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乍然宣布退位,可让好大一堆怀有异心的大臣失望了。
但更多的却是众望所归,毕竟太子这些年的一举一动都在满朝文武的关注之下,虽偶有小错,却也能马上更改,在民生方面更是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天赋,本身也是心怀天下并能听人劝诫,日后性子上若无大变化,成为一代明君是不难的。
何况还有身为太上皇的当今在上面压着,太子妃也已有身孕,江山延续不成问题。
于是这历来都是白骨累累、鲜血铺就的权力交接竟然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去了。
新帝登基,定年号“建安”,奉太上皇帝与太上皇后于承颐宫安养,封太子妃庄氏为皇后,胞弟徒允安为衍康亲王。
然后加封三位公主为长公主,一路追随的东宫属官也各赐官衔,而诸多赏赐中,最引人瞩目的却是宁安侯贾蓉。
以救驾之功加封为宁国公,御赐敕造宁国公牌匾。
勉德郡主与未来的衡阳长公主驸马也各有许多珍宝赏赐。
也是此时,朝中许多大臣才恍然大悟。
原来并非贾蓉无功,而是要留给太子继位施恩。
也知道此时,大部分人也就明白了,太上皇早有禅位之心。
于是一切尘埃落定,便也到了五月里了。
缙朝传统,四月会试,五月殿试。这一回又是建安帝登基后第一次主持殿试,自然更是不同凡响。
最引人瞩目的自然就是新进的天子宠臣宁国公贾蓉。他也果然无愧于才子之名,当殿挥墨,一纸策论字字苍劲有力,处处与关民生。由盐科至田政,打在当朝上下的心中。
于是再无“幸进”之名,只是从此又成了不知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场钦点贾蓉为状元,赐翰林院官衔。看似中规中矩,但天子近臣们都知道,宁府贾蓉,总有一日会步入内阁。
乌冠红袍状元郎,打马游街风度翩翩,不知红了多少少女的脸。
由仪坐在街边店铺二楼临窗的包间中,看着贾蓉意气风发地打马游街,忽然笑了。
“燕华,你看怎样啊?”她歪头含笑看向一旁抿唇坐着,笑容中略含羞涩的杨燕华,语带调侃。
杨燕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徐聘柔嗔了由仪一眼,道:“哪有你这么逗孩子的?”
由仪轻笑两声,忽然伸手拔了杨燕华髻上挽着的一支沉甸甸颇有分量的朱钗,入手掂了掂,方才满意一笑。她又从一旁折了一朵艳红的芍药,将二者用丝带绑在一起,递给了杨燕华,含笑往下头使了个眼色。
燕华两颊绯红,却还是伸手将那东西接过,抬手对着贾蓉的方向比划了半晌,却仍没脱手。
由仪忽地高喊一声:“状元郎!”
贾蓉对她的声音自然是很敏感的,回头看来就见一朵绑着朱钗的芍药向自己飞来,顺着方向看去,还能见到自己手都没收回来的未婚妻。
于是一笑,对着那边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将花朵解下簪在鬓边,又扫了一眼燕华略显空荡的发髻,对着她一笑,又将那朱钗收入怀中,颇为珍惜。
这动作自然是极惹人眼的,马上就有许多人顺着那方向看去,却也只能看到紧闭着的窗了。
这一日过后,一切仿佛都恢复了平静,唯有贾蓉一天比一天晚的归府时间说明了一切。
好在建安帝还没不近人性到让自己马上结婚的下属每天加班的份儿上,于是总算贾蓉在临近婚期的那两日清闲了下来,开始在家里准备娶媳妇。
婚事就这样稳稳妥妥地办着,白芷辛夷双剑合璧将各种琐事办的妥妥贴贴,由仪每天只需要弹琴品茗玩孩子,等着燕华进门接手家事,那就更轻松了。
燕华也算是由仪看着长大的,心性、品行都是上佳,她嫁与贾蓉,那么由仪这一次的交易也算做的有始有终了。
贾蓉大概是本朝少有的以国公身份娶元妻的勋贵了,燕华又是郡君衔位,二人的婚礼自然办的极盛大,宁府上下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等待着女主人的嫁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大红嫁衣上凤凰展翅,一品公夫人担得起一身凤冠霞帔。
宁国公府热闹了一整日,来往宾客络绎不绝,由仪也吩咐名下铺子施粥义诊,全为小夫妻道贺。
第二日一早,小夫妻往宁德堂给由仪敬茶。
由仪第n次喝了一碗媳妇茶,吩咐人捧了见面礼出来。
大盒摞小匣,填漆大捧盒中是一整套的点翠掐丝嵌明珠头面,一色的富贵牡丹花色,颜色鲜亮,明珠璀璨,摆在铺着细红绒布的底座上,令人挪不开眼来。
小匣子里是沉甸甸一把大钥匙,底下压着一纸地契,却是当年贾敬送给由仪的那一处庄子。当年贾敬送给由仪一处庄子、一所店铺和千两白银,其余的铺子银两已经重新归于宁府公库,这一处庄子是由仪压下,留给燕华的。
但这些都不及那一串沉甸甸的大钥匙,那意味着这深宅豪门里的管家权柄。
燕华瞬间愣住了,然后微微抿唇,对由仪道:“媳妇不敢收。”
“让你拿你就拿着吧。”由仪呷了口茶水,悠悠道:“你什么水平我知道,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接手这府里的事情对你来说并不苦难不是吗?”
