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濮吞了口口水。
“你刚在和你妹妹那边打电话吗?”舒蒙吹完空调,从冰箱拿了冰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有点。”林濮说,”高烧不退两天了,只能输液。”
“炎症吗?”舒蒙说,“听起来很严重,她抵抗力不行吧?”
林濮听见抵抗力,额角一跳:“啊……”
“你明天下了庭就去看她?”舒蒙说。
“嗯对……”林濮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来,“准备买个火车票。”
“去海潭?”舒蒙问。
“是。”
舒蒙道:“我买点东西给她。”
“不用。”林濮马上道,“我过两天就回来。”
舒蒙坚持道:“不行,之前说了要买,肯定得买。”
林濮不再说话,去了卫生间。
衣服已经洗好了,空气中散发着薰衣草的清爽气味。林濮把衣服一股脑儿捧起来往外走,迎面撞上了舒蒙。
舒蒙从下面一兜,把整团衣服抱起来,正好覆住了他的手:“喂。”
“我不叫‘喂’。”林濮在衣服的另一端露出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妹妹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舒蒙说。
两个人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僵持着这个动作,彼此看着。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林濮问。
“是不是和你当年不告而别有关?”舒蒙继续说。
“让开。”林濮垂下眼,躲避了他视线。
舒蒙没有让开,站在原地不动。
“学长。”林濮叹了口气,掀起眼皮看他,“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做到彼此坦诚,我们会发现对方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所以别对着这种事情有执念,谢谢。”
他说罢,绕开了舒蒙走了出去。
……
开庭日的早晨四点半点。
林濮被一通电话惊醒,在床铺上骤然睁开了眼。
“喂?”林濮接通了电话,边走到客厅的里去给自己倒一杯水,迫使自己清醒一点,就听见对面的阿姨道。
“对不起啊林律师,黎黎高烧还是不退,早晨还有抽搐症状,我们已经带医院急诊了,想着还是给你打个电话。”阿姨说。
“没事,她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林濮有些焦急道。“她体质比一般的小孩弱,医生说再下去可能会器官衰竭。”阿姨说,“我们以为扛着扛着可以扛过去,没想到怎么会这样,早晨的时候醒了,哭了一通,想见你。”
林濮心里一酸,吸了口气:“我……我下午就回来。”
“嗯,好好。”阿姨说,“哎,这么早打扰你。”
“还好这么早告诉我。”林濮叹了口气,“上庭了,我电话都不能接。”
“我先去忙了。”阿姨说,“你也是,加油。”
林濮挂了电话,毫无睡意,坐在餐桌前喝水。过了一会,舒蒙从自己的卧室走了出来,看见他愣了一下:“……早?”
“……”林濮无奈道,“你又偷听我打电话?”
“冤枉。”舒蒙说,“我怎么知道你坐在外面?”
“……”林濮叹了口气。
“是你妹妹的事么?”舒蒙说,“给我倒杯水。”
林濮抬手给他倒了一杯:“嗯,高烧不退,医生都快下病危了。”
“??”舒蒙捏着水杯震惊,“这么严重?”
“是。”林濮捏着水杯,垂下眼,“我没办法去。”
“要不我去吧。”舒蒙忽然说。
“……啊?”林濮愣了一下。
“你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也没信任的人,今天我也没事。”舒蒙说,“买去海潭的车票随买随走,你既然这么担心,我帮你去看看她吧。你就在这里,安心上庭吧。”
“……”林濮马上站起来,“不!不……”
“不麻烦。”舒蒙说。
“……你没必要这么帮我。”林濮说。
“就这么定了。”舒蒙说。
林濮还想反驳,舒蒙已经开始拿出手机订票。不一会就道:“等出票了,我五点开车出门,六点半去海潭的火车。在你上庭到来之前,我去守着她。”
“舒蒙……”林濮喉头发紧。
“嗯。”舒蒙拍拍他头,把他拉过来一点,“反正今天心无旁骛地赢就行了,这案子我可跟你费了不少心思,我可不想努力白费。”
“我知道。”林濮用气声说。
“行。”舒蒙松开手,看见林濮还垂着头,“怎么了?”
