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瑛挣了两下却没有挣脱掉,到最后索性就随他去了。好在今日穿的衣裙宽大,袖子垂下来能掩饰几分。
她悄悄打量着身边形容出众的青年,不知为什么,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牵着手都觉得高兴。她却不知道,她自个儿的眉梢眼角都溢出满心的欢喜,也是夏夜里一道不容错过的风景。
从莱州到济南府,从济南府到京城,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波折,但是因为有身边的这个人,即便是苦水也能品咂出一两分的甜意。成亲后的顾瑛感到从来没有的幸福和踏实,整日整夜的如同踩在云端上。
顾衡抽空瞅了她一眼,见她傻乎乎地直笑,就知道这丫头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干脆也不多话,只把手心里的小手又攥得紧了些。
京城每年的上元中秋都有大规模的灯市,有店家请了铙鼓笙箫,敲击之声如雷如霆。或有好事者一路燃放水浇莲、一丈菊等火炮,衬得京城如同不夜天。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东安门这个灯市就流传下来。不但每年的上元节中秋节,就连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热闹非凡。各个店肆高悬五色灯球如珠琲霞标,灯棚灯架灯山绵延数里。
顾瑛看得眼花缭乱,只恨不能多长几只眼睛出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顾衡把媳妇儿领到一处巨大灯山前,得意洋洋得道:“每年六部都会灯市上斗彩,可是回回都是我们工部赢。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这些制灯的能工巧匠本来就属于工部管,别的衙门只能干瞪眼。”
顾瑛放眼望去,见那头门之内用巴掌大的小灯拗成四边环形,墙壁是用灯填的,回廊是用灯塑的。且用灯为其门,用灯装饰其室,用灯展现其陈设之物,竟是一整个院落的物事皆为灯。
灯火点燃时,一时间璀璨光华恍如天宫。不但顾瑛惊喜连连,就是一旁看热闹的民众也在啧啧赞叹,说今年的灯饰倒是格外别致,就是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钱帑?
这话说的实在太挖心了,顾瑛回头看哥哥,果见他一张脸黑下了地。心想哥哥虽然看着沉稳,到底只有二十来岁。和同僚们费尽心力弄出来的东西,让别人一句话就否定了,心里头自然不舒服。
恰好这是鞭炮声大作,伴了锣鼓的花车正巧移了过来。顾瑛也顾不得别人侧目,一把拉住哥哥的胳膊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京城的灯市比起过年过节的庙会来毫不逊色,身着彩衣提着灯笼的人扮成各路神仙,踩着高跷仿佛腾云驾雾一般从街市上走过去。背着拂尘的吕洞宾,举着荷花的何仙姑,凤冠霞衣手持花枪的穆桂英,看着比戏台子上还要精彩。
那些戏人儿边走边撒鲜花,顾瑛来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忍不住像孩子一样凑了过去扯那穆桂英头上垂下来的花翎子。好在那戏子也不恼,见顾瑛容貌出众衣饰精美,还从灯笼做的花篮里取了一朵朱红的月季抛过来。
顾衡看了一会儿气就消了,心想只要自家妹子看的舒坦,管别人说三道四。一错眼看见旁边有卖糖人儿的,招呼了一声后就费劲挤过去,让那小贩儿帮着浇一个穿樱桃红衣裙的仙娥。
每月的十五官府也停止宵禁,许多平日不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三三两两的出来作耍。想来人多太过拥挤,一个五六岁扎着红色小辫儿的的幼童被挤在角落里,嘴一张就开始嚎哭。奈何来往的人太多了,小童想要找寻父母却被挤得根本就放不下脚。
顾瑛正巧在一边高处站着,忙挨过去将孩子扶了起来,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又把手中开得正好的月季花插在那孩子的衣襟上。幼童大概觉得有意思,一边用小手触摸,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这时候就见一个男子急匆匆的跑过来,半佝着身子嘴里还不住地嘟囔,“宝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叫你紧跟在爹爹后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
这大概是幼童的家长,放下心来的顾瑛正要把手中的孩子递过去,眼角忽见斜剌剌一道雪白利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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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就是今年阳历最后一个月了,怎么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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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刺杀
