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镜子前,又和往常一样,林濮今天要穿白色的衬衫,舒蒙穿了一件套头的黑色高领毛衣,边给自己抓着头发:“生活用品不够了自己买,别懒。”
“嗯。”林濮从镜中用自己的灰色眼眸静静看着他。
“胡子别忘记刮,林律师留胡子一点都不帅。”舒蒙说。
“知道啦……”
“最后。”舒蒙说,“好舍不得你啊,我一定快点回来。”
林濮转头亲了亲他:“嗯。”
两个人出了门,舒蒙不准备开车去,林濮也就没有了车搭。两个人向着两个方向挥了挥手,各自向着自己的地方前去。
林濮前几天就在想着这个日子到来时,会是什么感受。哪怕前几天晚上也会有些怅然若失的心酸,但真的到了这天他发现并没有,平平静静毫无波澜。
可能因为知道,他们会以更好的姿态再见。
……
十点的庭审现场。
林濮关掉了手机,双手放在了桌面上。他们坐在被告席位上,旁边是坐的四仰八叉,抱着手臂四处看的李峻绅。
“我发现这里好小啊,我看电视剧电影里,不都很气派的吗?”李峻绅说,“搞半天那么小啊?”
“你给我坐直了。”林濮道,“别给审判长留不好的印象。”
李峻绅只能坐直了身体,看着对面的原告席位。
原告方派了代表来,其余的都在旁听席上,这次密密麻麻来了不少人。林濮这么扫了一眼,按着他的记忆力,基本都是他见了一面就记住的人,甚至还能记起之前怎么上门和这些人交代告知书的。
十点十分,审判长一锤落下,开庭。
例行告知和法庭调查后,原告律师陈述了诉讼请求后,林濮低眼看着自己手中的起诉状。
轮到林濮发表答辩的时候,林濮对话筒字正腔圆道:“我们请求驳回原告方所有的请求。”
他灰色的眼眸看着审判长:“尊敬的审判长,原告方请求撤销买卖合同,对原建筑物部分不拆不搬这部分,是完全没有法律依据的。再者,对于赔偿金的计算有歧义,我方也将在之后的环节一一展示我们的计算过程,最后,民安集团同原管理方签订合同产生的法律效益,在本案中与被告没有任何的关系,被告能够享受赔偿部分,但无法对合同部分有任何修改和取消,综上。”
李峻绅在旁边撑着头,这会等林濮说完,轻轻“哇哦”了一声。
林濮额头的青筋都要暴起了,差点没在法庭上直接给了他一脚。
双方举证环节过后还有辩论,林濮对于这个环节都有种自己在花式吊打对方律师的感觉,对面原告律师的问题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林濮边说边还能余下脑子想,这就是居民凑钱请的律师么,这钱花得也太冤枉了。
“被告方给予的赔偿金部分,业主和租户这里并不同意。”对方律师道。
“事实上。”林濮举起自己的告知书,“我们调查了在场的大部分租户,他们已经完全知晓了这次的赔偿金额及往后去向,大多数人都已经表示,同意搬迁和接受赔偿。”
“可你的这份告知书并不具有法律效应吧!”对方律师道。
“确实,但它具有非常大的参考性。”林濮看向审判长。
接着林濮已经逐渐反攻为守。
“原告所处的生活环境,脏、乱、差,商住混合,不利于日常生活,也妨碍日常买卖,楼道内餐饮设施很多,除了顾客,外卖员、快递员还有其他社会人员也出入大楼,非常影响居民日常的生活。”林濮道。
“居民反应并不影响。”对方律师说。
“注意,‘影响’和‘习惯’是两回事。”林濮说。
他一一展现证据反驳,每说完一份就把另一份放置于后方,直到他说到最后一份。
林濮低眼看着,那一份关于他庭前整理的,所谓从事“非法活动”里所调查的东西,他看着那份证据,整个厅都沉默了下来。
“被告律师?”审判长说,“还有什么补充吗?”
“……”林濮慢慢把那张纸拿起来,“有,关于条款最后一条,我们这里有一些证据,我需要向审判长展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第78章【七十八】弱者
时间回到上午八时许。
开庭之前,林濮托余非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他提供了一些昨晚抓捕后的证据,虽然是流程之外,但起码能给上庭前作一些补充。余非现在和舒蒙混多了,干这种事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昨晚白津警方的抓捕中,在源声大厦内突击抓捕了十几户人家,总计三十九名涉及非法宗教活动的人员,搜查出了大量的非法所得和宗教用品。
林濮花了很短的时间,把这些证据提炼整理后作为最后一张制胜的牌,但显然,在嫌疑人的口供中,林濮先前猜测的一些事情,也终于有了些答案。
……
“我相信,警方已经掌握了大量证据证明,楼内有部分住户正在从事非法宗教活动。”林濮道,“作为庭上的补充证据,请审判长查看一下合同内容中的条款。如果有违法行为存在,那么这些人不作相应的赔偿。”
“还有审判长请注意,种种证据表明在这三栋楼内有从事非法宗教、se//情买卖、贩毒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原告方基于现在的事实,能否回答我,这栋楼是否真的宜居?如果居民在楼内深受这类事情的骚扰影响,对于他们的正常的生活是否真的没有问题?”