“我回来想和你说件事。”林濮说。
“现在不能说么?”舒蒙问。
“不能。”林濮抬头看他。
舒蒙笑了笑:“行吧。”
说罢,单手揽住他的背脊,把他一把搂到怀里,用力拍了拍:“再去休息会。”
……
早晨九点。
省人民法院。
随着审判长的喊话,林濮和王茹身穿律师袍,和陆雯一起进入了省人民法院原告席。
林濮对这个地方已经很是熟悉,半年前从海潭转战战场来到白津市,打的交道也多了起来,一切对于他而言,这里才是真正的、所谓的“生死战场”。
陆雯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衣服,坐到了诉讼代理人的席位上,林濮坐在最右侧,中间是王茹。
林濮垂下眼关了手机,看见那颗“黑色的心”给他发了个微信:
——到了,你妹妹状态很好,她居然认识我?你加油吧,等你过来。
他轻轻吐了口气,关掉了手机。
之后,林濮第一次在庭上见到了被告人,那两个乐队的成员万于洋和蔡昆。因为已经在拘留时被剃成了平头的发型,林濮看向他们的时候还有些微微的认不出来。
审判长一锤落下,连着林濮的心一起下沉。
例行介绍和告知环节过去,审判长开始法庭调查,要求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公诉人有条不紊地,开始陈述整个案情:
“8月7日,白津市濒海区海滩,由事达文化举办的‘白津海滩音乐节’上,演出人员劳德在唱歌途中,从高将近4米的高台后靠跌落地面,后脑撞击地面凸起不平部分,导致颅底骨折。后因场面混乱,未能及时疏散人群,医疗配备不及时,被害人在救护车到达医院途中宣布死亡。
经法医鉴定,被害人的体内检测出了番//木//鳖//碱,后经过白津警方连日调查,被告人万于洋、蔡昆,伙同未成年人张紫潇,有重大作案嫌疑。”
……
“……综上所述,原告方存在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违法行为,被告也对投毒的事实供认不讳,被告还存在迷//奸未成年人,唆使诱导未成年人犯罪,鉴于原告方的社会地位,情节严重,影响恶劣,建议合议庭判处万于洋死刑立即执行,判处蔡昆无期徒刑……”
林濮听着公诉人的陈述,目光落在自己记录的本册上。
“原告方诉讼代理人就民事部分还有什么补充?”审判长问。
林濮用笔在本册上划了个圈,抬眼看向审判员,用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字正腔圆的语气道:
“尊敬的审判长,我还有几点补充。”
接着,林濮有条有理地要求了被告及经纪公司、主办方承担死亡赔偿金,丧葬金,精神损失费和诉讼费用。
不出预料的,被告陈述案情时,没有认同自己“杀害”这一部分的罪责。
“我承认自己看劳德不顺眼,在日常相处中我们也有很多的矛盾。”万于洋站在被告席,看向审判长说,“我和张紫潇认识,她是我的女朋友,现在也是我的女朋友,除却她未成年这点,我们是正当恋爱关系。
我从一些朋友那边购到了士//的//宁,也是因为之前一起玩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嗨又不成瘾,无所谓。而且当时劳德也在呢?
上台前劳德说他紧张,那我就找我女朋友给他咖啡里放一点,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本身就让人厌烦,我想让人看他发疯,癫狂,上明天头条出丑,后来我可能手抖放多了,但我相信这种剂量带到医院去洗胃,应该就没事了吧?主办方的救护车来得那么不及时,也没有配备任何的医疗设备,劳德的死,我不能就这么成为了凶手啊?”
林濮的面向着被告席,目光却慢慢撇向了正对面几米开外的费琮。
费琮穿着律师袍,一脸严肃而低沉,他正了正身子,前倾身体询问:“你在这起事件之前,你对这种药物的理解是在哪里呢?”
“是……聚会……”万于洋说。
“大家在一起聚会,讨论毒品,这样吗?”费琮说。
“……嗯。”万于洋点点头。
“所以,你对它的用法用量,其实并没有一个心里的衡量。”费琮说着,向着审判员方向举起了一个证物袋,“审判长请看,这就是普通塑料敲打棒的吹气用棒子,我查阅相关资料和相关的案例后,得知一般的番//木//鳖//碱的口服致死量在0.1至0.2克,这根棒子几经颠簸,还经有劳德以吹气方式让充气棒鼓起,最后落入咖啡后,真的可以达到成人的口服致死量吗?”
费琮道:“我更倾向于,被告人有这部分的作案动机,但他的动机不是杀死劳德。那么劳德的死因是什么?我相信法医报告上也写的很清楚。”
“高坠,颅底骨折,出血,刺穿气管。”
“如果真的要说。”
费琮抬眼看向审判长,他声音高出了一些:“这起意外事件,我们所有人对劳德表达哀思之切,劳德先生的死亡是文艺界和社会的损失。
……但毕竟被告不能控制他的手脚,走向舞台边缘的是他,坠落碰到凸起的是他,这些意外事件,都不能以‘谋杀’来定罪,我们希望驳回起诉书中的死刑诉求,请求合议庭重新量刑。”
林濮和王茹对视了一眼,陆雯也默默看向了他们。
庭审的气氛一下热烈起来。
几个审判员沉默半晌,继续进行了接下去的庭审,证人一一上庭,证据被一一展现,直到自由辩论的环节。
林濮紧张得手心一层薄汗,面容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他用拇指搓了搓手心,闭上眼。
他心中默念着庭审结束,赶紧结束。他想见舒蒙,也想见黎黎。
接着他骤然睁眼,浅灰色的双眸沉浸下来,眼神镇定冷静:“我这里有一份数据,想展示给审判员和在座的看。”
林濮展示出他先前和舒蒙找寻了一晚上的结果。
张某,男性,在被投食麻痹类药物后骑行,之后因为反应不及时,被途径的卡车碾压身亡。王某,男性,被宿舍同学投食毒物后,出现浑身痉挛抽搐现象,跑到宿舍阳台从五楼坠亡。还有这些,我相信这不是一个个例。”林濮缓缓道,“我相信,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言而喻,并不是如辩方律师所说,不以‘谋杀’而定罪。恰恰相反,这甚至比谋杀的性质还恶劣很多。”
费琮微微抬头,眯眼看着他。
“辩方律师也陈述了,走向舞台边缘的是劳德,坠落后磕碰凸起的也是劳德。但在未服药之前,一个正常无任何精神病史、自杀倾向的男性,为什么要踏空跳跃,为什么会磕碰致死?
