的孤儿日子。
当她被村人的口水和白眼淹没时,那个孩子作为她的儿子,也被殃及池鱼。
虽然向东阳不是东西,甚至猪狗不如,但他形式上仍是鸭蛋的父亲,他的母亲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父亲……这样的阴影,终其一生,如影随形。
她拿什么,凭什么要求他成为一个健康阳光有担当的男人?
林凤音心头一痛,两辈子,她最对不起的,唯一对不起的都是儿子。
鸭蛋不敢与他对视,扑进她怀里,瓮声瓮气道:“我……我只是不想他再……再死掉。”
林凤音没忍住,嚎啕大哭。
为他们被毁掉的人生。
在向东阳眼里,他的初恋情人是九天玄女,是堕落凡间的天使,是值得他放心尖上一辈子的心肝肉……而他们母子俩,连人都不是。
不是妻子,不是儿子。林凤音只是他向父母和世俗妥协的牺牲品,鸭蛋只是他酒后迷情的产物。
林凤音银牙咬碎,这狗男人要能坚守本心不跟她结婚,为白月光守身如玉,她还敬他是条汉子,可他娶了她,睡了她,搞大她的肚子,却担不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就是畜生!
忽然,肩上一暖,眼前暗下来,一件黑色的西装盖在他们头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衣服上还带着她熟悉的肥皂香气。
她的眼泪忽然流得更凶了,委屈。
说不出的委屈。
“哇……呜呜……叔叔,他……他……嗝……”鸭蛋的委屈来得比她快,比她猛烈。
金珠看着自己腰间的小胖手,脸色难看至极。
被人从办公室里叫出来,他非常不爽。可还没来得及发火,小陶突然附耳来了句——“鸭蛋的亲爹回来了”。
亲爹,死了九年多快十年的向东阳,他知道,但他从没放心上。
跟个死鬼有啥好比的。
“他为……为什么……我……妈妈要坐……坐牢……呜呜”腰间树袋熊哭得伤心极了,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金珠心头也跟着发酸,“好好好,没事了,先带你妈进去。”我金珠的女人,谁敢让她坐牢。
林凤音带着鼻音“嗯”一声,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远离嘲笑的、不怀好意的的议论。她相信,他有能耐帮她收拾烂摊子。
今天,她就是想要依赖他,必须依赖他。
一定要让狗男人睁大狗眼看清楚,曾被他弃如草芥的她,也有被人如珠似宝的一天。
进了屋子,鸭蛋依然哭得小脸通红,紧紧的抱着她的腰,衣服都被他哭湿了。
“撒手。”
“呜呜……”
“向雅丹,我让你撒手听见没?”
鸭蛋用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红眼看着她,“嗯妈妈?”
“别哭,你妈我不会坐牢。”
“真……真的?”两条长长的鼻涕垂到嘴唇上,他下意识舔了舔,“噗”一声吸回它们老家,可惜体量太大,老家容留不下。
就算是亲儿子,自个儿身上掉下的肉,林凤音也恶心。
不忍直视,“赶紧的,擤干净。”这么大的人了,恶不恶心。
“嗯嗯……噗……噗……妈妈真不用坐牢了?”一面擤,一面说话。
林凤音不理,一直到他彻底擤干净,她才转过来,扶着他差不多快赶上她的肩膀,“以后不许这样了。别怕,第一,我没杀人,第二,我是对闯入咱们家的陌生人正当防卫。”
鸭蛋不懂什么“正当防卫”,只是觉着“陌生人”三个字好像有那么一丢丢……顺耳。
“那他……不会死吧?”
林凤音摇摇头,她是真不知道。气头上只顾着“挖”,具体伤了他哪儿还真不记得了,反正脑袋上肯定挨了一锄头,不死也毁容。
“你……”她犹豫一下,“你是大孩子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
鸭蛋坚决摇头,“我不认他。”
小眉头紧皱,鼻头微微紧促,那是嫌弃和厌恶。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表情跟金珠一模一样。
只不过金珠的没有这么明显,他才十岁还不会隐藏。
简简单单四个字,仿佛收到了投名状。
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林凤音都高兴坏了,她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争气。但表面上还得“假惺惺”试探:“真的?你不用为了哄我开心而……”
鸭蛋打断她:“什么嘛,谁哄你,我只知道我爸丢下我跟别的女人跑了,我只有妈妈。”他的声音是少有的低沉。
他自私,所以他不配。
林凤音不敢再废话,心道:好儿子,不枉妈妈这两年对你掏心掏肺,以后会少揍你两顿的。
“好,好孩子,劝人大度天打雷劈,咱们就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十岁的你能有这么爱憎分明的三观,妈妈真是为你骄傲。
林凤音不止自己活得恣意,还想让鸭蛋也恣意,什么“他也有苦衷啊”“他终究是回来了说明没忘记你们啊”“不管怎么说他是孩子的父亲”“血浓于水”的屁话,谁敢在她跟前提,她抽他们大耳刮子。
提一次她抽一次。
敢情刀子不捅他们身上,就不知道痛是吧?