林濮把那一份证据垫到了整份文件的最后,抬眼道:“以上,我没有再要补充的了。”
……
几乎没有意外的,当庭宣判的结果,被告胜了。
林濮没有觉得什么开心,也没觉得什么遗憾,最后他叹了口气,满脑子只有三个字。
结束了。
和王茹走出法院,王茹去办理后续的事宜,林濮站在街边看着,他下意识想打个电话给舒蒙,想告诉他今天的庭审情况。
但手刚拿出手机准备按下,忽然想起来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联系他?如果舒蒙不主动联系自己的话,在他进入治疗的阶段,自己的电话会不会有影响?
林濮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舒蒙的电话。
然而对方传来一阵“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熟悉声音。
林濮垂下手,知道只能等舒蒙自己联系自己,他正想着,抬眼看见从法院里面吊儿郎当一个人走出来的李峻绅。
“林律师。”李峻绅抬手道,“哟。”
看起来心情甚好。
林濮拿着手机转过去看他,李峻绅道:“你旁边的小美女律师呢?
“办事。”林濮言简意赅,他双手慢慢插到裤袋里,看着李峻绅,他静静看了一会,忽然勾嘴道,“你不请我喝个咖啡吗?”
“哦?林律师不是一直挺拒绝和我接触的么?”李峻绅道,“怎么忽然想让我请你喝咖啡啊?”
“打赢了,放松一下,也觉得你很有意思。”林濮道。
李峻绅看着他大笑起来。
“走吧。”林濮说,“我真的渴了,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走啊,林律师都开金口了,我可不敢不请。”李峻绅拍拍手上的文件包,“况且这仗给我赢了,请你吃金子都行。”
李峻绅开车来的,林濮坐上了副驾驶位,目光在他的车内略过了一遍,各种车载挂饰佛珠风水盘的摆件,忍不住评价道:“你的车真像四十来岁的暴发户开的。”
“林律师过奖过奖。”李峻绅笑起来,“我们生意人嘛,总要求个平安。”
他们开车找了一家附近颇有格调的咖啡厅,他和林濮坐下后,林濮端端正正把手交叠放在了桌面上,李峻绅坐得四仰八叉地看着他。
“李先生。“林濮灰色的眼眸微暗,带着一些玩味,“先恭喜你。”
“哈,好说。“李峻绅道,“最后那一下证据往桌上一放,真漂亮!我差点站起来当场鼓掌的。”
林濮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打着节奏:“你不知道吗?”
“嗯?”李峻绅挑眉,“知道什么?”
服务员恰好来送咖啡,甜食和咖啡送到了林濮的面前。林濮道了谢,拿起叉子叉起一块:“我以前觉得你是个玩世不恭富二代,有钱无脑,后来发现你很聪明,也很敏锐,根本不是表面的样子。再后来你告诉了我你妹妹的事……”
李峻绅抬眼:“怎么,你同情我?”
“有那么一瞬间吧。”林濮道,“可能是感同身受。”
“你也有妹妹啊?“李峻绅喝了口咖啡,“看不出来啊?”
林濮没有接他的话,他松了松领口,姿态放松下来:“我有时候想,你如果真的是个傻子富二代多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峻绅挑眉,“我觉得你怎么在骂我?”
林濮把手机放在桌上,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微垂。看似在看着自己面前吃了一半的蛋糕,实际上目无焦距。
他道:“我今天能拿出那份证据事因为昨晚警方突袭源声大厦,对全楼有嫌疑的住户进行了搜查。那楼内他们称为‘周姨’的人,就是周初的姑姑,基本上在这个事件中是整个邪教活动的组织者。你作为最先提供这个线索的人,帮助警方能发现和确认目标,警方会认为算是有功。”
“好说,为人民服务。”李峻绅笑眯眯道。
林濮打着节奏的手指顿了顿,他倾身向前,双目看向李峻绅:“……但在周姨的供词中,他们背后存在活动资金提供者,这些资金可能会用来实现一小部分信仰教众的愿望,让这些教众对宗教深信不疑达到欺骗的目的。而培养宗教组织的目的不在于发展教众,更多的是让这些信仰渗透入社会的方方面面,规划局长,土地局长,或许还有公安局长财政局长,听起来扯淡,但信仰存在或许真的能达到控制人的目的,我想这也应该是那些提供‘活动资金’的人的目的。我曾经也有过那么一些想不通的地方,周荣祥虽然是规划局局长,真是什么权势滔天的位置吗?他真的可以一次次庇佑这地方么?直到今天早晨我粗略看完周姨的口供,我才稍许有了那么一些明了。”
林濮双手交握,拍了拍桌面:“李峻绅,是你们野心庞大的民安集团或者单纯只有你,和邪教在背后勾结,利用这种势力来达到控制的关系吧?你们表面是大型集团,坐拥全国各个地方的黄金楼宇,你一个富二代公子哥,看起来一副懒散模样,却在背后默许邪教,又给邪教势力扩张提供资金吧?”
