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看见‘他’吗?”林濮问。
“黑影吗?”舒蒙说,“……很久没有再去想他了。”
他和林濮并肩走着:“其实如果从这个事件之中跳脱出来,就会发现其他的一些原本没有感受到的事情,果然还是要安安静静跳出来想啊……”
“你别想那么多了。”林濮偷偷捏捏他的手腕,“现在配合治疗,快点好才是真的。”
舒蒙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攥在手里,紧紧拉牢了。
“你手真凉。”舒蒙道,“反正我不在,你每天也就穿那么点衣服,早晚冻感冒了也没人骂你。”
“那你倒是早点回来骂我啊。”林濮表情淡淡的,终于找回了一些和他平日里斗嘴的日常感,“你不在我饭也不会做,下班也没人接,家里也没人收拾……”
“虽然我很感动你想我,但是怎么从你嘴里出来我就是个工具人。”舒蒙磨牙道,“你别因为我现在脑子不好使,就伶牙俐齿地欺负我。”
无所事事地走了一会,舒蒙带着他参观自己现在每天治疗的地方。医疗机构和医院不太一样,在林濮看来,这里好像和杨黎黎在的疗养院更加接近。
“这里的医生一般收治的都是军人缉毒警或是其他的一些本职工作有重大危险的人,在心理方面承受的压力不是普通人能感受的,通过长期的治疗可能会得到缓解……”舒蒙叹了口气,“所以和这里大多数人人比起来,我算是轻微症状了。我隔壁房间的那个大叔,以前参加过战争,现在每天晚上十点开始就在自己屋子里哭,说能在屋子里看见自己的战友,已经在这里治疗了快半年了,症状才有轻微的改善。”
林濮听得有点心酸,道:“这里汇集的都是全国的专家吧,我之前在路上遇见了许医生,他告诉我自己的老师也在这个地方工作。”
林濮本意是想告诉舒蒙,他在这里自己挺放心的,这句话到了舒蒙的耳朵里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舒蒙立刻堆起警觉的表情,转眼看着他:“……你怎么还找过许医生?”
“在路上遇见的。”林濮随口道,“正好在等车,遇见他也在等车。”
“这么巧?”舒蒙眯着眼,“嗯?”
林濮无奈地抓紧他的手:“……真的是路上遇见的,我问了问他这里的情况,仅此而已。”
“没私下去找过他?”舒蒙倾身,神色颇为不满道。
“我去找他干嘛……”林濮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站定看着舒蒙,趁着四下没人,昂着脖子笨拙地啄了一口他的嘴唇,“你连他醋都要吃?医院怎么没给你治治小心眼儿啊。”
林濮又有些抱怨道:“既然那么怕我跑了,为什么又不让我来看你,每天就只发一条微信。”
“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治疗效果啊。”舒蒙说,“可能我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的治疗效果非常显著,到了第三阶段反而慢了下来,可能之后药物对我的副作用开始显现。我在你面前变得很狂躁,自残,甚至在你面前失禁。”
“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些么。”林濮问。
“我在意啊宝贝。”舒蒙用额头蹭了一下他的额头,语气轻缓,“我不能确定我每个阶段都是最完美的状态,还有,万一……我是指万一我回不来了的话……”
“万一你回不来。”林濮推开他,脸色冷冰冰,看起来有些生气,“你还想着我能提前适应是不是?”
“……我习惯把所有的都想入最坏的打算。”舒蒙往前走了两步。
“那我猜你肯定还想好了如果你最后治疗万一出现三长两短,肯定还有托付我的话吧?”林濮气地捶他,“托付给了谁?魏秋岁吗?他是不是还知道你银行卡密码啊!”
“我银行卡密码现在都是你生日。”舒蒙转过去拽着他的手腕,笑着固定住不让他乱打,“宝贝你的真的太可爱了,怎么最近逗你两句就喜欢跳脚?”
