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说实话——她的儿子已经长得太大了,大到她没办法猜到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而他们家,也再经不起他任何折腾了。
见齐卫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若无其事地改口道,“万一小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找你呢?你好歹给人家回个电话。”
齐卫东没有回应她的话,对她摆了摆手,看她叹了口气,退出房间关上门,才不情不愿地点开未接来电,打了回去。
“小钊,你小子不厚道,怎么回来了也不跟兄弟说一声儿?咱们都多久没一起玩儿了,赶紧安排上啊。”电话那一头的姜一宁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咋咋呼呼地喊道。
齐卫东觉得有些头疼——他可不就是不想遇上这种情况才懒得跟姜一宁讲的么。
并不欲绞尽脑汁想借口解释,他轻巧推脱道,“你现在这么忙,我要约你还约不上吧。”
“哪儿能啊,就今天晚上,我给你接风,让你风风光光地露个脸,怎么样?”
姜一宁的玩心远比齐卫东重得多,齐卫东完全能想象他所谓的“接风”是个光景,更是百般不愿,“你也是快结婚的人了,就收点心吧。”
“想什么呢!”姜一宁抬高了嗓门,不满道,“我现在私底下活动都是和萧萧报备的,绝对正规场所,你家那位要是愿意一起来也可以啊。更何况你想哪儿去了,今天晚上是我们公司年中大会,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私人聚会。”
如果这是别人,齐卫东必定会疑心对方是否想利用他这个三年没有消息的话题人物炒作一个大新闻,但因为这个人是姜一宁,所以齐卫东并没有从这个角度想问题,至多也就是担心对方是否被谁忽悠了一把。
——主要是姜一宁的性格、家教乃至智商情商都和算计搭不上边。而这也是齐卫东能和他成为朋友的最重要原因。
齐卫东交朋友,向来是不挑家境、才华、头脑、长相,只要求对方对他没有所图就行了的。
因为在他看来,家境好不好也大多没他好,??有没有才华也大多不如他厉害,长相就更是如此了。所以只要不是故意接近他,只要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那就够了,可以做他的朋友。
半天没等到齐卫东的回应,姜一宁的急性子便耐不住了,“多大个事儿你也能想这么久?衣服和化妆师都不用麻烦王檀,我让我经纪人多要一套给你,保证符合您老逼格,蓝血秋冬新款,业内顶尖师傅。”说完,也不等齐卫东反应,抢先道,“就这样说定啦,我和公关部门通个气,让他们通稿把你写在最前面。”
齐卫东摇摇头,无奈道,“你们自家公司年会把我写在最前面,你爸不会气死么。”
和一般公司大活动放年底的习惯不同,姜一宁家里的姜药传媒的“年中大会”就是公司每年最大的盛会了,例行在6月举行。据说,这是因为创始人,也就是姜一宁的爸爸答应过家人每年冬天的三个月时间都要和家里一起度过的缘故。
对此,姜一宁曾经现身说法,“只有我爸和我妈而已,我爸嫌我是电灯泡,没把我包括在内。”
“不会的,给我兄弟一点牌面怎么了?他还敢说三道四不成?”姜一宁满不在乎。
齐卫东想了想,觉得这还挺符合姜爸爸人设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绝,只能勉为其难道,“我跟王檀说一声。”
“怎么这么听话啊?”姜一宁嘲笑道,“咱们东哥竟然也有怕经纪人的一天?”
齐卫东心说沟通是作为上司对下属的基本职业道德,但也知道跟他解释不通,便只是单纯怼了回去,“你不还怕老婆么?五十步笑百步。”
没想到姜一宁不以为耻反以为豪,“我就是怕啊,怎么?……对了,说起来,萧萧晚上加班,咱们早点溜走接她下班,还能一起吃个夜宵。”
齐卫东有些诧异。
他知道姜一宁和于萧视彼此为真爱,但着实没料到姜一宁真的能从原先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一下子变成了记得老婆什么时候下班还会去接人的好老公。
“基因真是强大的东西啊……”他想起姜一宁父亲的故事,不由地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世人皆是圆满二字的苦力
姜一宁的父亲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
按部就班地长大,娶了和自己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后,便过上世俗眼中人生赢家般的日子——妻子漂亮贤惠、还对事业有助益,公司蒸蒸日上,生儿育女也提上了日程。
然而世人皆是圆满二字的苦力,总会有需要费劲心神修补自己一不小心打碎的东西的时候。
姜一宁五岁那年,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敲响了他们家门,对药夫人——也就是姜一宁的母亲道,“您好,我肚子里怀的是您丈夫的孩子。”
姜一宁在客厅搭轨道玩小火车,把全部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稚嫩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的年纪还太小,尚不能理解一个陌生女人突然到自己家里说她有了父亲的孩子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那一向温柔淡定、从不对他发火的母亲手中握着一团纸巾,细嫩白皙的手臂上青筋毕现。
长大之后再回想,姜一宁无疑是佩服自己母亲的。
她没有像许多原配那样对小三怀抱着巨大的仇恨与愤慨,甚至还让管家给她倒了一杯安神养胎的茶,相当平静地问了那女人一些年龄、籍贯等寻常的问题,就这样安生地等到了他父亲回家。
“你怎么在这里?!”
