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是让这些努力为他们“亲爱的苏总”辩解的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受。
苏凡瑜来得很急,站定了之后还有些喘,脸上原本是有些激烈运动后产生的微红的。但当听到齐卫东的话时,他登时屏住了呼吸,原本就比平时更苍白的脸色变得几近透明。
——他隐约猜到了齐卫东的想法。
齐卫东一直盯着他看,见他是这样的反应,虽确认了他确实没想过要和自己扯上关系,但心情却没有释然,反而更加难以描述。
嘴上倒是没再说些危险的话,圆回来道,“大家都知道这是营销号指鹿为马,王檀说想对外公开我们是同学,好澄清谣言。”
苏凡瑜这才缓了过来,点头,坐了下来,甚至感激地看了齐卫东一眼。
齐卫东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突然发现连载了大概两三周,小说里的时间才前进了一天……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
“从官方立场上,我们打算在网上先发一封律师函,澄清当年的不实传闻,再挑选较容易定罪的营销号递送法院传票,要求他们公开道歉。”
有王檀的帮忙,李莉华对自己的方案多了些自信,见苏凡瑜不置可否,也没像平时那样急着问他的意见,而是努力说服道,“虽然根据传播学定律,谣言满天飞澄清没人看,但是我们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冷处理了。如果不趁现在澄清,谁都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忻阁利用这个把柄来要挟或是重伤你们。就算作用有限,也总是有好过没有的。”
苏凡瑜点头。
李莉华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而从私人层面上,我们希望齐老师能够发一条微博,不要太严肃官方,最好是用轻松活泼的语气解释一下和苏总的多年同学关系。”
要澄清,其实最好的方式就是齐卫东自己发微博。虽然对齐卫东的嚣张跋扈多有耳闻,但既然王檀说齐卫东愿意配合,她也不惮于把这个想法提出来。
王檀看向齐卫东,试图通过他的表情判断是否需要自己再劝一下,却发现此时的齐卫东正低头打字,不辨表情。
与王檀交换了一个眼神,李莉华稍微失望了一下,又很快释然,正要改口,就听齐卫东道,“我发了。”
王檀抽了抽嘴角。让这小子发微博前知会他一声怕是这辈子不可能了。
李莉华则是不可能埋怨的,只顾着既惊又喜,觉得问齐卫东拿过手机看有些唐突,便赶忙登上了微博。
@齐卫东:介绍一下,我同学,我老板,苏凡瑜。
其实他原本想说“我经纪公司的老板”,转念一想,又意识到千金不是经纪公司而是个制作公司,准确来说,只能描述成“我经纪约所在公司的老板”,可又觉得太啰嗦了,所以最终还是言简意赅地用了“我老板”。
…………这,也行吧?
李莉华并不适应这种完全不经审核的公关行为,但接受得很快,看着评论转发已然破千的微博,很快道,“谢谢齐老师帮忙,”说完,又有些无奈,“但是这样的话公司律师函也要赶紧跟上,我该走了。”
她急着回去开展工作,麻利地把笔记本电脑往胳膊肘里一夹,便蹬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地往外走。到了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齐老师,方便给我几个签名吗?上次我找公关部门求都没求到呢。”
齐卫东还没什么反应,苏凡瑜倒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虽然对外,齐卫东一直说自己不喜欢签名是希望大家更关注作品不要追星,但实际上,更为主要的原因,是他自知字写得丑,不敢现写现送。
齐卫东并不知道有人在心里偷偷揭他老底,佯装镇定道,“现在不方便,下次吧。你可以跟王檀预约。”
李莉华没听出他的逞强,道谢,开心地带着他的承诺走了。
王檀看了苏凡瑜和齐卫东一眼,感觉他们之间有微妙的气场流淌,不愿意夹在中间,忙跟上李莉华,“娱乐媒体的资源,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上忙。”
转眼,病房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如果再见到他,你会和他道歉吗?”
齐卫东想起了苏逢时温柔的声音。
会……吧?
虽,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他欠了小时……
“一个人的好坏,要用什么来评价呢?你的标准和别人的标准谁才是正确的呢?”
