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说完,梁霁辰就打断了她,“可是?”
“什么可是?”
梁霁辰侧身看着她,眼中分辨不出情绪,“通常这种话后面都会跟一句可是。”
易佳夕先是一愣,忽然就忍不住笑了,“你这么懂啊——”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不是吗?玫瑰木——木头也有浪漫暧昧的时候。
梁霁辰问:“懂什么?”
“套路啊,比如说,女人在冷天故意穿很少,其实是想让男人把外套脱给她穿;闹别扭的时候故意说没生气,是想让男朋友主动哄,还有……”
易佳夕正要继续举例,却发现梁霁辰正审视地看着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我不懂这些,”梁霁辰用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我只想知道你要可是什么。”
雪夜,幽静的街道,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和声音,只有彼此的呼吸,和那只怀表走动时发出的规律声响。
极轻微,又极隆重。
易佳夕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死板,也不是木讷,他只是喜欢把方向盘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刻,易佳夕忽然动摇了。
她总是不考虑后果,散漫莽撞得像是站在梁霁辰的对立面,从认识他,到一步步走到今晚,原本是个意外,她也根本没有设想过任何结局。
然而她动摇了。
没错,梁霁辰猜得一点都没错,原本是有“可是”的。
——“可是,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厚礼馈赠,要是再久一点,你不是要把整个人都交给我?”
——可能会满盘皆输哦。
莽撞也好,冲动也罢,这一刻她觉得不忍。
因为他的执着——好吧,既然他那么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易佳夕一字一句,慢吞吞地,“我不能白收你的礼物。”
梁霁辰沉默地看着她。
“没有,”易佳夕把那只蛋糕盒搁到他腿上,“那天你问的问题,没有。”
他眼中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听明白,探身握住易佳夕的手。
梁霁辰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一路都没有松开易佳夕的手。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他单手握方向盘,依然很稳,而且状态比平时放松许多,面部线条都不那么紧绷了。
他一直把车开到易佳夕楼层的直达电梯前才停下。
上次只来过一次,梁霁辰就记住了位置。
易佳夕方向感奇弱,不止一次在停车场按着车钥匙听声辨位,此刻被他牵着手,天然便生出一股安全感。
车停稳,易佳夕拿上礼物下车,梁霁辰也跟着她到电梯前。
她按下上行按钮,对他说,“很晚了,不用送我上去,快回家吧。”
“好。”他这样说,却还是没动。
电梯一层层往下,速度很快,易佳夕猜他有话要说,故意不问,只是像玩游戏一样牵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
梁霁辰被她闹得笑起来,他终于说,“不抱一下吗?”
“叮”一声,电梯应声而开。
“可是电梯到了。”易佳夕一脸惋惜。
他唇线下压,不动声色地说,“好,快上去吧。”
易佳夕真的走,步伐还很欢快,小包一甩一甩的,像是巴不得早点和他分开。
眼见着电梯门合上,梁霁辰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就在最后一刻,电梯忽然缓缓打开,易佳夕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停在梁霁辰面前,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在他面颊上啄了一口。
“蛋糕不要过夜,记得吃完,不要去外面打野食。”
就在他愣住的那一瞬,她又像风一样钻进电梯。
这一次,电梯缓缓上升,最后停在二十五层。
梁霁辰站在原地,忍不住碰了碰刚才被她袭击的地方,哑然失笑,“胡闹……”
回到家,易佳夕把怀表放在主卧床头柜上,脱下外套,准备去洗澡,手机响了。
是梁霁辰。
她接起来,听见他问,“进家门了吗?”
“到了,准备去洗澡,你到哪儿了?”
“云飞路,估计二十分钟到家,”他说着,忽然停顿一下,“我没再吃过别的蛋糕了。”
他想了一路,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
易佳夕笑得不行。
由着她笑了一阵,梁霁辰的声音忽然压低,“你刚才亲我了。”
“是啊,亲你了,高兴吗?”