“因为不好笑。”林濮冷冷道。
“好了,不逗你了。”舒蒙认真看着他,“我当然会好好地回来,否则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舒蒙带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林濮在窗口向里看过,几乎看不清什么。这次是第一次进入,里面有一个电视剧,一张大床,面对着窗的地方就是沙发。沙发旁边的矮柜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的药,林濮看见可能是为了防止遗漏,舒蒙的墙上还贴着大的日程海报,今天吃什么药,今天会做什么治疗和训练,药和名称都是他看不懂的名词。
林濮拿着那个药瓶看了一会,看见舒蒙会用笔在下面反复圈划一下成分,他用手摇了摇,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舒蒙:“……”
“怎么了?”舒蒙挑眉说。
“舒老师…我记得你不让我搬家的时候,曾经还用过服用致敏剂量的欠打办法?”林濮摇动着,听见里面的药丸一颗被摇出的声音,“我猜你对里面的成分都有过计算,对于可能引起你不良反应的剂量自行会加减吧。”
舒蒙耸耸肩膀:“目前看来我一切都好。”
“你真是……”林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把药瓶放在了桌上,他有点无奈和担心,又有点佩服舒蒙的这种把所有一切都控制在手中的感觉,这是他一辈子都做不到的自信,“虽然我知道劝说没用,我更不懂这些,但拜托你偶尔也听听医生的意见吧。”
“我一直在听啊,这是我和医生商量的结果。”舒蒙用手把那堆药瓶理好,强迫症一般推成了一条直线,“你怎么总把我想象的那么神?说实话我真没有,我就是个普通患者,我和医生的关系可好了。”
舒蒙带着他看自己最近看的书,两个人坐在窗边,舒蒙坐的那个沙发位置头靠着头,享受冬日的阳光。
舒蒙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胸口道:“你最近的案子也辛苦了,之前你和我说的那个事,最后怎么解决了?”
林濮仰靠着他,想起这件事就头大,用书本拍了拍自己额头:“说来话长了……”
他把近期发生的事,自己如何遇见那黏糊糊的委托人,自己和余非怎么诱敌闯入温泉酒店,又是怎么发现那委托人的父亲是自己曾经村子的村支书的一系列的事情都和舒蒙讲了,这么细细讲来,一说都已经讲到了下午。
可能连舒蒙都觉得震惊,他离开的短短时间内,林濮居然还干了那么多事情。
“可是现在还是没有头绪的状态。”林濮垂着头道,“而且……对于姓潘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濮微微起身,转头去看舒蒙:“你有什么建议吗?”
“一件一件做,这就是建议。”舒蒙说,“潘贤正是潘贤正,潘颖是潘颖,你呢,你只是个律师,不可能一个人办很多个案子。报仇不影响案件走向,但学会让它们互相不干扰,其实是一件做起来很难的事吧。”
林濮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我就是怕我意气用事,平衡不了。”
“你对自己的自我认知还挺深的。”舒蒙把头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他的侧脸。
已经开始日落,树影撒了一层薄薄的橙红色在他们的身上,很快就要没有了光线。林濮看了眼时间,五点半。
他有些惊讶道:“……居然聊案件聊了一个下午。”
“是啊。”舒蒙说,“我们俩果然很无聊吧,凑在一起聊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聊案子了。”
“……那……”林濮有些遗憾地垂下眼,“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我也该回家了。”
“啊?”舒蒙愣了一下,他坐直了身子,随即从后背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有些小心翼翼道,“你还……你还要走?不是留下和我一起过年吗?”
第91章【九十一】分别
林濮也愣了一下。
他侧目看了眼舒蒙:“……你……不赶我走吗?”
“我为什么要赶你走。”舒蒙蹭蹭他,“你是不是总对我有什么误解?”
林濮撇撇嘴,不想和他争辩这个问题。
他对新年的理解既深又淡,年幼的事情他记不起太多了,记忆之中全是到了新家庭之后。过年就是一年内最开心的日子。有新衣服,有好吃的,有压岁钱,后来有了妹妹,还能带着她一起感受这种一年一度的幸福。
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淡了。
在林濮看来和成年人讲究仪式感,本身就挺可笑。但现在又好像能理解一些恋爱中的感觉,每一个节日都因为有彼此而变得存在意义。
他和舒蒙的交往,就是在不断弥补逝去的时间,毕竟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们变得只有彼此。
医院食堂的晚餐还挺丰盛,主食都变成了饺子。
林濮和舒蒙打包了一些回去吃,到了房间里开着电视,电视里一直播放着喜庆的音乐。舒蒙翘着一条腿看了会手机,林濮吃了两口饺子,凑过去看他在看什么。
“边治疗还边关注学术论文。”林濮咋舌,“我真佩服你。”
“否则干什么?”舒蒙说,“……最近又没有好看的剧,又不用跟小屁孩上课,又不能抱着老婆睡觉……”
“谁是你老婆。”林濮拍了一把他胸口,虽然拍得也不疼。
“哎哟。”舒蒙做作地喊,“你真是一言不合就家暴我。”
他说罢从后面抱着他,手指捻着他的头发:“宝贝,你平时都会想我吗?”
