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卫东虽假装认真开车,盛亚封却仍能感受到空气的凝滞,于是识相地换了个话题,“齐老师吃火锅吗?喜欢吃什么菜?有什么忌口吗?”
“我不吃胡萝卜、西蓝花和鸡蛋,不吃辣。”
“不吃辣,嗯嗯,保护嗓子。”盛亚封点点头,“其他是过敏还是不喜欢吃?需不需要我发消息让他们别点这些?”
“不用,不是过敏。”
小的时候,家里不允许他挑食,如果发现他专挑一种菜吃或是完全不吃一种菜,父亲就会拿筷子抽他的手背。也不知道是他潜意识里觉得没有什么菜能比被打手背更讨厌,还是他真的能欣赏所有菜的口味,总之,他以前是什么都吃的,也觉得挑食就是矫情。
但是苏逢时让他意识到,人可以“矫情”是因为被宠爱。
所以他开始不吃那些苏逢时不吃的东西,一是因为他愿意迁就他的口味,二是因为这样以来,他好像就可以假装成拥有过愉快童年的样子。
步行五分钟,开车却要绕路。等盛亚封带着齐卫东抵达火锅店的时候,好几桌的锅里已经煮地热火朝天了。
店被完全包场,没有路人,而美食当前,已经吃上的大家伙儿根本没留意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有最后一个有座的桌旁,面向大门坐的小姑娘在看到他们后,兴奋地向他们招手。
齐卫东久违地体验了一次普通人进餐厅的待遇,竟意外地没有感到不快。
这一桌刚刚端上热腾腾的锅子,还没人动筷。
苏凡瑜背对门口坐着,也没注意同桌的举动,只觉得被热气熏地冒汗,忍不住解开了一颗衬衣纽扣,又卷起袖子。
“瑜哥,你吃个火锅还穿这么正经呐,一会儿抢肉肯定抢不过这群豺狼。”盛亚封走到他身边,熟稔地拉开位置,还招呼道,“齐老师,随便坐。”
苏凡瑜几分钟前得到了齐卫东要来的这个“噩耗”,早做了心理准备,这会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简单和齐卫东打了个招呼后,便兀自盛了一碗汤,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同桌其他人都是盛亚封部门的,比谁都愿意看到老板和偶像关系好,见两人气氛和谐,便高兴地起哄道,“谁再造谣齐老师和苏老师关系不好!”
听着起哄,齐卫东表情有些微妙,“没有关系不好。”说着,看了眼毫无眼色可言、一屁股坐在苏凡瑜身边的盛亚封,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了他对面的一个空位上。
坐在对面其实有坐在对面的好处。距离虽远,但人是正对着他的。
齐卫东心不在焉地涮着肉,虽知道自己今天势必要苏凡瑜到底是不是苏逢时的真相弄个清楚,却没想好怎么开口,只能时不时地瞄一眼人,还不敢让他发现。
他其实长得不难看,齐卫东想。也不知是不是“疑似苏逢时”的滤镜加成,苏凡瑜现在看起来也是眉目清秀、干干净净的青年样子,全然不是他印象里几年前那个样子。
解开一颗扣子的衬衣领口影影倬倬地透出他那比寻常男子更清晰精致的锁骨,玫瑰的纹身也衬得他手腕异常细白……
脑子里猛地划过昨晚的春梦,齐卫东被自己吓到调料碗撒了一半——昨天晚上,他的梦里一片漆黑,但现在,那一片漆黑中竟出现了苏凡瑜的脸。
放下碗,擦了擦手,他紧张地把衬衫从裤子里拉出来,遮住裤裆,等待情欲消散。
“瑜哥,你手上的戒指呢?”忽然有人问。
苏凡瑜笑颜来不及收回,抬头,便对上几双了好奇的目光。周围几桌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多得是人巴望着想看他的手。
眼见压不下大家八卦的心,他也不藏着掖着,“我都日夜颠倒这么长时间了,像是家里有人的样子吗?”他自然道,“还是说大家都在一起加班,只有我没有姓名?”
他说的轻巧,却不知道在一个没有他的公司群里,不淡定的大有人在。
苏总isavailable!!!
