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却对端王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毫无所觉,只顾自个说得痛快,“这松江布要是纱支用的再密些,织出来的布就又厚又结实,比普通的土布还要耐磨,染出来的颜色也鲜艳。我让人过了十回水,都没怎么掉色儿……”
端王当机立断抬手截住顾衡的话头,“京城的生意哪那么好做,你愣头愣脑地闯进去,别碰的头破血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把东西放在我这里,等空闲的时候我帮你掌掌眼。”
顿了顿,厉声道:“等我同意了你这个铺子才能开,若是我不同意,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翰林院里修书!”
春闱三鼎甲一向是入翰林院或六部观政,其中的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顾衡张大了嘴,愣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含糊道:“我已经在棋盘街看好了一个铺面,等改装好了就上些新样品……”
自从穆皇后过世之后,端王修了这么多年的佛已经修得炉火纯青,已经很久没有发火了。这时候对着顾衡一杆子戳到底的愣头愣脑,一股久违的心头怒火像沉寂多年的火山一样即将喷涌而出,无论上面压了多少石头都压不住。
他几乎是颤着指尖儿指着大门哑声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先回去,等我……叫人……唤你再过来!”
许是端王脸上的厉色太过骇人,顾衡的嘴巴一张一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草草作了一个揖后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奔而去。
顾衡前脚刚出门,端王府的总管太监魏大智就从屏风后迅捷无比地闪了出来,满脸担忧地劝解道:“不过是个刚出茅庐的小崽子,殿下您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京城多少绸缎庄子,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有胆子想进来插一杠……”
“哈哈哈哈……”
端王忽然爆笑出声,笑了好半天才擦着眼角渗出的泪水道:“……你以为这小子是个心中没有成算的吗?他多半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这趟过来就是想找一座靠山。哼,你以为当朝三鼎甲里会有蠢人吗?”
魏大智就叉着手不敢再言语。
端王想了一下,自以为明白了顾衡的心思,“这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当清官需要银子垫底。他本身毫无根基,家里为了供奉他多半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所以他一考完就赶紧像无头苍蝇一样找地儿开铺子,好给家里添些进项。”
他站起身打量着桌上光滑的布匹,“……三鼎甲是多响亮的招牌,肯定是老大和老三争抢的对象。他胆子又小年纪又轻,不敢掺杂这种拿命搏富贵换前程的事,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结果阴差阳错地求到我的门上来。”
魏大智见的人多了去了,却直觉顾衡不是这样懦弱胆小的人。但主子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就一脸恍然道:“难怪我觉得最近一段时日,他对主子的态度恭敬异常的很!”
端王得意地一掀眉毛笑道:“我也是从这一点看出来的,头两次这小子跟我下棋,我悔一步棋他就敢给我当面吹胡子瞪眼睛。最近这几次,每每要赢了就开始坐立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我就知道,他多半看出了我的行藏!”
桌上几匹松江布在灯下泛出柔和的色调。
端王又遗憾又欣慰地抚着布面,徐徐道:“不管老大和老三谁胜谁负,我反正是歇了心思,干脆就躲在一边当一个百事不管的闲散人。顾衡既然连锦绣前程都不要,非要和我这个半废人作伴,那我就成全他吧!”
魏大智有些迟疑问道:“您的意思是……”
端王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脸上也有了松快的笑容,“这小子既然想干一番事,我少不得要帮他一把。明天你就到南城门根磨刀胡同顾家去,就跟顾衡说这个什么布庄我也要掺一股,多少银子让他报个数。”
端王想起顾衡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一点小聪明全部写在脸上,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的笑容越来越盛,好半天才继续吩咐道,“……然后你再走一趟直隶府衙门,跟府尹当面打个招呼。一个小小的布庄,一个小小的新科榜眼,老大和老三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我的!”
魏大智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
自家王爷这么多年低调的不能再低调,这回难得出手管一桩闲事儿,管一个闲人——实在是因为太过喜欢顾衡的踏实和才干。
这么个人儿要是不小心卷进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争斗,又不小心煅成炮灰,那就是实在太过可惜了。好好历练几年后,说不定可以成为王爷的助力。
只是太多人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揣着旺炭一般的心梦想搏取滔天的富贵。却不知道那繁花似锦之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和刃人不见血的钢刀。
十五年前,穆皇后莫名其妙地牵扯进“厌胜”大案,几乎是在咽气的瞬间皇宫大内就变得风声鹤唳。多少晚上在一处听小曲儿喝小酒的宫中兄弟,一早上起来就没见了踪影。
魏大智靠着不听不看不说,几乎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死死守住钟粹宫的大门。不准人进不准人出,终于保全了现今的端王——当时还未成年的二皇子一条小命。
想到这里,魏大智不由感激起皇城中那位偏心偏到胳肢窝的皇帝。
若不是他老人家早早把端王撇在一边,又时不时地当着朝臣宗室的面斥责打压,说不定性子如爆炭一般刚愎易怒的端王早早就按捺不住加入这场纷争,与大皇子和三皇子争得红眉绿眼,哪有现在这般安闲的日子过……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总觉得好像忽略到掉了什么东西。然而等他仔细回想的时候,那种不可琢磨的感觉却杳无踪迹,便索性不再深想了。
魏大智作为端王府的总管太监,至今还活得四平八稳,靠的不是聪明而是谨慎谨慎谨慎。禁中比他聪明的人多如尘沙,但个个都比他死得早死得惨。所以人活在世上,聪明不是顶顶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象这位年纪轻轻的顾榜眼,就算得上是一个极知道自己本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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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的水磨工夫,功力见长!
在领导面前,要能干,更要不太能干,这是身为下属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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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卖乖
端王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是感到有些好笑。
谁说老实人就不能聪明,就不能有心眼?想起顾衡一脸急迫地抱着一堆松江布,几乎是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喋喋不休好半天才让自己松口答应他开这个布庄,就更觉得有趣。
听到屋子里有动静,等在外面服侍的人手脚轻便地把毛巾、温水、青盐、沤壶放置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端王一抬头,就见书房原本的侍女秀儿正把一件熨烫得整齐的玉色掐边中衣递过来。就温声笑道:“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怎么还在干这些粗活?”
秀儿温婉一笑,“王爷和王妃娘娘对我厚爱,不嫌弃我身份低微为我请封侧妃,这份恩德我不知怎么来回报,只有做些所能及的事,心里才舒坦一些。”
gu903();端王素来喜她谨守本份,即便马上身处高位也不骄不狂有分寸。于是也不多说什么,伸展双臂由她服侍穿衣。等衣物一上身,就感到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却不是往日惯常穿的素纹杭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