他不说话,只低沉地笑了声,呼吸声引发细微的电流,麻了心脏。
傻不傻,这都不好意思说。
“亲脸就高兴成这样,”易佳夕靠在衣帽间的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一方丝巾,缓缓开口,“那我要是亲别的地方,你怎么办呀……”
对面的呼吸陡然加重。
易佳夕的手机突然进来另一通电话。
她看了一眼,是连绍打来的。
犹豫了一下,易佳夕对电话里说,“我有个电话要接,得挂了。”
梁霁辰看了眼时间,已过凌晨时分。
棠芯城城整理:梁老师又不行了。
晚点还有一更,大概是六点或九点,看我手速了,是不是更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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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好。”梁霁辰没有问她是谁打来的。
二十分钟后。
易佳夕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出现在小区门口,没有打伞,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扯到头上戴着,慢步在薄薄一层雪地上行走。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SUV,确认后,易佳夕走过去拉开副驾车门。
帽子上一圈大毛领几乎盖住易佳夕上半张脸,她又是低着头,连绍第一眼只看见她白皙小巧的下巴尖。
“易佳夕?”连绍有些不太确定。
和易佳夕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他高一的时候,那时候易佳夕脸上带些婴儿肥,下颌线比较圆润,那时候她整天嚷嚷着要减肥。
现在瘦得下巴尖尖的,真和照片上看到的差不多。
易佳夕把帽子摘下来,她冲连绍笑笑,“不是我还会是谁?”
“可能是我的私生半夜跟踪我。”连绍开玩笑,试图缓解一下气氛,易佳夕却只是敷衍地牵了牵嘴角。
她帽子上的毛领被雪濡湿,连绍把抽纸递给她,“怎么出来也不打伞。”
易佳夕用纸简单擦了擦毛领,说,“懒得拿伞。”
连绍想起来她一贯的毛病,无奈地笑,“还是跟以前一样……”
没有回应,也没有附和,空气中短暂的静默几秒,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只有无话可说的人才会总提从前。
两人相视无言,还是易佳夕先打破沉默,“出发吧。”
雪地里,车辆行驶时持续发出沉闷的声响,连绍驾车离开滨江丽屿。
后面有辆黑色轿车不动声色地缓缓跟上。
无人察觉。
一路途径滨江路,进过江隧道,来到城西略微偏僻的一处街道停下。
昏惨惨的路灯照着雪地,那里站着一个带毛线帽戴口罩的男人,连绍打开双闪,那人慢慢走近,拉开后座坐了进来,带进一阵寒气。
是刘春明。
易佳夕有些困,但还是强打精神。
她刚才在家里卸了妆,脸上干净,她拿手搓了搓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大雪天的,辛苦你们跑一趟。”刘春明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易佳夕问,“我无所谓,为什么把他也牵扯进来?”
她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连绍。
这话让连绍不太舒服,好像被排除在外。
刘春明“呵”了一声,“不是我把他牵扯进来,是他本身就牵涉其中,而且……”
还没说完,就被连绍打断,“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他向刘春明投去一个淡漠的眼神,表明他并不想让刘春明说下去。
大约十一点,连绍和易嘉泽分开,准备回家,就在这时接到刘春明的电话。
他说起易家那起事故,提出想要跟连绍在电话里谈谈。
在得知刘春明稍后也会和易佳夕见面后,连绍主动提出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愿意和他面谈。
刘春明也不废话,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把手机给他们看。
照片里,是一对男女的合照,男的约莫三十岁左右,女的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膀上,两人形容亲密。
易佳夕拿起手机,瞳孔微微放大,“这个不是……”
“是。”
“这女人是谁?”易佳夕放大了照片,几经辨认,确定自己并不认识。
她把屏幕对着连绍,让他也一起看。
看他的表情,显然也只认识照片上的男人。
那是姚金玲的助理,徐明华。
“先不说这个,”刘春明把手机拿回来,又调出另一张照片。
还是刚才照片里的女人,她站在游乐场背景的地方,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
孩子小小一只,努力靠在女人身上,他盯着镜头,眼中有着与年龄不合的淡漠不逊,和现在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连绍有些吃惊,“这难道是易嘉泽的母亲?”