她眉眼含笑看向燕华,道:“那庄子,是当年蓉儿祖父给我的,如今给了你也算一脉相承,我只盼着早早将各类事务接手,好让我空闲空闲。”
这话她说得半点不心虚,贾蓉和贾蔷却是知道她的,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就将目光投向了白芷,却见白芷一如既往笑的端庄又严肃,看向由仪的目光仍然带着满满的崇敬尊重。
当下只觉一阵无力,二人对视两眼,均是十分无奈。
由仪又让家里的管事们见过燕华,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两句,也算给燕华省了不少麻烦。
于是燕华就安心继续过起了养老生活,每天最大的娱乐项目就是逗逗小蓁蓁。由于燕华入门的原因,她原本养着的那些琴师啊、戏子啊,都送到庄子上了,她在家里实在没什么娱乐项目,于是在燕华全面上手之后,就毅然决然地决定去庄子上小住了。
贾蓉贾蔷对此颇为无奈,燕华略觉惶恐,感到心中不安,想到出嫁前嬷嬷说个各种婆媳矛盾,她不免有些慌乱,匆匆回家一趟,想让母亲给自己拿个主意。
然后徐聘柔能跟由仪玩到一起,对由仪的尿性也是十分清楚的,当下十分洒脱地摆了摆手,安慰道:“儿啊,你就放心吧。你婆婆那性子,看不惯你早把你玩的生不如死了,你看你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说明她对你十分满意。”
徐聘柔又摸了摸燕华的发髻,柔声道:“她或许只是在京中待腻了。”
当然这话她说出来自己都不太相信,但是她想出来的真正理由实在不好告诉女儿,也就只能这样安慰燕华了。
于是由仪就这样抱着小蓁蓁欢天喜地地离开了长安城,入住了京郊一处景色优美、占地颇广的温泉庄子里,过起了夜夜笙歌的奢靡生活。
其实也就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咸鱼躺。
第22章尤夫人尤夫人完。
六月,贾蓉燕华成婚。
八月,衡阳长公主及笄。
由仪于是施施然带着蓁蓁回京,燕华正在筹备中秋节礼,见由仪回来好生惊喜,直道:“这眼看要入冬了,您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然而由仪是谁?她是你留不住的四月的风!
由仪只笑着推说道:“暂时是不会离开了,蔷儿的婚期不是定在冬月里吗?我就在家中留到年后,明年开春儿下江南,出去散散心。”
其实只是因为金陵冒出个天下第一公子,她想要去看看热闹而已。
衡阳长公主毕竟是建安帝唯二的皇妹之一,虽然并非同胞、性子也冷淡,但毕竟也是皇室血脉,及笄礼办并不简陋。
正宾、赞者一色儿是宗室老诰命,太上皇后与皇后亲自到场,给足了衡阳长公主面子。
或者说,皇家颜面搁那儿呢,衡阳长公主的及笄礼必然办的十分盛大。
由仪送了一套羊脂玉头面出去,价值几何不说,也是做足了样子的。
太上皇后看着满意,又拉着由仪谈心一次,心中的愧疚减轻不少,于是又安心跟着太上皇出宫往行宫上居住休养。
衡阳长公主与贾蔷的婚事就全权交给时已为太子妃的皇后庄氏负责。
皇后到底是百年世家精心教导出来的,处理起各种事情来都极为稳妥,操办婚仪自然不在话下。
宁国公府这边有燕华配合,自然也操办的极为妥帖。
贾蔷婚后自然从宁国公府中搬了出去,由仪私人出资为他在宁荣街上置了一处宅院。那地方就与宁府紧挨着,又临靠衡阳长公主府,被两府夹在中间,都很方便。宅子本身的四进格局也算阔朗,虽不及宁府华丽,但让贾蔷居住也足够了。
二人婚后相处的倒也……不错?