可他就是……
“但这并不是你出言攻击他的理由。”
行吧,小时,你赢了,你说得对。他在心里拍板道。
虽说到医院来,就是做好了道歉的准备的,但是从做准备到做决定,他的内心依旧经历了一番交战。
而在这个过程中,苏凡瑜始终只是不急不躁地看着他,像是猜到了他有话要说。见他目光犹疑、迟迟不开口,也没有催促,表情淡定地像是在看一件历史文物。
沉静如水的眼神像是能敷在焦虑心脏上的冰袋,莫名地让齐卫东放松了下来。
终于。
“对不起。”
话说出口,倒也没想象中的艰辛或难堪,反而有种石头落地般的踏实。
苏凡瑜并不知道他这一时兴起的是在为什么而道歉,看他一副纠结的样子,虽懒得刨根问底,但也没有违背心意地欣然接受,而是道,“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
“要警察干嘛?”
苏凡瑜摇头,就算他是个写不出剧本的编剧,也实在说不出这么俗套的话来。
“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要时光机干什么呢。”他说。
齐卫东一怔。
简单的句子像是拳王的直拳一般重击他的胸膛,在他的大脑产生任何想法之前,心脏率先漏跳了一拍。
他从来都不知道“覆水难收”这种老掉牙的道理竟然可以被如此天真又坦率地说出来,而说话人看起来非但不显老气横秋,反而可爱得吓人。
真的,吓人。
——因为一个瞬间产生的可怕念头,齐卫东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想,如果苏凡瑜是苏逢时就好了。
幸好念头刚成型,????就被他打散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若不是周围有人,他还想抽自己一个巴掌以示惩戒。
他怎么能这样想小时。他怎么能,把苏凡瑜和小时相提并论。
哪怕只有一个瞬间。
“没关系,接不接受都是你的权力。”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我真的很抱歉。”
病房外的空气并不比病房里来得清新。
齐卫东找了个理由快速逃了出来,用力地深呼吸,却仍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控制不住地拿出手机想给苏逢时道歉,但“对不起”三个字打出来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解释。他难道要说,“对不起,小时,我在刚才的一瞬间希望你其实是别人”吗?
这简直太荒谬了。
但什么都不做,他又实在憋得慌。
想了半天,他打道,“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____________?”
对面回复地很快。
要警察干嘛?
回答正确。
正确得乏味。正确得一点都不像苏逢时。
又是这样。
齐卫东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以前,他和苏逢时聊天,可以聊上几个钟头也不会觉得厌烦。但重新联系上后,他发现,苏逢时的话不再能让他感到被吸引了。
他不会时不时蹦出有趣的故事、清奇的脑洞或惹人深思的金句,甚至不会开玩笑。以至于每次聊了几分钟,他便产生了放下手机,做别的事的想法。
而对他这个人,他也似乎没有了曾经那种疯狂想要拥有、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他呆在一起的冲动。
父亲严肃而讥讽的声音倏地闯入了他的脑海中。
“你现在已经好了,你们之间,也不可同日而语了。你以前喜欢的,现在未必还喜欢。”
这是父亲在得知他找到苏逢时之后说过的话。
他当时没当一回事,只觉得父亲是不满意苏逢时又管不了自己,才这般找些可笑而牵强的理由。
但现在想想,他的父亲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养在外面的小三小四没几年就会换一个,而他,说不定,和喜欢盛寅却毫不犹豫地答应结婚的哥哥一样,骨子里也镌刻着人渣的基因。
与苏逢时相处的焦虑逐渐被对自身的质疑取代。
他没办法再在心里嫌弃苏逢时,反而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愧疚难当。
他绝不能成为父亲那般的人,他想,既然姜一宁有信心不重蹈自己父亲的覆辙,他就更是如此了。
苏逢时没有问题,而他,也只是还太不习惯能亲眼看到他的幸福。
他努力地,极力地,这样说服自己。
第40章
天方夜谭
“我最近有点忙,可能没空搬家,别墅装修完你先搬进去吧”
“需要我去你家帮你收拾东西吗?”