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对啊,没听他提起过,也没觉得他什么时候失恋了啊
你们太不关心我们老大了吧,戒指摘了好久了
????都怪这阵子忙昏头了,错过了大八卦
分手了也不知道他前任是谁,这保密工作做的真牛逼
……
群里百无禁忌,现实中大家却只敢开着玩笑说要给苏凡瑜介绍对象。
因着苏凡瑜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没有人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齐卫东全程脸色阴晴不定,喜怒不辨。
因为周遭嘈杂,他没有听清其他人说话,只知道苏凡瑜听完之后笑了起来,还有几分青涩的害羞,如果不是一身职业装的话,可能被当成是大学生也并不奇怪。
旁边发出了“哦~~”的调侃,轻松愉快的环境中时不时蹦出些“王老五”“赶紧上”“理想型”之类的词汇,听得他异常烦躁。
他不知道自己烦躁是因为苏凡瑜不是苏逢时,还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希望苏凡瑜是苏逢时。
但总之。
是他搞错了。
因为他准备好的戒指还被卡在海关,根本没到国内,更不可能提前几年出现在苏逢时的手指上。
猛地站起身,走到苏凡瑜身边。
“嗯?喏,给你。”苏凡瑜以为他是要拿自己面前的肉,从几个盆子里精确地拿出了他爱吃的那盘——齐卫东爱吃好肉,也只吃好肉,那种一碰就碎的羊肉卷牛肉卷碰都不碰,吃出一点不新鲜的也会整盘放弃,嘴巴挑得很。
齐卫东没注意,随意地接过又放下,小声却郑重地问道,“你……生不逢时真的不是被迫卖的?”
苏凡瑜不知道他怎么会再次提起这件旧事,也懒得去猜,干脆地答道,“真不是,你问几遍都是这个答案。”
他做好了齐卫东不信他的准备,但没想到这一次,齐卫东并未反驳,反而陷入了沉思。
吃完饭,打道回府。
盛亚封照例安排自己给齐卫东指路。
走进地库,齐卫东忽然问,“苏凡瑜之前是有……?”
他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盛亚封却听明白了,很上路地给他科普道,“瑜哥从没明说过,但也没否认过自己有家室,有的时候早下班就会跟我们打招呼说是要回家做饭。他手上原本有个戒指,这几年一直戴着,我们都猜他家里那位是那种需要做保密工作的明星呢……说起来,他那戒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摘的……”
齐卫东听完他的话之后情绪并不高,没半点聊同事八卦的兴奋感。盛亚封瞄了他几眼,便没再说下去。
齐卫东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停嘴的。
苏凡瑜不可能是苏逢时。
再次确认之后,他说不清自己是释然还是失落。
只知道他原本准备好的、打算在苏逢时父母今年的忌日上送出去、想顺便让他的父母给自己做一个见证的戒指,他不太想给了。
如果那个人是苏逢时的话,他不想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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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天高路远,不必相送
“我大概两点来拿《火眼》。”
时隔两天,“苏逢时”第一次给齐卫东发信息。
几天前,他父亲正巧碰到有一个合作对象正在筹拍电影,于是邀请了苏逢时上门聊一聊剧本采购的事。临走时,苏逢时忘了把剧本拿走,于是跟齐卫东约定好抽时间回来拿。
——他其实是想让齐卫东寄快递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使唤齐卫东,所以才不得不额外见他一次。
“知道了。”齐卫东言简意赅地回复,“你几点到?”
“两三点吧。”
“好。”
“苏逢时”看着他秒回又再无下文,心里直骂齐卫东是个渣男。
“剧组”的人曾经告诉过他,齐卫东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剧组”说,因为人生太过于顺遂的关系,齐卫东从来都只对得不到的东西才会有特殊的执念,而对于触手可得的东西,拥有了,就会抛诸脑后。
他原以为“剧组”这样说只是不想让他死缠烂打,毕竟第一次见面时,齐卫东那种激动与爱慕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时兴起,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他便真的如“剧组”所言,对他爱答不理、再无往日殷勤了。
虽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齐卫东长时间相处,但齐卫东的情感变化速度之快,也让他安排好的计划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都怪那王檀。他咬牙在心里骂道,若不是他手眼通天,自己安排的狗仔早就把他们在一起的照片发上网了,哪还需要他再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地生怕露出破绽。
“叮咚——”
齐卫东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出来,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眼,看清来的是“苏逢时”后,便打开门,让人进来。
齐家小区守卫森严,从没有一个狗仔成功进来过,哪怕是在门口蹲守,也会被荷枪实弹的门卫驱赶走开,所以他并不担心有人躲在暗处偷拍。
“苏逢时”鞋都没打算脱,打了个招呼后,接过齐卫东递来的剧本,便道,“我就不进来了,约了制作公司聊《火眼》筹拍的事。”
很明显,他并不愿意久留。
齐卫东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点点不舍得或想念的情绪,但他望着眼前人,心里只有空落落的茫然,“《火眼》已经要开始筹拍了吗?”相比恋人之间的对话,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进行社交寒暄。
