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薇见她神色微微惊慌,知她原先就有的自卑,不是一句两句便能消除。道,
“便是你不如崔家表哥,一日认识十个字,一百日便一千个字,日积月累,总能万字千字认下,又如何比不得他。”
日积月累,总能和表哥学问一样吗?
马车里,刘伶见顾知薇翻着账本心起羡慕,她只认得几个字,见什么百花园,便知道是崔家下旬的百花宴,听说,是崔老太太亲自请顾知薇张罗。
她不止比不上八表哥,甚至,连薇姐姐学问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车马晃动,无声进了太白楼后院。三层临街商铺,一楼说书先生拍案讲着当朝太子,镇北王血洗鞑子王庭的传奇,茶座上叫好声一片,各个称赞镇北王英勇。
三楼雅间,偶有书生辩的面红耳赤,等上了三层,人静物静,走廊里连个响动也无。
刘伶一脸好奇跟在顾知薇身后,见两侧门窗紧闭,心底起了几分疑惑,这三楼,怎么好似连个动静也无?
“刘姑娘,您往这里来。”
殷勤小二笑的和善,轻瞧走廊拐角的竹门,笑道,“刘家老爷和崔家八爷在里头说话,说是瞧见刘姑娘,让您也进去说话。”
可,顾姐姐她....
刘伶正要再说话,见走廊两侧站着些玄衣披甲的近卫军。
这是,当今太子也在。
“这顾姑娘和当今太子真是般配,顾姑娘为人聪敏,太子老持稳重,陛下真是青眼发现了好姻缘。”
“可不是,只可惜太子到底不言苟笑了些。配顾姑娘,着实委屈了。”
“怎么?配不上太子,难不成,要配你这等书生不成?”
“若得顾姑娘为妻,自然稀世珍宝以养之...”
“柳兄吃醉了酒,说起狂话来,咱们快些家去,改日再聚。”
一时间,桌椅摇动,告别声四起,人走的干干净净。隔壁雅间,顾知薇额角微汗,满心忐忑的看向手持茶盏的靛蓝衣裳男人。
指节修长,指甲剪到齐平,自打那日宫中一别,顾知薇已经一旬未见到傅仲正。他初登太子宝座,军国大事自然他一一定夺。陛下身子骨越发不好,听姨妈说,每日咳嗽到半夜才好,几乎夜夜不能成眠。日子艰难,朝廷赏自然也万事让傅仲正做主。
他,想必日子也艰难。只浑身的气势,越发让人望而生畏,一眼,便让人怕到心底去。
“孤不言苟笑,委屈了你?”
傅仲正察觉到顾知薇犹疑目光,左右飘着就是唯独不敢直视自己。原本自己本没什么时间,是把顾学士等人抽到内阁,略顶替下才抽空和这人采买首饰,可谁知,竟然不知民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笑话!他身为储君还配不上顾知薇。那个酸朽书生,他,他配吗?
“不委屈。”
傅仲正酸气来的莫名其妙,顾知薇便是再聪敏,也不知该如何安抚。惹了他的是隔壁那二人酒后醉话,他要是算账,找那人去。她才是凭空来的无妄之灾,实在是委屈。
“...”
傅仲正撂了茶盏,见顾知薇委屈巴巴低首看着桌面,莺粉罗裙下,玉白手指绞紧,一看便是心底存了气。他这是在做什么,傅仲正捏紧额角,只觉得自己耐心倒是越发不好。
敬王银局和勾结鞑子一事铁证如山,可偏偏,朝中就是有那么一股酸腐书生,说什么先帝疼爱敬王,临死特意下旨保他性命。今既然杨太妃已死,敬王所犯之事,虽该追究,可到底是不应该处死敬王才是。
放屁!他今日若放过敬王,敬王便能饶恕他们不成?前世顾家罗家常家血流成河,那些个性命可不见敬王有丝毫心软。
只,往日被人碎嘴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身为人君,岂能没有这点儿容人之量。可偏偏,说的是他和顾知薇,是他前世便想娶没有进门的妻子,说的是他心头挚爱,他岂能无气?