“想。”林濮说。
“不是那种想,是……”舒蒙压低声音,狭长又柔和的桃花眼看着林濮,“……那个想。”
林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有点热:“……”
“我治疗时候都会被医生深度催眠,经常在梦里遇见你。”舒蒙诚实道,“医生为了让我能分清现实和虚幻也是煞费苦心了。”
林濮竖起耳朵:“那我在你梦里什么样的?”
“说出来多害羞啊。”舒蒙道,“……除非你告诉我有没有?”
林濮沉默半天,用蚊子叫似的声音,从喉头滚出一句:“……嗯。”
舒蒙更起劲了:“怎么想的?你快点告诉我。”
他死死搂着林濮,用脸颊蹭着他的脸颊,像只毛茸茸的大狗:“我就知道你会想我……哎,宝贝,我现在好开心。”
林濮理解不了他开心的点:“…为什么开心。”
“知道你想我就很开心,感觉感情是有回应的。”舒蒙说,“……不明白就算了。”
他说着,捏着人的下巴转了过来。区别于下午初见时的温情,夜里灯光昏黄的旖旎暧昧,更炙热又潮湿的交流,当柔软器官间的情动被无限放大,耳边唯一违和的“恭喜发财”的新年歌曲都能忽略不计了。
在这种事上,林濮自愧不如,舒蒙有一百种办法让他讲出真话:“想听,你想我的时候到底会想些什么?”
林濮咬着嘴唇不说话,一副负隅顽抗的模样。
舒蒙非和他杠上了,又委屈巴巴地说些话,变着花样欺负林濮。
几分钟后,林濮终于投降,搂着他的脖子道:“禽兽。”
“还有两个月。”舒蒙气得磨牙道,“真的,我都快疯了。”
……
进化成腿之后,舒蒙的禽兽程度果然上升了一个档次。冬日里在有暖气的房间里大汗淋漓,结束之后两人钻在被子里,十二点的钟声都要敲响了。
无忧无虑又充实的一天。
林濮靠着他,想到这样的日子在一个月内估计只有这么一次,就无不感觉空落落的。
快到十二点,越来越多的信息涌现进来,林濮的手机仿佛开了震动模式,一刻不停地在响着。林濮点开看,舒蒙就凑过来,和他一起看。
在茫茫的信息之中,舒蒙眼尖找到了一条,迅速点了开来,声音里充满了不满:“他怎么给你发那么长一条?”
林濮一看,果然是许洛。
“……人家新年问候我一下而已。”林濮说。
“问候不都是复制黏贴顺口溜吗?!你看看他给你发的。”舒蒙指着念,“祝林律师新年快乐,来年健康发财……希望和舒先生百年好合,你看看这句酸不酸?”
“……哪里酸了?”林濮低笑道。
“不光酸还阴阳怪气的。”舒蒙把他手机抢过来,对着话筒发语音,“谢谢许医生,我们已经收到了,也祝你新年快乐。”
林濮心道到底谁阴阳怪气啊,笑着把手机拿过来,亲亲他安抚他:“舒老师你放心吧,我私下不会和他联系。”
舒蒙才又嘟囔了两句:“反正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
“在这种事情上你的自信呢。”林濮道,“自信点,我只爱你一个。”
“真的?”舒蒙这才顺了气,“好吧,我相信你。”
他想了想,又道:“不行,我得把他手机记下来……”
林濮不管他了,他等舒蒙折腾完,又打开朋友圈刷了几下,几乎所有人都团聚在餐桌前,大家拍着自己的年夜饭,晒着自己的大红包。林濮刷了下去,忽然看见了潘颖的一条朋友圈。
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围炉坐在一起,面前是个火锅。潘贤正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旁边围绕着其他的家人。
乍看之下团圆和美的照片,林濮盯着他的脸看,点击又放大,
他看这张照片时,心里瞬间升腾起的恨意逐步高升到无可忽视的地步。足够让他整个晚上的温情幸福都瞬间化去。
他连点在屏幕上的手指尖都微微在抖动。
可能是注意到了对方的异样,舒蒙转头道:“……你怎么了?”
林濮没有回答他的话。
舒蒙的目光落上去,他看了一会照片上的人,刚想开口询问,林濮声音颤抖道:“你说……他每年过年的时候,这么合家欢乐的时刻,从来没有一刻想过我父亲被他关在房屋里活活烧死的那一刻么?”
舒蒙听完这句话,一双眼也阴沉下来:“这是那个潘贤正?”
“嗯。”林濮把他的照片关上,滑走了,情绪也因此有些低沉,“我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我不信没有一个人是不存在心魔的。”舒蒙用脸颊靠着他的头,“他一定也会在夜里,反复梦见那一刻。”
“每个人么。”林濮喃喃道,“……会么,他们这种人,真的存在道德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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