“苏逢时”不打算让他知道得太详细,于是敷衍点头,“只是初步意向,后续如何,还不好说。”
——他打算卖了《火眼》,还打算出演主角叶昭。
虽没学过编剧,但作为一个学戏剧的人,他很清楚《火眼》是个珍贵的宝贝,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没有鉴赏能力的人,听到有人开七位数的高价,也不会不明白它的价值吧。
他幻想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和坦荡的星途,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既然这剧本现在在他手里,所有人又都觉得这是他的东西,那么他就绝不可能因着一点可笑的心虚而跟钱、跟前途过不去。
齐卫东对眼前人的野心一无所知,却能从对方的呼吸中感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别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把聊天进行下去。
“苏逢时”也有些尴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齐卫东先开口,只好没话找话地确认道,“我父母的忌日……”
“我把那天留出来了。”
“苏逢时”露出了感激的微笑,却让齐卫东莫名有些不适。
又强行说了几句,感觉空气凝滞、气氛尴尬浓得化不开,他终于不再为难自己,与早就想转身走人的“苏逢时”干脆利落地道别。
关上门,站在玄关边愣了半晌,齐卫东才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被他捏得有些皱的小纸条——这是他刚才拿剧本的时候不小心滑出来的。
“师兄,天高路远,不必相送。”
《火眼》里的结局,叶笙离开叶昭前留下的字条上,就写着这样一句话。
字迹整齐而飘逸。恰似身世波澜坎坷、性格潇洒随性的叶笙。
齐卫东本能地有些惶恐,觉得那个“师兄”不是喊得文中的叶昭,而是自己。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但心里却无端涌上一种事态超出预期的无力感。
——小时想离开他,却又和他虚与委蛇。
小时不仅不爱他真实的样子,还对他有所企图。
任何权力,只有在保持神秘时才会让人心驰神往,一旦解构后,便不值一文。所以贪慕捷径,全无必要,那些人丢掉了珍贵的过程,却只为了得到虚无的假象。
这是苏逢时说过的原话。
他原以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这个世界肮脏的部分沾染,却不想,一如屠龙者终将成为龙,曾经的鄙夷者也终成了他自己鄙夷的对象。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却不得其解。但乱如一团毛线球的思绪并没有妨碍他既惊又骇,整个人感觉堕入了冰火两重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让整个身体内都被烤得酷热,而皮肤外却冷风阵阵,吹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逢时到底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呢?
当年的他,连自己都看不到希望,苏逢时总不能是一开始就知道他能够恢复过来,才处心积虑地在他身边呆了三年吧?
……
他有太多疑问想和他当面对质。
然而。
在苏逢时来的时候,他一个问题都没有问,拿起了从未对他展示过的假面,装作一切正常地与他寒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这下意识的举动是因为他怕自己误会苏逢时,还是因为他本能地觉得,在这个人身上,他得不到答案。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用这幅恶心的模样面对苏逢时,甚至在开门的前一秒还在考虑要不要开门见山。
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抹虚伪的笑容。随后,他随着那一笑,自然而然地想,他不能把自己的狼狈展现在那人眼前。他不能用真情实意,对上那人的虚情假意。
因为他觉得,那个人不配。
而在目送人离开后,他摸着自己除了愤怒与不爽之外什么都装不下的心脏,无措了好一阵。
他想,他可能真的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吧。虽然曾经那么深爱着苏逢时,虽然苏逢时陪伴了他三年,但在发现对方有问题后,他竟也可以这般毫无留恋。
他痛恨自己此时此刻的样子与曾经让他感到恶心的父亲十分地相像,又间歇地替自己感到委屈——他就是不爱苏逢时了,只是这样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
或许这世上有许多人会因为别人对他好而爱上别人,但他不是其中之一,因为从小到大,他始终都是被人偏爱的那一个,也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真的爱他。
小的时候,他可以毫不愧疚地拒绝女生亲手做的小零食,因为她们只是爱慕他这幅可有可无的皮囊,而长大后,他也可以爽快地拒绝那些投怀送抱、那么崇拜向往,因为他们并不真的认识他,只盲目爱他或想利用他。
而苏逢时,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发现了,所以不再爱他。
…不,不是的。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否定了他。
或许苏逢时和其他人实际上并无差别,但他真的爱过苏逢时,甚至到现在,他也还爱着曾经的苏逢时。不管他曾经深信不疑的“苏逢时爱他”这件事是真是假。
gu903();他摸着因为不由自主陷入回忆中而涨得发疼的心脏,心想,自己可能不是冷酷无情,可能,只是因为深知“变了心的人是没有办法挽回的”这个道理,所以才下意识地放弃了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