那道令人侧目的雪光是一把利刃。
任谁都没想到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之下竟然有人敢当街行凶,顾瑛惊了一大跳,在电光火石之间微微错了半步。奈何手中抱着孩子身法不灵活,那把利刃一下子就迫不及待的割破了她半边衣袖。
正巧有舞狮的队伍过来,数步之外就是锣鼓喧天,人人都在拍着巴掌叫好,少有人发现相隔几步远的阴暗角落里的惊险对峙。于是那个持刀之人越发有恃无恐,仗着身高体壮在方寸之地一招比一招凶狠。
顾瑛在莱州乡下时胆子就比一般的女孩子要大,但这时候心头也是一凛暗暗叫苦。刚撑着嗓门高声喊了一声哥哥,声音就被淹没在更大的浪潮当中。怀中幼童也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死死搂住她的脖子蜷缩着像个球。
过了几招后,顾瑛明显地发现行凶的男子并不懂武技,只是仗着一股男子蛮力左支右突。要不是怀中抱个孩子,以自己在钱师傅那里学的几招擒拿手,只怕会立刻逼住眼前之人的乱刺。
又一刀险险刺来,在暗处更觉刀光赫然。避无可避的顾瑛双目微睁就地一滚,双腿连环狠踹身旁的木柱子,带着毡布的棚子顿时轰隆一声垮塌下来,终于惊动了一旁兀自看热闹的几个人。
棚顶倒下时带歪了一旁悬挂的大红灯笼,风势一助烛火爆燃出冲天的火光,民众惊叫连连互相推搡着躲避,行凶之人立时在明亮的灯火下显现了身形。不想那人不退反进,停了半息后举着利刀专扎那扎着红辫的小童……
顾瑛实在吃不准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究竟是故意还是发疯?
但见这人在众目睽然之下不要命的打法心头也虚了一下。她毕竟只跟着钱师傅学了一点皮毛,平日里在家和钱小虎偶尔对仗时,手上的工夫也只是点到为止,从未见过这种专挑弱处下手的贼人。
角落里逼仄,根本就无处可躲。
刀光已经直直直刺过来,手里连一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刹那间一股厉风紧贴着面颊擦了过去,顾瑛心急之下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扭转身子硬冲进那人肩窝里,硬是用肩膀抵住那把刀的来势。趁着混乱时,把惊叫的孩子用惯力朝人多的地方一把抛了出去。
一阵剧痛袭来,这硬碰硬的一招使顾瑛脚下踉跄了一步。她半点不敢耽误,不管不顾地咬牙撕下那歹人掩住颜面的巾布……
空中呼地燃起巨大的礼花,四周依旧是一片璀璨喧闹,分不清哪边是幽微的星光,哪边是灯笼的烛光。恍惚之间,顾瑛耳边只听得远处哥哥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喊。她想告诉他,莫慌,我护得了自己……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听到动静的顾衡猛地回过头时,正好看见那把利刃闪着寒光横扎过去。他双目几欲皴裂,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挡在面前的重重众人,几步就将颓然倒在地上的女郎搂抱在怀里,却是半点不敢动弹。
那把掌长的利刃直直插在顾瑛的右肋下。
行凶之人脸上的巾布掉落,索性也不再遮掩。见顾衡望过来时还极为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浑身上下都是让人悚然的戾气。他恶意的啐了一口唾沫,这才收敛身形跳下高高的桥栏,片刻就隐入金水河无边夜色当中。
远处负责治安的衙役和兵丁相互传递着悠长的唿哨声,顾衡瞳孔倏然缩紧,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茫然,虽然看见了听见了却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
剧痛眩晕,胸腔里的心脏重得无法呼吸。
顾衡不自禁深吸几口凉气,用指甲狠狠切入手心,疼痛立刻让人清醒许多。他咬紧牙根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薛延行凶后飘然远去,没有大呼小叫痛苦哀嚎,反而无比冷静地拿出干净的手帕捂住顾瑛肋下的伤口。
因为行凶的刀具还插在上面不敢贸然移动,无比冷静的顾衡又客客气气的劳驾腿脚快的人尽快到回春堂请吕长春大夫过来看诊,京城里这位大夫除了妇科外也是治外伤的大拿。
顾瑛的嘴唇微微泛白颤抖。
非常奇异的,除了右胁下剧烈的伤痛,她还清楚的感受到哥哥身上隐藏至深的愤怒哀毁和荒凉凄惶。她一把捉住顾衡的手,虚弱安慰道:“我没事,那刀身扁平,且没有伤及我的要害……”
喉咙哽塞住的顾衡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刀口看起来并不深,鲜血也没继续往外流。这丫头本来就是个医者,若不是这个世道不容许女子抛头露面挂牌行医,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被救幼童的父母讪讪地过来,小声的询问是否需要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