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皱眉要劝,却见扶风在一旁点头应了,就知道由仪这话可行,于是也松了口气,将那碗药接了过来:“这样也好,看您日日喝这药,奴婢也心疼。”
由仪轻飘飘瞄她一眼,笑着打趣道:“怎的,我们白芷竟突然甜言蜜语了起来?”
白芷抿着唇将手中捧着的小茶盘递给身后的女婢,对着由仪道:“您这一回真把奴婢吓坏了。”
“好好好,我保证,再没有这样的事了。”由仪笑眯眯道。
正好此时外头传来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由仪眼睛一亮,忙对白芷道:“好了好了,蓁蓁过来了,她最近不是不爱喝奶了吗?吩咐人取些羊奶来,兑了茉莉花煮上,给她换换胃口。”
白芷泄了气,叹了一声:“算了。”
就这样,由仪带着三个孩子一直在庄子里住到年下,实在进了腊月里,府里操办年节礼品总要由仪回去做主,于是车队就浩浩荡荡地回了京。
由仪是很会顺杆子往上爬的,礼部的人早将公主等级的车轿辇驾送到庄子上,由仪就让人浩浩荡荡地摆了出来,果然一路回京无人敢拦。
回到府里,先面对的就是摞在宁德堂中厚厚的一沓礼单,由仪闲着翻了两手,果然都丰厚的不能再丰厚了。各家王府、宗室、勋贵都送了礼来,朝中大臣也都在凑热闹,经此一回,宁府的库房至少得扩张一半。
京郊道观里的贾敬倒是没什么消息,他身边有由仪的人,听那意思,一开始向道是假,这些年烧丹练汞念经下来只怕也成了真了。
徐聘柔来的勤快些,当日由仪在庄上养伤,她就时常过去。也不怕什么路途遥远了,领着燕姐儿三个多月至少去了十来次,这对一个事务繁忙的大家主母而言实在是难得的了。
而一开始她也确实吓得够呛,赶上由仪睡着,见她面色苍白的样子,拉着由仪的手就哭。等由仪醒了,就见娘两个都眼圈儿通红地在自己床头坐着。
当时也是她嘴欠儿,偏偏说了一句:“怎么,这是来哭丧了的?”
于是就被徐聘柔拍了一顿,又被她逼着“呸呸呸”的,实在令人无语。
不过这里头也有另一个好处,就是燕姐儿时常过来,贾蓉又在由仪院中养伤,二人时常见面都是一对视脸就通红的。
也不知二人最后怎么相处,反正每次母女二人过来,燕姐儿总是给贾蓉带些荷包香袋儿络子一类的小玩意儿,还带了不少她父亲用的伤药,可见细心。
贾蓉也是有回礼的。床上躺这几个月,他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反正最后是送了一支刻的精细的木簪给燕姐儿,还是从由仪这儿抠出去的一块儿沉香木。
贾蔷这边也被大夫点了头,开始调养腕上的伤,外头长合了,里头也恢复起来,左右如今自己用膳是不难的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由仪这边回了府,西府自然就得了消息,贾母立刻就派了麾下大将王夫人带着她的“小妹”李纨携礼物上门,这也就是寻常亲戚间的走动,倒也不必特意让邢夫人也过来了。
她是实在怕邢夫人哪一句说错了热闹了由仪,从此宁荣二府就生分了。
如今宁府实际上的当家夫人封了超品郡主,名义上的当家人小宁安侯贾蓉救驾有功又精通文墨,眼见就要发展起来了,甚至连养在由仪身边的一个宗族小儿都被恩赐了五品官衔成了公主驸马。
宁府是要崛起了,荣府却已走向没落。贾母思来想去纠结许久,她自然知道此时对东府示好,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族长之位交出去,但对如今的荣府而言,族长之位实在是太重要了。
何况她想要将位子交出去,贾赦还未必乐意呢。
做族长虽然事务繁忙了些,但也不是一般的尊崇。贾赦如今走到哪里都是被贾氏族人捧着,被捧得高兴了,随手撒出些银两更能被夸成天仙下凡。
眼见贾母自宝玉出生之后愈发偏心二房,他自然也了得在外头找到存在感,对贾母的指示更是爱答不理的了。
“太太、奶奶稍等等,郡主正在梳妆。”辛夷请王、李二人进了正房,引二人在画屏后的檀木椅上坐了,又让侍女捧了茶水来,处处恭敬有礼,规矩礼节半分不差。
王夫人点了点头,含笑道:“我们在这儿等候就是,姑娘坐下歇歇?”