姜一宁记得父亲当时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这种表情往前数几年,或是往后数几年,都没有在他父亲的脸上出现过。
“我想告诉你我怀孕了,可是你又不接电话。”女子委屈道。
姜父目光锐利,厉声喝道,“贪得无厌!是嫌我钱没给够吗?”
那女子还没有什么反应,姜一宁倒是快要被吓得哭了出来,因为这是他父亲最严厉对待他的时候也没有用过的语气。
但显然,如果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女子也不敢贸然地这样冲到姜家来。只见她并没有被姜父的气势压倒,从包里掏出怀孕证明和开房记录,泪眼盈盈却坚定道,“我真的不是图你的钱,你要是不想娶我,我可以自己养大这个孩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是要有个弟弟妹妹了吗?”一旁的姜一宁怯生生地问。
姜父这才发现了儿子的存在,一拍桌子,顺势把气都撒在了管家和仆人头上,“你们这帮家伙就没一点眼色吗?谁让他呆在这里的?”
负责带姜一宁玩的保姆这才匆匆忙忙地赶来,还没来得及把小孩儿抱走,就听药夫人气定神闲地说了句:“你有什么火气冲我来,别对儿子发火。小宁,你说的是有可能的哦,那说不定就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呢。”
保姆看着姜父越来越难看的表情,不敢再耽搁,火速把孩子带离了客厅,一边还吩咐厨房把晚饭单独送到少爷房间里去。
姜父气急。
他深谙生气是无能者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承认,曾经觉得在成年以后这样的情况便再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然而真到了临头,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总有令人无能为力的事——他没有办法让今天重来,让妻子继续对自己在外的花名一无所知。
火气还没压下来,他看着左右各占一边的两个女人,一时间也拿不好主意是先呵斥那个恬不知耻的娼妓还是稳住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只能重复地张开嘴又合上。
药夫人对丈夫这种生怕说错一句话就满盘皆输的心理清楚得很,也并不以为意,喝了口茶,淡淡道,“你慢慢考虑,我有的是时间,我想张小姐也有时间。等考虑清楚了再说你是想离婚还是就这样家里家外的,你先说出来,我未必不同意呢。别的我都不要求,就希望你能坦诚而已。”
当姜父听到夫人表态说出“离婚”二字时,整个人彻底崩溃了,抖如筛糠,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倒也不是做样子给人看或者因为图老婆家里什么所以才不愿意离婚。
这话说出去怕是没人信,但他确实是爱老婆的。
药夫人生姜一宁的时候因为大出血命悬一线,姜父当时毫不犹豫道,“如果我老婆活不了,我也不活了。”一时还被传为了佳话。
他在外彩旗飘飘多年,却一向秉持着只走肾不走心的原则,再温香软玉的姘头也没一个让他生出取代老婆的念头来。
只是没想到,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管得住自己的心,却管不住被被冲昏了头脑的出轨对象,一朝翻车,碰到个要死要活想跟自己走心的不说,这人还闹上门来骚扰他的心肝宝贝。
后来,那女人自然是没能进姜家的门。生出来的孩子被她强行留给了姜父,又被姜父不由分说地送给了一对国外夫妇领养,彻底断绝了他任何继承家产的可能性。
而姜父当时也向药夫人保证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还答应给冬天出生的药夫人每年过三个月的生日。
药夫人看人通透,知道偷腥这个事是在自己丈夫本能里的,因而并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只是要求他不要再让人找上门来。
——也正如她所料,姜父是对她有感情的,每年三个月的生日他从未失约,但在剩下的九个月里,他依然难改沾花惹草的本性,该嫖嫖,该睡睡。
这件事在圈子里也不算秘密了,齐卫东和姜一宁都知道。
姜一宁以前告诉齐卫东,正因为他太了解他的父亲和自己,不想祸害这世上任何一个像自己母亲一般美好的女子,所以他不打算结婚生子,只想游戏人间潇洒风流。
只是谁都没料到,这话说了还没几年,他就甚至跳过了交往的过程,直接向青梅竹马的于萧求了婚,一如他父亲年轻时候那般。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姜一宁在嘈杂的环境中高声问道。
齐卫东的耳膜被震得生疼,也忍不住吼回去道,“你可别步了你爸的后尘,萧萧可不像你妈那么好说话。”
“有你这么咒人的么。”姜一宁倒也没生气,笑骂道,“你爸又干净得到哪里去?”