“他们方才说那些个话,虽说是念叨你不言苟笑,可仔细想想,也是说明身为人君,自该公正无私,怜惜百姓。”
顾知薇见傅仲正闷闷不肯说话,慢悠悠的开口劝他,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羞道,
“方才那人吃醉了酒,说的是胡话,你何必和他计较。还有那未吃醉的,说的可是,咱们是上好的好姻缘。”
他那里是和吃醉酒的人计较。他计较的是,那人说他配不上他的薇姐儿。傅仲正开口欲辩解,随即便咽了回去。那些个朝堂琐事,他说来也无用,倒不如眼下,先把饭食用过才是。
撇了眼旁侧屏气凝神的何四,“早年太白楼当家的厨子可在?捡着他拿手的呈上来,顾姑娘吃不得荤腥大物,清淡些才好。”
何四忙不迭应声下去准备。小心关上门,转身见徐妈妈站在廊间,问她,
“你们姑娘眼下虽未进门,那也是顶顶尊贵的人物。怎么不把这楼上雅间清空了,没得惹出一摊子事情出来。”
“这太白楼早年便是酒楼,你们家爷改成了个首饰铺子,我们姑娘上旬才借着这太白楼的名号,重新开了茶馆出来。若是掌柜的来了便把雅座清空,我们姑娘是慈善人,干不出这等子事儿出来。”
徐妈妈倒是明白何四的意思。隔壁那两个书生她也瞧见了,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前头国子监的学生,若要打探问罪也容易。
只正是书生意气的时候,一人吃醉了酒说些胡话,不值当什么,姑娘定是不会怪罪,若是怪罪,那二人岂能完好走出太白楼。
“你啊,和你们姑娘一样,都是心底纯良的。若是敬王遗派,故意来给爷和姑娘添堵的,二人闹出个纠纷出来,你岂能担当得起。”
何四一脸得恨铁不成钢。眼瞅着这顾姑娘便要入主东宫,怎么这从主子到奴才,从来不心急。爷半旬未来这顾府,顾府上下,便是连嘘寒问暖的都没有,若不是崔皇后张罗着东宫上下事宜,又时刻让顾知薇进宫拿主意,时刻把大事小事传到东配殿去,他们爷才算是不那么惦记顾姑娘。
这顾姑娘到好,今儿个和刘家姑娘逛首饰做衣裳,明儿个和何家姑娘起诗社,桩桩件件,唯独想不起他们家爷。若不是今儿个爷心血来潮,说是要出宫在外头逛逛,别说是和顾知薇见面,便是二人老死不相往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没法子。
“你好歹提点些你们姑娘,咱们家爷要模样有模样,说起对姑娘的这份儿心,那是丝毫不比陛下对娘娘的感情浅。”
这么般配的二人,这么久没见,怎么就不见顾姑娘着急呢。
徐妈妈不答,指指门窗紧闭的雅间,笑道,
“爷方才嘱咐你什么?还不快去办了。”
姑娘和太子的事情,那是娘娘和老爷做主。眼下大奶奶怀着身孕,老太太身子骨不大安康,病病歪歪的,正是多事的时候。姑娘不去寻镇北王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多嘴什么。
“你...”
何四走了,雅间复又恢复宁静,顾知薇抬头,见傅仲正深眉阔目,阔肩朗朗坐于桌前。茶香晕溢,没得让男人浑身的青竹松柏香气淡了几分。
“你可是因敬王一事烦闷?”
顾知薇想起这阵子爹爹回家也是唉声叹气。明明敬王证据确凿,可偏偏碍于先帝旨意,无法动他分毫。
“你有何计策不成?”