好歹是救驾有功的郡主娘娘,掌管内宫事务的殿中省很快将为由仪身边贴身侍女请封女官的事情送上了凤案——内宫妃嫔乃至公主、郡主身边册封女官的事情都是由殿中省上奉皇后裁决的。
皇后点头的很痛快,甚至以陛下谕旨勉德一切以公主份例的理由,给留给她不小印象的白芷封了四品女官,辛夷则是五品。
二人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得个女官封号,都是惊喜交加,由仪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这二人都是发了誓余生不嫁追随由仪的,甚至身世背景都有些相似。
白芷是护着妹妹流浪,辛夷是随母改嫁,母亲被打死之后继父要将自己买到妓院,于是跑了出来,在京郊碰上出门巡视庄子的由仪,从此被由仪带在身边。
同样的对男人不信任,甚至骨子里都由同样的一份淡漠。
白芷尚且有个疼的如珍如宝的同胞妹妹,辛夷就完全是将身心系于由仪一人了,平日对由仪处处小心妥帖细致周到,不然在白芍离开之后,也不可能是二等之中资历最浅的她接替了贴身侍女的位置。
话说远了,此时王夫人不过五品诰命,与辛夷平级,也不在她面前拿大,处处都十分平和有礼。
辛夷笑笑,道:“不敢了,府中操办年礼还有事情呢,夫人身上不好,奴婢便得多做些,还有得忙呢。”
这是严格按照由仪的吩咐,在西府面前为由仪创造体弱人设。
王夫人闻言使了个眼色,李纨忙上前,自袖中取了装的沉甸甸的精致荷包塞给辛夷,又稍稍欠身,笑意盈盈:“请赞善喝茶呢!”
辛夷收了,状似随意地开口道:“郡主近来喝药,磨得性子不大好。”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心念微动,下了决定。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辛夷勉强忍着笑,对着二人颔了颔首,转身离去了。
回头就进了西耳房,由仪正慢悠悠地洗漱梳妆,妆台上一溜的珠宝首饰,由皇后赐下的贡缎裁制而成的冬衣也都取了出来,一身一身看花了眼。
辛夷这才笑了出来,由仪回头看她,挑眉道:“怎么了?”
辛夷于是将方才正堂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那小荷包取出来奉给由仪。
由仪随手打开一看,里头是慢慢一荷包精致的小金锞子,都是些海棠牡丹的花样子,各家府邸都是常备着赏人的。
于是轻笑一声,由仪又将荷包扔了回去,道:“拿着吧,既然西府里替我给了,那你今年的压岁钱,我可以少给点儿了?”
她笑吟吟打趣了一句,辛夷也没当真,却还是对着由仪嗔道:“奴婢为您都把人给骗了,您还要克扣奴婢的压岁钱。”
由仪飞她一眼:“随口一说,我还差那点子压岁钱不成?”
辛夷笑了两声:“你是不差奴婢的压岁钱,但今年您给杨大姑娘的压岁钱可得比往年丰厚些吧?”
“你不说这个我还忘了呢。”由仪忽地拍了下桌子,吩咐她:“我记得前两年江南那边送了一支掐金丝的金凤头来。那支金凤轻巧又精致,不算太奢华却也上得了台面,镶嵌的合浦明珠一色七颗都是圆溜溜的莲子大小,给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戴正好看,等会儿记得找出来,拿礼盒包了。”
辛夷笑了:“既然如此,大姑娘给了,二姑娘的也不能吝啬了,不如再让人去铺子里挑一件适合小女孩儿的首饰?”
由仪摇头:“不必了,库房里不是还有一只芙蓉玉镯吗?就那个。”
辛夷于是答应了,她这边转身出去,那头由仪随手指了一身衣裳,就又被侍女围上更衣了。
第19章尤夫人尤夫人第十九。
勋贵豪门培养出的女儿,自然是最骄傲,也是最知情识趣的。
她对着地位低于自己的人是一番骄傲自矜,对于身份贵于自己之人自然又是另一番小心的态度。
其实王夫人过来也不过是为了新年祭祖之事,也是奉贾母的意思来试探由仪的意思。
不过她也刚说出了个话头,由仪就已经一顿猛咳,扶风忙捧了热水过来,又对王夫人李纨歉意道:“二位莫怪,实在我们郡主身上还没大好。”
王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含蓄一笑,又作出关切之态来:“还是要好生调养才是。”
由仪已止了咳嗽,一面捂着胸口,一面对王夫人无力笑道:“太医也说了,我这身子,是要好生静养的。只是我这府里每日人来人往的,总不得清闲。”
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王夫人心中如何不谈,李纨已是面上一红,低着头自顾自地撇着茶水上的浮沫,不在抬头看向由仪了。
王夫人到仍然端住了笑意,只当没听到这话,道:“既然如此,还是闭门谢客的好,千事万事,还是身子最要紧。”
由仪接过婢女捧来的新茶饮了两口,闻言只当没听到王夫人语中嘲讽,只道:“婶婶这话有理,只是到底年下了,各家往来是免不了的,我也只能强撑着身子款待罢了。”
说着,倏地又笑了一声,拉着王夫人的手:“不过等过两年就好了,蓉儿媳妇入门,我这边便可安稳了。”
王夫人闻言,心头又是另一桩事浮起,瞬间面色不大好看,却也很快恢复了过来:“想来宣威侯家的姑娘定然是极好的。”
由仪见她如此也起了心思,干脆眉飞色舞道:“可不是?这两个小的的婚事,本是我和宣威侯夫人看定的,就说等燕姐儿到了年纪再请媒人上门、下聘礼定,然而这事儿让陛下知道了,竟然亲自下旨赐婚。皇后娘娘也下了懿旨,封了燕姐儿一个郡君品衔,岂不是好事成双了?如今只等着燕姐儿及笄呢!”
