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对不起!
我走了。”
短短几字,诀别之意显露无疑。下面大概是死者的名字,写了“龙海”两字。
程斌看完,又递到俞任杰眼前展示了几秒钟,等郝晋阳凑过脸时,他已经将这张纸折了起来。
“这封书信应该做一下字迹比对。光从现场来看,还是有一些疑点。”程斌解释道:“虽然死者的面色与一氧化碳中毒相符,但表情姿态太过平静。点燃木炭势必会有大量的烟雾冒出,呛人口鼻,消耗车内氧气的同时会造成窒息感,过程十分痛苦。而死者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连衣服都没有几个皱褶,就像是…”
“在这之前已经睡着了一样。”俞任杰快速抢答,他一向乐于替程斌总结,这样可以使上司有类似便秘的憋闷感。
程斌看了他一眼,点头:“另外车内太过简单干净,一般人的车里总有些多余的东西,比如…”
“纸巾盒、御寒的衣物、矿泉水、零食、球拍、玩偶、垃圾等。”俞任杰再次代劳。
程斌皱着眉头听他说完,做了一个多余的总结:“在这辆奥迪中,这些东西全部没有。”
老张一听,也觉得有理,立马叫来该区的法医小马,马宰亭。
小马工作不到几年,一副年轻气盛的模样,先是一口咬定是自杀,听了程斌的分析后无奈地更变了结论:“我忽略了死者之前服用过安眠药的可能性。确实有一些人怕过程的痛苦,会在烧炭前服用安眠药。这种情况,需要进一步的解剖。”
尸体检验的工作就留给法医,程斌一行三人在汽车附近展开了调查。
奥迪经过上山之路,拐弯开进了树林,停在离开大路大致五十米的位置。树林并未铺路,遍地泥土,不巧的是前天夜里下了一场雨,将可能留下的印记冲刷了个干净。而从地面上的脚印判别,从雨停为止,只有那两名游客经过那里。其他都是警察相关人员的脚印了。
奥迪车停靠处的附近没有公交站点,最近的站点离这里有将近四十分钟的步行距离,摄影者前来无疑不是自驾出行。这里偏僻冷清,是城市的边界,在往外开几十公里就是外省,当地人给这儿灌上了“自杀圣地”的名号。听老张说,到这儿来摄影的人数与到这儿来自杀的差不了多少。
此后能做的便是等待。
推辞了老张的午饭邀请,程斌载着两人驱车返回。回程的路上,刻意绕到了附近的景区,等俞任杰在边上的小卖部买了两只塑料袋与几包零食才继续返程。
此后不知是不是俞任杰啃鸭脖的味道太过销魂,饶是到了平路,郝晋阳还是捧着塑料袋吐了一次,终于恶心得俞任杰将零食塞好,不再吃了。
第23章烧炭的丈夫(2)
去郁山调查奥迪案的第二天中午,
警局办公室静悄悄的,
同事们不是办案去了,
就是出门觅食去了。
“最近不太平啊。”俞任杰懒洋洋地说。
郝晋阳转过身,
发现师兄已经整个人躺在了椅子上,
只伸长了两根手指在那儿滚动鼠标。电脑屏幕上除了一面帖子,
还跳了好几个广告框。就算最近他手里的案子不多,
但光天化日之下在办公室里上论坛也太不像话了。
无巧不巧,程斌正好端着杯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望向他们的方向。郝晋阳对俞任杰咻了一声,
以示告诫。
俞任杰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昨天的午饭钱不是给你了嘛,咻咻过了。”他说的是支付宝软件的面对面转账能,
叫“咻一咻”。
这些动静反而引起了程斌的关注,
他绕了过来,俞任杰屏幕上的画面便尽数进入了他的眼帘。郝晋阳往他的格子间里一缩,
已经准备好迎接队长的愤怒咆哮,
不料队长在俞任杰背后站定,
与俞任杰一个口径:“最近不大太平。”
俞任杰转过头,
吓了一跳:“靠,
你走路不出声啊。”
程斌朝自己的脚尖看了一圈,
踩了两步,回答:“有声音,你自己没听见。把帖子往后拉一下。”
此后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起这个帖子来。郝晋阳从他们的对话猜测他们说的是最近上了新闻的马路袭击案件,
已有不少无辜路人被人袭击,
有时用木锤,有时用板砖…往往是朝脑袋上招呼,一击即中,立刻逃跑。虽未见严重的伤害事件,但已造成了一定的社会恐慌,近来事态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郝晋阳以前工作过的中南街道派出所最近也因这事儿忙翻了天,听说天天加班开会,派出所的会、街道的会、行政区的会、市里的会…
程斌和俞任杰聊的便是这个热门话题,从案情升级聊到了模仿犯罪的可能性。说到模仿犯罪时,郝晋阳插了进来:“那个…要是有人模仿犯罪,怎么判断?”
程斌猛地回过头来:“你怎么在这里?”