咖啡会加速兴奋效果,舞台声光会放大兴奋效果,被告人既然知道了劳德已经服用了这类兴奋剂,为什么不阻止他上台?甚至在事件发生后,乘着混乱掩盖凶案物品,致使警方不能第一时间找到,甚至其经纪公司干预尸检……”
“原告代理人。”费琮打断他,“我们不支持没有证据的控诉。”
林濮稍许控制了一下情绪,双手按住桌面:“综上所有,我会一一向合议庭出示证据。”
“你一直强调‘因果关系’,是因为兴奋剂的使用,所以导致最后劳德踏空,我觉得这里面并不存在任何的关系。”费琮说,“如果运气层面的东西要放到事实中来,这对被告人是不公平的。”
“不,不是。”林濮道,“我说的‘因果关系’,从来都是因为故意使用兴奋剂后不阻止,在明知对方已经产生可能致死的情况下,继续不上报,继续演出,所以导致了劳德最终的悲剧。”
他看向审判长:“我不觉得是被害人运气不好,也不觉得这是意外,哪怕这一次他没有死亡,谁也不难保会有下一次,这起事件中万于洋、蔡昆、张紫潇、所属经纪公司和主办方,都存在责任。”
林濮和费琮的辩论并不激烈,你来我往,但凡看看回放,都会觉得是两个慢性子的律师在聊天。但最后那一部分,林濮忽然拔高了音调,陈述得甚至有些慷慨激昂,让审判员都忍不住抬头盯着他看。
“劳德的死,无论动机与否,都是一个已久既定的事实,我们根据法律的量刑来审判他无可厚非。”
“没有一个人是该死的,不能因为我没有想杀他,而否则最后的结果。”
两个多小时的庭审结束,择日宣判。
林濮期间一口水没喝,说完之后嗓子烧得慌,胸口憋闷的气都提不上来。在审判员的锤音和“退席”的声音之后,才松懈下了肩膀。
……
林濮走出法院,外面是个阴天,他松了口气,对陆雯道:“好好休息等结果。一审的结果如果未必满意,我们还有机会。”
陆雯点了点头:“辛苦你了,林律师。”
“照顾一下陆女士。”林濮对王茹说,“我有些事,必须要回一次海潭市。”
“现在就要走吗?”王茹说,“好突然。”
“家人病了。”林濮说。
“哎呀,那您快去吧,这里有我。”王茹道,“你放心,我回去和老板汇报。”
“谢谢。”林濮道。
“谢谢林律师。”陆雯说。
林濮对她点点头:“放心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也想好好睡一觉。
……
去往海潭市的高铁要坐两个小时,林濮起得太早,准备在车上小睡上一会。
高铁行驶期间,林濮给舒蒙发了个微信,说自己已经上高铁了,舒蒙回复道:
——你妹妹挺好,下午醒了,烧退了些。可能你到了,就活蹦乱跳了吧。
林濮对着手机微微笑笑,收了起来。
高铁离开白津不久,到达了白津附近的小城市丰谷,他被一阵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了警察。
“您好,身份证出示一下。”警察对着坐着的人一个个道。
林濮把身份证翻出来,转眼发现停靠的站台上也都是警察,他把身份证出示给警察,问道:“……同志,不好意思我问一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查疑犯。”警察非常言简意赅道。
林濮想想估计他们也不会说,但这么大张旗鼓的样子,看起来是相当不简单的案件,可能还设计到重大的刑事案件,于是只能等他们查完,已经毫无睡意地打开了手机,搜了搜消息。
搜索一下未果,林濮完全好奇起来,这是什么重案?实在忍不住发了条信息给余非。
过了一会,余非回他:
——这事儿啊,是丰谷山前天发现了一个在山里的布袋,里面是很多肉块,在布袋周围的土里也顺着也挖出了不少,应该是埋藏碎尸的尸块时被迫中断,然后遗落在现场的。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