王夫人讪讪笑道:“是这个道理。”
由仪又问:“听说珠儿最近身上不大好,可请了好太医了?”
王夫人闻言,苦笑一声:“早请了太医,也有人荐了好大夫来,开了不知多少方剂,总归是无用。”
提起这个,坐在一旁的李纨咬着下唇,眼圈儿一红。
由仪轻叹一声,又说起了祭祖一事:“这本该是按照往年的例子来定的,只是我和两个孩子身子都实在不好,支撑不了一个晚上。”
又道:“这不,皇后娘娘听了,连年里头的朝贺都给免了,只说让我安心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养伤呢!”
王夫人听了,便知道贾母交代的事情怕是完不了了。果然又听由仪道:“本来这祭拜祖宗的事情,是该亲去的,但……婶子你也是知道的,若能支撑,我是一定要去的,这祭拜祖宗岂是平常?但实在去不了了,想来祖宗怜惜,也是准允的。”
王夫人只得无奈应了,又说了两句安抚宽慰之言,更道:“琏儿媳妇你还没见过呢吧?本来今日她说要来的,只是老太太觉得身上不适,留她在身边儿服侍,也来不了。”
又笑了:“总归以后日子还长,总能见到的。”
由仪于是道:“我虽没机会过去见到,却听说琏兄弟娶得是夫人的内侄女,也就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的女儿,为人最是爽利干脆,生的也明艳美丽,实在令人心神往之。”
王夫人闻此,心头松快些许,转而想起儿子的病情,心里又不大好受,一时坐如针毡,归心似箭。
由仪又闭了闭眼,流露出几分疲态来。
王夫人略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由仪的手,道:“我该日再来探望。”
“太太再来!”由仪含笑道,仿佛要起身。王夫人忙按了她一下,道:“你身子不好,不必起来了。”
李纨也对着由仪轻轻一礼,婆媳二人便转身离去了。
这边红苕在由仪的示意下出去相送——她是许了府内管事的,如今还在由仪身边侍候,只是身份大不一样了。因她丈夫名唤郑奇,所以如今她也该被唤一声:郑奇家的。
只是由仪称呼惯了她这名字,也不喜唤人这家、那家的,于是自己仍是红苕红苕地唤着,外人才依循规矩叫的。
她这边出去送了,由仪坐在那里半晌,忽地轻嗤一声,摆摆手吩咐思韵:“换一炉檀香来。”
说着她起身就往外去,思韵忙应了一声。也不必她动手,迅速就有小丫头过来将香炉捧走,又换了新炉子,重新燃起一炉檀香来。
外人说由仪随和可亲,其实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身侧常常侍奉的几个,谁不知道由仪是最挑剔不过的呢?
若条件不便也能忍了,素日在府里,一盏简简单单的荷叶羹都得厨房下多少心思才能满意,选材取料无不精益求精,只盼着这祖宗能多用两口。
这边客走了,由仪仍回了东耳房,白芷守着厚厚一摞账本、帖子正搁那坐着,席居上特意给她另设了桌案,手上一支细毫笔这写一笔、那点一下,手头算盘珠子拨个不停,已是对完三四本了。
她见由仪回来,忙起身迎了两步,请由仪在炕上落座了。又拣了另一边单独放着的一本奉与由仪,道:“这是府里年下采买年货的账册,奴婢对过了,你看看?”
由仪随手接过慢慢翻了起来,一面又端着一钟热茶慢慢抿着,忽地开口道:“今年多了一项采买野味儿?”
白芷道:“问了,说是今年多了一门亲家往来,宣威侯好这一口。”
“问过我了吗?”由仪轻嗤着嘲讽一声,问白芷:“你怎么说的?”
白芷道:“告诉他明年不必了,入手这些转手出去,因钱数不多,也不必入库,只用这些钱去打金银锞子。这锞子打多少,府内上下的赏钱自然都是按这个算的,并但凡少了一厘,您必有话说。”
由仪闻此方才勾出一抹浅笑来:“果然你的话最合我的心。”
又轻轻将手中的账本放到桌上,冷哼一声:“这是见我伤着,没心思理他们了,这才心思多了起来。”
说着,一面抿着热茶,一面悠悠叹道:“果然啊,这鱼钓的还是有用的。”
白芷低头不语,又听由仪道:“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这事儿警告一声就是了,不必过多追究。只是这人得格外注意着,日后但凡出了岔子——”
她慢悠悠敲了敲手边的炕几,扯了一抹冷笑来:“如今这府里仍在风口浪尖儿上,日后蓉儿蔷儿出仕更是厉害,也得有个杀鸡儆猴的人选,让他们都安分安分。”
白芷答应了,面容端肃:“奴婢明白,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