傅仲正间顾知薇面带关切,心头一暖。探过身子把顾知薇柔夷握在掌心,笑道,“虽然棘手了些,可不算大事。自来臣子们忠君,是常理之中。”
只不过眼下这关头,忠于先帝,而不是当今陛下。说白了,还是对他这个太子不恭敬罢了。
顾知薇自然也想到这个,略带了几分沉重,可无论是何等境遇,都比傅仲正前世丧身北地沙场好。他们顾家,走出了这个死劫,她也算是没有白白多活了一回。
“敬王必须死,傅仲麒也必须死。”
傅仲正眸色一敛,倒是想起那日自己奔波千里从燕地回京。便听闻傅仲麒日夜守在顾学士府前,说什么对顾家姑娘一见衷心,若顾家不嫁,他便在顾家门楼前长跪不起。
他算是什么人物,也敢觊觎顾知薇。傅仲正冷笑,眼瞅着敬王拘禁于刑部大牢,这些个敬王的子嗣还在敬王府享受荣华富贵,实在是让人生出几分不满来。
男人掌心温度滚烫,从掌心四散到浑身各处。顾知薇喉头微紧,一时间语瑟住了。自打前头宫里分开,满打满算,二人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了。
她也想他了。
作者有话说:mua~
第81章
气氛暧昧,顾知薇羞涩错过眼去,不敢直视傅仲正。百无聊赖把玩桌面筷枕,宽窄不过二三指,山峰勾勒炭火窑炉里烧制几日,虽不如宫中物件精细,倒也一番野趣。
细白腕子把玩摆件,傅仲正不满佳人注意力被玩物收走,冷了眉眼,道,
“这东西虽稀奇倒也不是难得的东西,你若是喜欢,我改日送些好的来。”
这些个不知多少臭男人碰过的东西,就快撂下。
顾知薇自然知道傅仲正酸意,见他眸中带酸,故意问道,
“你觉得这筷枕不好?”
这话问的不对。傅仲正警觉之心顿起,仔细端详了眼前从未留意过的筷枕,笔锋柔丽勾勒山水,娇柔婉转如二八少女腰线,瞬间改口,
“别致雅趣,是难得好手艺。”
“薇姐儿倒是越发能力出众,不说寻常字画得心应手,改良起这筷枕,也别有风格,实在是让人欢喜。”
“这火能烧窑炉,也能烧别的东西。”
连着两句奉承话,句句戳心。顾知薇见他认出自己笔锋,心底欢喜,可想起前世顾家惨状,恶意上了心头,提醒傅仲正,
“若是担心处置了敬王名不正言不顺,想来天灾人祸是避也避不开。至于敬王余下他人,虽不至死,若贬为庶民,想必不会再有祸根。”
又转回该如何处置敬王一事。傅仲正眸色内敛,冷了眉眼,朝顾知薇道,
“他早年借着先帝遗旨作威作福,我自有法子处置了他。只皇伯父身子骨越发不好,若朝堂上本,没得劳累了他。”
顾知薇好奇,“先帝有遗旨在,难不成,你也有遗旨不成?”
“我没有遗旨,可我有钦天监。”
傅仲正凑上前,大掌扶过顾知薇柔嫩脸颊,半拢住肩头在自己身侧,凑近顾知薇耳边,
“钦天监里占上一卦,他便是不死,也没个好日子。”
顾知薇闻言打了个寒颤,只觉得男人松柏香气围绕自己,没得让人脚软腿酥,强撑住身子骨,岔开话题,道,
“除了那筷枕是我手笔,那你再瞧瞧,这屋子里,可有旁的出自我手?”
傅仲正闻言打量下四周,依窗是及人高八角金丝芙蓉屏风,再往近瞧,桌椅板凳带有暗香,似是南边儿来的香木,略油漆了两层清漆,倒也干净自在。两侧墙壁,悬挂些前朝大儒山水笔墨,因是名家大客,倒也裱的整齐。
“那山水是你临摹的?”