齐卫东最烦有人提他爸出轨的事,但话头是他自己给出去的,也怪不得姜一宁,只好快速掠过话题道,“行了,你找个负责会场的跟王檀对接,我晚上会到的。跪安吧,小宁子。”
第19章
佛祖在上,请恕弟子无罪
挂了电话,齐卫东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投影上。
为了重新进入剧情,他将进度条倒回了两分钟前,看到镜头里是一个破旧古庙的空镜才满意地开始播放。
——那是和尚逃跑的那个雨夜。
庙宇一角因为年久失修而有个不大不小的洞,雨水顺着洞口流入,从庙里供奉的佛像顶部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茅草堆上。
和尚确认了周围没有动静,便推开门,还没来得及迈开腿就听到了一声惊雷劈下,一时分不清那雷是从天外还是庙里传来的,吓得把包袱掉在了地上,瓜果干粮散落一地。
他蹲下身,用衣袖细细地把干粮上的灰泥擦掉,又去捡水果。
又是一道雷。
和尚跟着一哆嗦,抓着桃的手有些颤抖。
“佛祖在上,请恕弟子无罪,”他从怀里拿出了佛珠,一边拨弄一边低低念叨,“您老人家可以在这里屹立万年,但弟子只在凡尘里活不过几十年,实在不愿教化这等无法开化的愚民们,也不愿再拖累一个无辜的孩子。从小师傅就教我渡人只渡有缘人的道理,此地没有可渡之人,万望佛祖明察。”
说完,才敢抬头看佛像,发现雨水顺着佛像的头顶往下流至面部,看起来就像是佛祖落泪了一般。
此情此景让和尚瞬间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放下包袱把佛像拖到淋不着雨的地方,期间嘴里的经文一直没有停过。好不容易把石佛挪到了淋不着的地方,才如释重负地瘫倒在了地上,抱着包袱气喘吁吁。
齐卫东紧紧盯着屏幕。
这部作品他听了不下十遍,简直可以倒背如流。
虽然很清楚接下来和尚会把包袱里一半的东西给佛像供上再走,但他的思绪却依然被和尚筋疲力尽的喘息声牢牢拉扯住。
彻底抛开前尘往事的激烈情绪并不一定需要用歇斯底里来表现,因为有的时候越是避重就轻,就越说明在乎,越是说不出,心里就越痛苦。
前半段和尚给佛祖解释时的语气稍显平淡,容易让人觉得感情不足,但后半段神来一笔的挪佛像完美地补上了情感表现不说,还用前后的反差点出了先前的压抑,将这场戏变得别有韵味。
齐卫东忍不住给本片的编剧兼导演也就是他男朋友本人鼓掌。
也不知是不是过分共情的缘故,这一陌生的场景竟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诞的熟悉感,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心跳加速、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再次打断了他的观影。
齐卫东拿起电话就想关机。看到来电显示为王檀,他愣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接了起来,“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找我。”
王檀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齐卫东还不是他带过的脾气最坏的明星。在心里骂了句臭小子,也懒得跟他计较,他自顾自往下说道,“你自己答应下来的活儿,我还不想接呢。晚上姜药的年会你是怎么想的?单纯的曝光对现在的你来说没有好处,会被人认为是炒作,而且这还不是你的主场,回头被人骂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心里想的最后一句话————他并不觉得齐卫东做好了面对外界的准备。
齐卫东其实很理解王檀的担忧,但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一般无法收回。
他不是一个会反悔的人,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嘴信守承诺了,“就一个小活动而已,我也很久没见姜一宁了,就当给哥们儿捧场,多大个事儿,至于你这么紧张么,大惊小怪。”
王檀听出了他的心虚,也不再向他发难,缓和道,“你既然坚持要去,也行吧。和我联系的是会场的总负责人,还是比较靠谱的,说是衣服、休息室都按姜一宁的配置来,就是他们没有多余的接送用车了,临时约保姆车我怕出状况,你家里有可以借用的么?”
车自然是有的,车库里都快停不下了。只是齐卫东并不想开哥哥姐姐留在父母这里的车,所以剩下的选择并不多。而在齐卫东的白色敞篷欧陆和他父亲的黑色奥迪A6之间,王檀最终选择了后者。
“我晚上要去跟《超级歌手》的负责人谈合作,让助理跟着你,没问题吧?”
《超级歌手》是连续五年蝉联音乐类综艺TOP的电视节目。
齐卫东抬了抬眉,对自己的影响力并没有太意外,只觉得这些人动作够快的,“当然可以。”
姜药酒会
车开到会场,泊车小哥看着那白底红字的车牌,毕恭毕敬地接过车钥匙,比对待普通豪车还要仔细地将车停好,尽管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搪瓷缸不小心混入了香槟杯中——姜药的年中会不仅请到了明星,还有各界名流和品牌方高层,从停车场就能看出来,参加活动的人含“金”量是很高的。
姜一宁特地出来迎接,知道他是坐他爸的奥迪来的之后便拿这车打趣道,“你这是审美突变?还是要退出娱乐圈,和你那便宜弟弟争着继承你爹的衣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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