她和鸭蛋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他们受的苦向东阳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弥补!
更何况一想到上辈子,他很有可能其实也没死,也知道妻儿过的什么日子,却袖手旁观?
别他妈说他不知道,他是私奔,又不是失忆,想要知道家里人的消息有的是办法……而他就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坠入万劫不复。
好,很好。
既然有这狗胆回来,就别怪她不客气。
鸭蛋打个冷颤,总觉着怕怕的。
狗男人也确实命大,伤口只是血糊糊的看着吓人,但颅骨没碎没裂,很好的保护了里头的脑组织,严格来说只算皮外伤。拉到医院止血缝合,再给输点血就行了。
他“没气”,纯粹是被吓晕的。
可问题是花衬衫追着医生说“凶器”是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强烈要求医生给打一针破伤风。
谁也想不到就这一针,忽然过敏了。
当天中午,医院找到林凤音和鸭蛋,要求家属签病危通知书。母子俩坚决摇头:“我孩子的爹早死十年了,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反正我是辨认不出他的身份。”
要说家属,羊头村那仨才是他的“家属”。
可没等向家三口赶到医院,向东阳就休克了。
林凤音冷笑,该!鸭蛋那天受的苦,他也该受一受。
第072章
向东阳最终也没死成,因为花衬衫——他的姜助理塞了大把大把的钱,排除万难硬将他送到市医院。
林凤音母子俩的晚饭是由金珠送来的。
“大龙回来没?”
“嗯。”金珠难得的又多说了几个字:“他去店里帮忙,你好好吃饭。”
鸭蛋虽然哭了好几场,但终究是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噼里啪啦”吃完,满足的打了两个饱嗝,又跑出去野了。
他这样,林凤音才真放心。
剩下两个大人默不作声,屋里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林凤音实在吃不下,看着青菜汤发愁。
“不吃了?”
刚点头,他就接过汤药大口大口喝起来。
“那个……是我喝剩的。”你要喝怎么不在家喝。
金珠不拘小节的抹了抹唇角,“连你口水都吃过,这算……嘶……”他疼得抽嘴角。
“胡说什么呢。”林凤音没心思跟他打情骂俏。
当然,金珠也知道,迅速收敛表情,淡淡的问:“想听听他的事吗?”
原来,当年向东阳连夜离开羊头村的时候,正赶上暴雨,山体滑坡,跟他同路的另外一个小伙子被滚石砸断了腿,第二天才被村人发现。
大家一问,他说向东阳掉悬崖下了。
那可是三十来米的悬崖,下头是一条暗河,通向另一个县,汇入金沙江,地势之陡峭,天气之恶劣,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向家人顺着湍急的暗河连续找了一个星期,虽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大家都默认他就是死了。
他本来就计划跟初恋情人相约私奔的,这倒好,天时地利连人证也有了,歪打正着来个金蝉脱壳。
向家人为了对外头有个交代,谎称他是进城找林凤音才摔死的……呵呵,她上辈子是有多蠢,居然真的相信,并为此愧疚自责了那么多年。
“他们最先落脚在书城,赚到点小钱,去了深市做生意。”金珠看着她的眼睛,“还要听吗?”
林凤音一愣,“说。”
金珠不自在的跷起二郎腿,“他们在那边生了两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刚七个月。”
虽然在认出向东阳的一瞬间,她就已猜到他在外面可能过得很好,可能已经有了别的孩子,可是她绝对想不到他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居然跟鸭蛋同岁。
她紧了紧拳头,“到底多大?”
金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一下,才道:“出生证明是六月十号。”
鸭蛋是头年十一月份出生的,这个孩子出生在来年六月……他们苟且的时候,她怀着八个月的大肚子。
呵,畜生!好一个不得已跟她结婚,好一个夹在她和公婆之间难做人,原来是早就跟那个女人偷上了。
难怪,她被张春花打断胳膊的时候他屁都不放一个,难怪她饿得没奶他也无动于衷……在他眼里,她和鸭蛋到底算什么?!
金珠注意着她的神色,心头也颇为不齿,这向东阳真他妈不是东西。
“想哭就哭吧。”他长叹一声,将她搂进怀里。
林凤音没有哭,唯有冷笑。
反正她也不爱他,没有被背叛的伤心,更多的是难堪和愤怒,这是他对她赤.裸.裸的羞辱,那个孩子的存在,更是对鸭蛋的羞辱。
她抬起头,“他做什么生意?”
“笔墨文具,在深市北湾区有两家公司和五间门面。”
深市北湾区啊,她去年进货时去过,说不定还从他公司门口经过。她是风尘仆仆的内陆妇女,而他,就坐在空调房里看看报喝喝茶,不知道多得意离开那小山村,抛弃他们。
正因为他“英明神武”的决定,他破釜沉舟为爱放弃一切的“勇气”,才拥有这些普通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财富。
她太了解他了,财富和地位是他这十年来最引以为傲的收获。
gu903();林凤音咬紧牙关,既然老天爷瞎了眼,那她就替天行道一回,让他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