“呃…队长,我就坐在这里,你忘啦?”郝晋阳苦笑道,队长还是时不时忘记他的名字。
程斌嗯了一声,皱起眉头:“这案子暂时还是由治安大队负责,掌握不了细节没法判断,以后有实例的时候再教你。”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俞任杰的电脑屏幕上,突然抬高音量:“上班时间注意一下,你看的什么东西!”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走了,皮鞋踏在地板上果然是有声响的。俞任杰对郝晋阳做了摊手的动作,配上无语的表情,表示不知道他哪根筋又搭错了。
不一会儿程斌绕了回来,脸色有些窘迫:“对了,刚才我是来和你说,死者的身份确定了。”
俞任杰知道他说的是奥迪烧炭案,微微点头,随即将电脑屏幕上的网站关掉了。
程斌立在他的对面,胳膊撑在格子间的挡板上,从上向下看着他:“通过车牌号找到了车主信息,就是死者本人。姓名程龙海,年龄三十四岁。”
“还有呢?”
“死者的家就在我们管辖的区域,反正我们做了初步侦查,这个案子就归我们,和你说一下。”
是郁山地区的队伍不想接吧,俞任杰打了个哈欠:“我没意见。”
“但法医还是有他们那儿的人参与。”
“还有这种做法?”
“上次见过的小马执意要继续负责这个案子,我答应了。”
“这么好的小伙倒挺少见。”俞任杰说:“一般人都把麻烦事儿当皮球往外踢,很少有人像你一样喜欢把活往回揽的。”
程斌倒是不动气,只慢慢看了他一眼。
俞任杰再次打开网页,这次屏幕上是警察局官网首页:“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合规矩么?”
“尸体已经送到我们这儿的停尸间,小马过来的名义是协助破案。”
那就变成法医之间的相互交流项目了,合理合法。见程斌还站着,俞任杰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程斌说,又站了一会儿,他第二次转身离开。但隔了不到五分钟,他再一次出现,带着他的杯子,低着头大步走向茶水间,折回的时候他,在俞任杰座位前停了停,解释道:“我忘了倒水了。”
见队长来来回回几次,郝晋阳将身子探过走廊,小声对俞任杰说:“队长怎么这么丢三落四的?”
俞任杰边对着电脑打字边说:“他就那样,想什么是什么,别理他。”
郝晋阳觉得这话有些耳熟,这不是队长说师兄的么。这时程斌第四次踏出他的小办公室,朝他们的方向走来:“都这个点了,一起去食堂吃饭么?”
“你去吧,我们准备一会儿出去吃,附近新开了不少小店。”俞任杰动了动手指,再次把屏幕上的娱乐网页关掉了。
“不可以,半个小时后死者的家属要来,你和我吃食堂。”程斌说,见他还慢吞吞地整理桌面,附身直接把他的电脑屏幕锁了:“你吃饭慢,现在就去。”
于是这顿午餐在食堂匆匆解决,俞任杰在程斌对面戳了一顿饭的狮子头,一直没能把狮子头戳穿,以程斌和郝晋阳一人给他夹了一只嚼不烂的鸡腿为结局。
“该换食堂了。”程斌说。他把金刚狮子头的视频发给郝晋阳,让他去行政科投诉。不过后来食堂也没换,只是很久没出现这款硬邦邦的狮子头了。
下午刚过一点,程龙海的妻子来了。
她的穿着整洁得体,没有化妆,颇有礼貌,给人朴素温婉的印象。她的名字叫周静,与程龙海同年,两人原本是高中同学,一直恋爱到结婚。程龙海于五天前失踪,以为他是忙着公事在外留宿一夜,她过了一天才报警,不料几天后收到警方的消息,宣布了丈夫的死讯。简单了解完这些,程斌领着周静前去停尸间认领尸体。
掀开男人身上的白布,周静抽了口气,眉毛随即皱成一团,她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是他…就是我丈夫…怎么会…”
不像许多死者家属会扑上前去抱着死者大哭大闹,或是撒泼打野找警察出气,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注视着自己的丈夫,眼里满是悲伤。这样大约五分钟后,她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可以摸摸他的手么?”
程斌点头后,她便跪坐下来,轻轻牵住了丈夫的手,一会儿又将她的脸颊贴了上去。
“好凉。”她流着泪说:“以前他的手很暖,一年四季都是暖的。”
冷冰冰的停尸间里,弥漫着温情与悲伤。俞任杰转头关心他的小弟郝晋阳,发现他果然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感动着,哭得比周静还大声,这会儿工作人员正忙着给他和周静递纸巾。其他人虽然没掉眼泪,却无法不动容,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静静地等待,一时间屋里只有挂钟走动的滴答声与她的抽泣。但这里毕竟是警局,不能无穷尽地等待,片刻后程斌叫停:“周女士,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先出去吧。”
周静转过脸,说了声抱歉,随即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郝晋阳将她领入一间会客室中,觉得她可怜,特地给她调制了一杯放了许多奶和糖的咖啡。周静端起咖啡的时候,程斌与俞任杰带着笔记本进入了房间。
“周女士,可以开始了么?”程斌问道。
周静用纸巾轻拭眼眶,有些虚弱地回答:“可以,开始吧。”
“麻烦将丈夫失踪那天的情况与我们说一下。”
周静点头,或许是已经打过了腹稿的关系,开口时思路十分清晰:“5月15日早上6点30分左右,我丈夫就出门了。那天是周日,我原本想和他一起去商场逛逛,但他有事要出远门,说不回家吃饭,可能会晚回来。我将他送出家门口,与他挥手道别。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了,那天他开的就是那辆被你们找到的黑色奥迪。”
“你确定他是6点30分出的门?”