“不用了”
找到“苏逢时”之前,齐卫东便做好了从父母那里搬出去和他一起住的打算。
虽然知道自己是个公众人物,但他复出之后通告很多,能用来和“苏逢时”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若是再不能住到一起,就更难见面了。
找到“苏逢时”之后,当被告知他们原先住的房子正在装修、暂时不能住时,齐卫东又二话没说,派人收拾了他以前的房子,打算作为他们暂时的居所。
大件家具的添置都是搬家公司搞定的,房间布置和整理也有保姆负责,等“苏逢时”踏进房门的时候,一切都是收拾好的模样。
他免不了在心里感叹有钱人生活的舒心,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离这样的日子已经很近很近。
——“剧组”先前只给他准备了一台车,还让他在齐卫东提出同居要求时谎称自己的房子已经卖了。他没有照做,打的算盘是先缓一缓,等到齐卫东彻底在他掌控之下后再向“剧组”提出买房的要求。
也正是因为盯上了触手可及的房产,他并没有因为齐卫东主动提出去“苏逢时”家住而感到奇怪,只觉得齐卫东真是随便的可以,又因为他工作繁忙不会真的和自己住到一起而感到万分庆幸。
他不知道的是,同样感到庆幸的还有齐卫东——他庆幸苏逢时没有过多追问,因为忙不忙的只是个借口罢了,实话是,他退缩了。
现在的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苏逢时。他害怕苏逢时因为自己的原因受到伤害,害怕苏逢时发现了他是这样一个人后,就不爱他了,更害怕连最后的距离都消失之后,他会避无可避地发现,自己真的不爱苏逢时了。
这些天,他没再见苏凡瑜,也没再见苏逢时。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想起苏凡瑜的频率甚至要高于苏逢时。
生怕脑子里再不受控制地冒出些恐怖的东西,他把这归结为道歉失败的阴影,又坚持不懈地洗脑自己苏逢时和苏凡瑜有天壤之别。
他告诉自己,苏逢时是和他是命中注定的恋人,而苏凡瑜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块碍眼的石子,至少曾经是;他告诉自己,苏逢时是才华横溢的天才编剧,而苏凡瑜只是一个无趣市侩的资本家老板;他告诉自己,苏逢时是爱他真实模样的珍贵爱人,而苏凡瑜只是一个,一个……
苏凡瑜帮他说过话,帮他解过围,帮他买过歌,甚至其实是个有那么点意思的人。
每当他试图否定苏凡瑜的时候,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总是毫无眼色地跳出来,指责他狗咬吕洞宾。
也是因此,他对自己的每一次洗脑,都是以“苏凡瑜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结果无疾而终的。
第一次去别墅,是齐卫东在史无前例的“时隔三个小时才回复苏逢时微信”之后的事。虽然苏逢时对此表示没关系,但他还是十分不好意思,便想着去看一看他。
一进门,他就把自己摔到了沙发上,边招呼“苏逢时”过来坐,边主动找话题道,“小时,这儿真是没有家的感觉。”
“苏逢时”对这个时不时会出现在娱乐新闻上、住过不计其数男男女女的别墅并不陌生,听他这样说,在心里直冷笑,嘴上却道,“我觉得这儿挺好的。”
他向来觉得齐卫东就是个靠资源捧红的废物,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又发现他是个喜欢动手动脚的好色鬼。虽然万般厌恶,但他不会跟钱和前程过不去,所以哪怕心里再鄙夷,脸上也不会显露分毫。
齐卫东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戏,习惯性地去抓他的手腕,又忍不住抚他手腕上的伤疤,“小时,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小时跟他说过,这是在他父母去世后留下的。
……等等,疤呢?
他觉得手感不对,定睛一看,才发现疤痕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细腻的皮肤。
“你把疤……去了?”齐卫东的心跳骤然加快,声音都变了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激动,明明他以前也跟小时提过几次祛疤的事,只是小时当时没同意,说是想顺其自然。
“对、对啊,”“苏逢时”也慌了,飞快地回忆了一番“聊天记录”,确认其中没有任何关于疤痕的提及,只好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道,“你不希望我这样嘛?”
他仔细观察过苏凡瑜,很确定他的手腕上的只有一个刺青,又因为他们的聊天记录里没有提及这个,他也就索性没有去照着纹。
那么,这疤又是哪里来的?别是齐卫东露水情缘太多,弄混了吧。
“没有没有,”齐卫东连忙否认,“这样很好。”
“那就好……”“苏逢时”捏了捏因为紧张而发抖的手指,慢慢平复了下来。
明明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齐卫东却不知为何,就是过不了这个坎。
他陷进沙发,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思绪却像是夏天的柳絮,到处乱飘,扰得他不得安宁。
不是他的原因,他想,他的小时真的变了。
疤也好,别的也好,总之,就是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