傅仲正一眼便瞧出来,面上是寻找了好久,也不知哪个是的模样。见顾知薇闻言笑的开怀,道,
“不是前阵子还在写什么经书,怎么这会子又临摹起山水画来。”
更勿论悬挂在这厅堂之内,来往的客人瞧见她笔墨,实在是,不妥当。傅仲正强压下心中酸意,状似不在意,道,
“我上旬搬进宫里,东西准备的不齐全。这山水笔墨倒是不错,拿回去挂在屋子里,省的在外头沾染了油污。”
“除了山水画,再挂上两幅心经才好。”
顾知薇笑吟吟斟杯茶给他,笑道,
“前几个月你便夜里睡的不踏实,如今怕是仍旧不见好。我手写了几封经书,和这些个山水画一起裱好,回头让何四带回去,省的你夜里难受。”
佳人软语贴心,傅仲正喉间哑然,只把自己早就好了的事儿抛在脑后。他初重生回来,敬王势大,朝臣无一敢和他对峙。皇伯父身子骨孱弱,若他败了,顾家常家等血洗菜市口,佳人也没了庇护,孤独死在涵香阁。
如今杨太妃身死,敬王也囚禁于大牢之内。内忧外患局势瓦解,顾家平安喜乐,罗家常家等各个平安,他自然夜夜安枕好眠。
更勿论,薇姐儿温言软语贴心,前世二人何曾这般亲昵。喉结微动,眼底也起了两层暗光,大掌拉住顾知薇细弱腕子在掌心摩挲,酥酥麻麻让顾知薇欲躲还迎,推拒道,
“大庭广众之下,徐妈妈在外头伺候,没得让人听见。”
傅仲正强压下内心渴望,眸子微敛,盯住二人交缠的手腕,似是蒙上了层薄雾,道,
“过几日,咱们便先过了六礼如何?”
过了礼节,薇姐儿便是自家人。他盼了两世的佳人,总算是如愿以偿。
而此刻,太白楼外,两抬青布小轿在门口停下,早就健壮仆妇躬身走向帘边,道,
“夫人,咱们家爷眼下在三楼雅间,除了咱们家爷,崔家八爷,常家大爷连带着刘家姑娘也都在楼上呢。”
端丽夫人道了声知道了,吩咐仆妇,“你去瞧瞧何四在何处,若他在楼上,只带着咱们从后院进去便是。”
仆妇顺势去张罗,何三姑娘听见常家大爷在,手指不自觉的攒紧,抿唇问道,
“姑姑,我便这么来寻顾家姐姐,妥当吗?”
“你顾家姐姐性子和善,又是你太子表哥的心头肉。若她不成,你和常达,怕是就这么错过了。”
端丽贵妇,也就是恭王妃宽言安慰何三姑娘。她这个外甥女是心思通透的,若不是仲正封了太子,常达有什么军机大事也往宫里通报,再不往恭王府来。
而何三姑娘越发容貌憔悴,恭王妃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家乖顺温柔的何三姑娘,竟然对常家那位爷上了心。
仔细想来,原许多事就有了缘由。她仲正眼巴巴挑了西域进贡的狗崽子到顾府,略提了两句,常家便眼巴巴送了给何三解闷。太白楼出产的首饰模样精美,红宝绿玺样样珍贵,常家便说什么,自家都是爷们儿,得了许多红宝没地儿送去,倒不如给何三姑娘打首饰,也算是全了常达和傅仲正的兄弟情谊。
他们沙场里拼死的兄弟,自然和旁人不同。恭王府人员低落,恭王效仿皇帝,婚前还有两个姬妾伺候,等她生下仲正,姬妾也都打发出去。这么许久没动过心眼子,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出来。
恭王妃见何三姑娘一脸闷闷不乐,并不去点破常家对她的心思,只笑道,
“该是你的姻缘躲不过,你顾姐姐为人聪慧又极其妥当,她出手定是没错的。”
何三姑娘这才心事重重的点点头,歪靠在恭王妃胳膊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