贾蔷是个洒脱性子,不在意衡阳的冷淡,每天沉迷于钻研鸿胪寺历代卷宗,二人互不干扰,竟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反正由仪是无奈了,看着贾蔷乐在其中的样子便也撒手不管了。
于是赶在转年开春儿,春暖花开的时节,由仪便带着蓁蓁下江南了。
烟花三月下扬州,赶在正好的时节,草长莺飞清风和煦,由仪便带人落了脚。
此时扬州城盐政林老爷家的夫人林贾氏刚刚过世,两家连有姻亲,虽然不近,但由仪既然已经到了扬州,少不得得上门烧一炷香。
“郡主,素服备齐了,您要带着姑娘一同上门吗?”辛夷仔细将一身素衣叠好,对歪在炕上翻书的由仪轻声询问道。
由仪伸手抚了抚那湖蓝衣裳上以月白丝线勾勒出的云纹,闻言随口道:“不了,明日你留下照看蓁蓁,我带着白芷出门。”
辛夷一愣,然后轻轻点头,答应了:“是,奴婢知道了。”
其实算起来,蓁蓁如今还没满周岁,由仪敢带着她乘船南下也是艺高人胆大,不过总归小丫头身体健壮,一路下来也是平安无事,反而比在京中的时候活泼不少。
掐丝嵌珠的镂空银凤头,凤口衔出一串黄豆大小的珍珠穿成的流苏。
这在由仪诸多首饰中并不算极为夺目,但是上门参丧仪,若是打扮的多华丽夺目可就惹人恨了。
林家祖上四代列侯,在江南之地颇有底蕴。
林如海虽然只是个巡盐御史,却是个极重要的官位,品级不高但地位特殊,又在盐政之中揽财无数,林府想要不奢华,也难!
不过到底南地建筑以精巧为上,不似北地以恢弘华丽为每,自正门入内,三步一处景致,精巧别致。
就连庭中山石树木都有一股天然之气,由仪便在心里琢磨着在南地置一处宅子,好生布置一番。
林如海当年探花入仕,即便已经人过中年,但也仍是一副儒雅俊美的样子,身上自有一番文人风骨,实在不像搅在江南这一摊浑水中的人。
“郡主。”林如海对由仪躬身一礼,又道:“内子病逝,劳郡主驾临,只是内中忙乱,若有怠慢之处,请郡主见谅。”
“不敢当。”由仪侧身让过,眉目淡然:“此番来不过拜会一二,为尊夫人上柱香,即刻离去。”
林如海闻言,眉眼中带出了两分淡然来:“既然如此,郡主请吧。”
由仪于是施施然入内,掐香对着灵柩牌位拜下,一举一动端庄持礼,纵然满屋子人都在注意她,也挑不出半分不是来。
巡盐御史的夫人过世,扬州城大小官员、商人自然都上门拜见表示哀悼。一屋子女人或是诰命或是商妇,一个打扮的虽简单,却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她们自然都听到林如海在外头对由仪的称谓,消息灵通的此时已经知道了由仪的来历,想要上前攀谈两句。到底在人家灵堂里,怕犯了林如海的忌讳,只能遥遥一礼,指着稍后有什么时间来和由仪“交谈”拉关系。
由仪又看了看灵前伏在软垫上哭泣着的小女孩儿,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生的粉雕玉琢的可爱,一双眼却红彤彤的,肿的与核桃一样,摇摇欲坠的令人心惊。
由仪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这般场面对她而言已是平常,不是她天生多无情,只是悠悠岁月长,她这一腔沸腾热血早在漫长岁月中变得冰凉无情。
原地停驻半晌,她终究上前轻轻拍了拍黛玉一下,全做安慰。
旋即转身离去,没多停留。
之后的几个月里,由仪便在扬州住下了。
凭借着财大气粗的金手指,她很快就在扬州盘下了一处宅院。
扬州富贵人家多,但却处在风诡云谲之间,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也多,由仪没费多少心思,就买下了一处景致不错颇和她心意的园子。
满庭春、留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