刘春明点头,“这个女人叫何莉,N市人,二十六岁时在滨市一间小学当老师,二十七岁辞职回老家,在市妇幼保健院生下一个儿子,但因未婚原因无法上户口,她独自抚养这个孩子,在孩子五岁时,何莉因车祸死亡,孩子被人送到孤儿院。”
又是车祸。
他停下点了根烟,车窗打下一点。
车内闭塞,烟味呛人,但易佳夕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问,“然后呢?”
刘春明磕掉烟灰,又猛地吸了一口,“我去孤儿院查过,当时的院长认出易嘉泽就是那个男孩儿。”
他顿了顿,然后说,“何莉和徐明华是大学校友,同系不同届,这张照片是在何明华进入万金集团工作那一年拍的,照片后面有日期。”
照片上的女人皮肤白皙,脸上带着甜蜜憧憬的笑意,在那个较为保守的年代,若非兄妹或情侣,是不会这样拍照的。
沉默片刻,易佳夕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
“我奶奶给易嘉泽做过亲子鉴定,怀疑就直接去查。”她说。
刘春明苦笑,“警察办案要讲证据,得申请搜查令,何况易嘉泽现在身份特殊,轻不得重不得。”
易佳夕无所谓地表示,“重做一次不就完了。”
“你父亲已经……”连绍忽然停住,敏感地看了眼易佳夕。
她却神色自若,“我说的是徐明华。”
“恐怕他们不会轻易配合调查……”
不等刘春明说完,易佳夕就打断他,“这是你们警方的事,我爱莫能助,找到真凶那天通知我就行了。”
她态度抗拒,并不想听关于案情的细节。
“好,好,我不问。”刘春明不自觉地揉着膝盖,低头叹了口气。
时间久了,刺在长在心里,和血肉纠缠在一起,一碰就疼。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却也习惯了视易佳夕为最疼爱的晚辈,可这件事他帮不了她,只能是易佳夕自己想明白。
连绍开口,“您打电话给我,是想问什么?”
这句话,把稍嫌尴尬的气氛拉回正题。
刘春明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说的,但与你们有关,想想还是不能瞒着。”
“孤儿院的线索,易嘉泽母子的合照,对,还有我上回跟你提过的遗嘱,都是一个神秘人给我的。”
“神秘人?”易佳夕皱起眉。
刘春明点点头,“没有名字,没有电话,照片和打印的字条直接塞我门缝里,半夜做的,我早上起来上班才看到。”
“查不到指纹?”连绍问。
刘春明笑了,“我能不知道查指纹?第一时间送去警局检测了,啥都没有,我住的老小区,监控也是坏的,无从下手。”
易佳夕眉头紧锁。
接下来,刘春明说的话,真的让她清醒。
不止,应该说,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掉进冰窖,四肢百骸都冻住了。
“这个人知道这么多,说明他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且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思维。”
“他可能是你们认识的人,甚至关系很亲近,可能是你们的朋友、同事,甚至家人。”
“凭我警察的直觉,我无法对这个人定性,他可能没有恶意,也可能是个危险人物,你们要小心,”刘春明郑重地看着易佳夕,“尤其是你。”
被警告了,易佳夕却不怎么慌张。
可能是太困,可能是想到那个总是稳稳当当的人,她不觉得慌张有什么用。
在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事情已经坏到某种程度了,怕也没用。
虽然这样,“我还是不明白,这跟连绍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有危险,也是冲她来,关他什么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连绍闭了闭眼,眼里的神色由淡转浓,分明比外面的风雪还冷。
刘春明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他本来以为这俩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想叫连绍多看顾看顾易佳夕,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早已生疏。
谁知道好心办坏事,一上车,察言观色,就知道他们的状态不对,眼是冷的,暖气也化不开的冻。
这气氛,连他一个万年老光棍都看出来。
俩字,没戏。
或许是自己年轻时留了遗憾,就总想看到别人的圆满,刘春明觉得年少时的感情最为真挚动人,纯洁可爱,却没想到那么脆弱。
那歌词怎么唱的来着?刘春明洗澡时总爱哼哼。
“我认识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没见过分久的合。”
易佳夕缩在座椅上,把袖子从羽绒服里扯出来,捂住大半张脸,看上去困极了,她一路话也不说,安静坐在副驾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