“那天送丈夫出门时,正好遇到了隔壁楼的老太太,她还问我龙海这么早去哪儿呢。因为老太太每天早上6点30分准时出门晨练,所以我才那么确定时间。之后我和老太太还聊了会儿家常。”
“你丈夫和你说过那天是去干什么吗?”
“没有,我问他的时候,他吞吞吐吐的,不想回答,我便没有继续追问。我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因为他不喜欢和我说工作,反正我也不懂…谁知道他是去自杀的。”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究竟去哪儿,去干什么,是么?”
“是的。”说到这里周静再次垂泪:“要是那天我问他一声就好了…或许他会愿意和我说说他的心事,就不会想不开了。”
程斌将纸巾盒推向她:“你觉得他是自杀,有依据么?”
“其实他从没和我说过他不想活了,一次都没有。龙海就是一个喜欢什么都自己扛的人,我猜他也没和别人说过吧…这就是他的问题,有什么困难不愿意说出来。”
周静深深叹了口气:“但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开心,毕竟结婚这些年了,要是还看不出就不对了。我猜想是和他公司的经营状况有关。我丈夫自己开了一间公司,最近情况似乎不太好,他总是唉声叹气的。有一次他问我一个问题,以后要是过回穷日子了该怎么办?当时我只安慰他说怎么会呢,我没有告诉他,其实他有没有钱,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可他还是忧心忡忡的,说他不能接受,何况他要为手下的员工负责。”
“什么叫过回穷日子?”俞任杰打断道。
周静解释说,他们夫妻俩都不是本地人,是老家同一所高中的同学,程龙海通过高考来到这所城市就读大学,她则作为他的女友一起跟来。大学昂贵的学费与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令人咋舌,最苦的时候周静去小饭馆刷过盘子,洗过厕所,而程龙海白天上课,晚上则要当家庭教师。毕业后两人领了证,却没钱办婚礼,就在学校附近的东北菜馆里请要好的同学吃了一顿肉菜作为庆祝。为了节省开支,两人窝在廉租房的地下室,一窝就是三年。三年后程龙海的工资才得以支撑两人租赁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间。而程龙海创业成功年入百万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在这之前,两人早已尝遍了世间的疾苦。
俞任杰轻轻叹了口气,向她投以温和的目光:“周女士,即便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那段日子特别辛苦吧?”
周静像是为了抵抗眼泪一般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而后鼻尖一耸,仍是流下热泪来,这时的她看起来特别的脆弱与委屈。
程斌朝俞任杰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他的老同学一定在为自己的沟通技能而得意。俞任杰曾经说过,在人流露最真实感情的时候,更容易说实话。此时周静的话果然变得多起来。
“其实那时并不觉得特别苦,觉得日子还熬得下去,也会慢慢变好…反而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时真的很苦,每想起一回,都忍不住要掉眼泪,真受不了自己…人呀,一旦飞上枝头了,再掉下来,会特别接受不了,特别是那些看过你高飞的人,一点儿也受不了他们的眼神。”周静顿了顿,说:“我想,龙海是这么想的,他还怕公司倒闭了,没法向下属交代,应该是这样吧。”
哭湿三张纸巾后,周静停止了抽泣,红肿着眼睛问:“我丈夫死因的判定什么时候能出来?我想早点带他离开,让他入土为安。”
郝晋阳几乎立刻扑了上去,红着眼眶道:“这两天就能出证明了,我们一定马上让你的丈夫安息,你也要保重身体!你丈夫的在天之灵会希望你这么难过么?”
俞任杰将郝晋阳拉开,程斌说:“接下来会进行尸检,做完尸检就可以火化尸体,但报告出来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周静蹙着眉头问:“尸检会做些什么?会花很久么?”她的目光在强硬派的程斌与多愁善感的郝晋阳之间游移。
终于俞任杰推开两人,回答道:“时间说不准,但我们会尽快。”
第24章烧炭的丈夫(3)
小马于第二天上午来分局报道。他穿着发白的牛仔裤,
格子衬衫扣错了纽扣,
头发歪歪斜斜地朝向一边,
把得俞任杰衬得特别整洁。
“还记得我么?我是马宰亭,
那天一起查看奥迪案的那个同事。”
俞任杰点了点头,
gu903();关心道:“外面风很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