李峻绅没有什么表情地搅动着咖啡。
“我猜测,作为这一片的领队周姨,她后来和你价格没谈拢,你本来就想利用这次一举铲除又干净脱身,所以那天带着我来看了这栋楼里的一些诡异现象,哪怕那天没有周初母亲自杀这一出,你或许还会带我上天台,带我找到一些其他的东西……总之,你要我知道这个邪教的存在,并要我证明你和他们是在对立的两面。”
李峻绅笑眯眯看着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林濮道,“周姨把你全部供出来了,你就算用这纸合同在,有了她的供述,你被带回调查,法院判定的结果依然可以推翻。”
“有什么结果?他们能找到什么?凭疯婆子一张嘴吗?”李峻绅道,“我不瞒你说,所有的账款他们但凡查得到来龙去脉算我输。”
“你当警察吃素的?”林濮说。
“那你当我吃素的?”李峻绅回呛。
林濮后背靠向椅子。
“妹妹跳楼的事情是假的吧?你是北方人,我查过你,你小时候就出国读书,没有机会来到白津看望什么远房表妹。”林濮说,“源声楼那一年没有任何跳楼的女性,或者说那根本不是妹妹,是你的别人……是曾经的恋人吗?你曾经的恋人因为一些事跳楼自杀了,对吗?”
李峻绅表情微变,古怪地看着他。
“那天到底醉没醉我不知道,但事实是你顺着我这话往下说了。你给我讲了个看起来特别诡异的故事,毕竟你太想让我把这事和你撇清关系,只要源声大厦的业主租户被法院判了败诉,再在里面待着就算妨碍司法。然而周姨只认钱,她根本也不在乎到底是谁在背后支持他们给他们钱。”林濮看着他,“直到今天,你如愿以偿赢了。”
“不诡异吗?”李峻绅反问他,“这个楼,这些人,从头到尾,不可怕吗?”
“想通之后我就觉得一点也不,毕竟‘喂养’的传说你也深信不疑,是不是?做生意的人哪有不讲求风水的,你连车的内饰都放着风水盘。”林濮道,“那么我最后问你一遍,周初是怎么死的?”
李峻绅叹了口气,向他凑近。他那张浓眉的帅脸阴沉下来:“她怎么死的?这小姑娘的父母分居,平日里父亲忙碌,缺乏父爱。这样的小姑娘,最容易上钩了。”
“是你给她玩的这个游戏吗?”林濮问。
“……”李峻绅没有很快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想用她来‘祭祀’的想法,最初都是周姨想的。毕竟在我们的联系中,我只要担任下达命令的角色就行了,其他一律不需要我管。”
“可你还是没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死?”
“她爸妈都不管她,身为姑姑的周姨又每日折磨她,她精神一度非常脆弱,我一直怀疑她有妄想症。”李峻绅说,“这小游戏起初我得到时候,本来觉得有意思,想拿国内的代理权。一方面,恐怖游戏很有市场,另一方面,我自己玩后体验感也不错。”
“当时我已经看中源声路这片区域进行改造,那是……四五年前的事吧,也正是那时候我认识了周荣祥周局长。”
“酒局上他和我透露了他信教的事,可能是天意,偶然的发现这个游戏中的宗教居然是真实存在的。我开始接近他们这个教会——当然了,当年他们广纳信徒的时候比较放肆,不是和现在一样谨慎,而且我愿意资金支持,这么多年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背后的人是我。”李峻绅看着林濮,“周初能玩到这款游戏,纯粹就是因为她姑妈和现在这些传教方式的改变。现在这个时代不是当年,什么口头传教,宣传册传教,现在游戏传教可太普遍了,在年轻的教徒间流传广泛,也能让这些年轻人有一定的黏性,至于周初最后为什么跟走火入魔了一样爱上这款游戏,应该是因为家庭中长期以来的精神压力折磨吧。不过,如果她不自杀,我猜测她姑妈也会想尽办法把她弄死的。这都是后话了。”
“反正周姨以前和我说过,周初八字合又年轻,多少年出个这么合适用来喂养的好苗子。”
林濮听完头皮一炸,深信这种封建迷信思想真的害人不浅,这居然真的是现代社会能说出来的词吗?
“所以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理暗示,周初的死,纯属意外。”李峻绅喝了口咖啡,“当然了,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千方百计找你确实有原因。你说对了,我同情周初,因为我的初恋跳楼自杀,她总让我想起那时候的事。现在想来确实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你呢,也不负我所望。我一直在思考,这片楼盘到底会不会因为这个传说重新旺起来呢,我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脱身了。减去了大部分的赔偿金之外,赔付的每一部分都是合理范围内,我出得起也乐意出,所有留下的商铺以后我们统一管理,这里会变成一片真正的商业区。至于那些信什么至上尊主,要去极乐天的傻逼们……”
李峻绅耸着肩膀笑起来:“关我屁事?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谁他妈才是真的至上尊主,谁他妈才是住在极乐天的人,他们配么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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