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是心事重重:“宝贝,到底怎么了?跟妈妈说说,好不好?”
邱岑身影一顿,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一时僵在原地。
宋女王等他调整心态,希望他能将心事告诉他。
可邱岑却转过头,冲她摇了摇,扯了个笑。
宋女王怜惜地看着自己像是受了委屈的儿子,“你一直都是有话就说,什么心思都告诉我,现在又不想理我了吗?”
“……”
邱岑转过头,继续着手上叠衣服的动作。
宋女王的声音哽咽了:“……我的儿子不理我了。”
而背对着她的邱岑,默默听着身后自己最爱的女人的抽泣声,几乎也心如刀绞。
在父亲全年忙碌的日子里,这个女人几乎独自一人将自己抚养长大,外表强势,但内心一直都是个依仗儿子的小女人而已。她一直爱着的都是他,耐心地观察他成长中的一举一动,摸索着将他养成如今的样子。
他生病后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与之而来的任性也被她全盘接受,捧在手心里爱着。
因为他的痛苦,表现在身上时,受苦的就是她。
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照顾他。
可他却连心中最痛苦的源头都不愿意告诉她。
怕她难受。
因为都是彼此最珍重的人,所以才不敢轻易将自身的痛苦说出口。
正当邱岑这么想着时,宋女王忽然从背后扑过来抱住他,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那样:“好啦,我帮你收拾,你去歇会。”
——叮咚。
邱岑平静无波的心里像是突然被融入一滴水,一圈圈涟漪向四周散开,心也不再平静。
他突然笑了一下,抓住了放在肩膀的手。
尝试了几次,才艰难开口:“妈,我难受……”
几乎与此同时,泪水就从眼眶中涌出,顺着他发白的脸颊滑过。
他确实需要找个人倾诉了。
本以为会是林涧。
没想到……
“……怎么会……”
宋丽丽难以置信地捂住嘴,难以接受的发着抖,看得邱岑心里十分难受。
他点点头,说话声音还很沙哑:“对不起妈,我一直都是……”
“不可能!”
宋丽丽忽然站起身,撞到了柜子也不觉疼,反而慢慢向后退去,像是对某件事从未接触过,语气还很陌生:“怎么会是…同、性.恋”
“对不起……我高中时候就知道了,一直不敢告诉你们。”
邱岑身体疲惫至极,脑子却清醒的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
“您还不明白吗,我不是不想谈恋爱,而是没法谈恋爱……”
宋丽丽慌乱地摇着头,可脑子里却有了答案。
怪不得儿子不愿意听她说交女朋友的事,每每说到让他相亲时也分外敏感,甚至连还来过家里一次的女同学也没听他提起过……
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她的儿子是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不在意。
却原来……
也多亏是当了二十多年教师的宋丽丽,见过不少年轻人之间的纠葛,对处理问题已经有了一贯的套路。虽然是面对自己儿子,这件事也格外难以解决,她也不过是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来冷静下来。
她面色还有些红,语气却辨不出喜怒:“邱岑,你再好好想想,妈也回去好好想想。”
话落,不等邱岑回答,宋丽丽就转身蹒跚着离开了。
邱岑听到关门的声音,知道屋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才狠狠地闭了闭眼,坐在了地上。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与他想得并不一样。
他并没打算今天说这件事,甚至都没打算,没打算说。
还没准备好。
他原本是想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再慢慢软化父母的想法,最后在道出实情。
可如今,他跟……已经彻底没关系了。
按理说这时候出.柜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可他后来一想,觉得也好。
反正他不会再喜欢上姑娘,这件事早晚都要说。
与其最后被逼着跟错误的性别的人去相亲、结婚,不如提前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安下心,不再为他年龄大了却依旧单身而焦急。
——不知道是安下心了,还是更提心吊胆了。
邱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向后倒去,躺在了木质地板上。
晚上老邱回来了,邱岑在屋里听到宋女王跟他的说话声,以为她会告诉他,可等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打开门吃晚饭时,却见老邱神色如常,看不出怪异。
邱岑倒是怪异地看了看正在厨房盛饭的宋女王一眼。
可宋女王也看不出异常,甚至朝他温柔地笑了:“下午又睡觉了?快来吃饭。”
“……哦。”
邱岑干巴巴地应了声,主动去厨房拿筷子碗,坐在桌边等着开饭了。
他心里还是没谱的。
饭桌上的氛围也一如平常,老邱跟宋女王两人聊着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邱岑纳闷儿了。
——这算是出.柜了还是没出.柜?
他扭头就给林涧发了消息。
邱岑:林哥,我好像出.柜了?
说完他就盯着页面,等着林涧回消息。
过了得有五分钟,林涧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接通后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我操操操”,刺耳的声音让邱岑皱紧了眉,将手机拿远了。
“文明点行不行?”
“我……”那头一顿,“操。”
邱岑心想要不还是挂了吧,让他冷静冷静再打过去。
可林涧那边却说了话:“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
邱岑想说。
“顺嘴说了……”
“这得是多顺嘴才能顺到这儿啊……”
于是邱岑将下午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跳过了因为什么才说的那段,直接说了宋女王的反应。
“而且我觉得,老邱应该也知道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牛.逼啊岑哥。”林涧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事儿不管是谁,跟父母说自己喜欢同.性,父母的反应都各具特色,他又没经历过,俗话说的感同身受就是屁话,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痛。因此他能对邱岑说的实在没多少。顶多安慰安慰他,做他坚实的后盾。
“那李添呢?他什么意思?”
乍一听“李添”这两个字,邱岑难得地恍惚了,一时间还反应了下谁是“李添”。
像是个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出来的两个字。
却让他莫名其妙感到压抑。
多久了?
多久没见到这个人了?
……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问你呢?喂?岑哥?”林涧察觉到异常。
“嗯……什么?”
邱岑从恍惚中惊醒,感觉脚上像是踩着朵轻飘飘的云。
喉咙处又疼了起来。
“李添啊!”林涧啧了一声,半晌猛然明白了什么,“不是吧……你出.柜没跟他说?”
“为什么……”跟他说?我们好像……分手了?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像梦一样。
邱岑蓦地住了口,匆匆一句“改天再说”,就挂了电话。
任凭林涧怎么打过来,也不接了。
干脆还关了机,不再理睬了。
跟林涧短暂的通话中,他的思绪像是春雨后的小草从土壤中冒头,也猛然清醒了。
抛开那件他想都不愿意想的事,还有什么事他忽略了。
因为逃避和病痛而沉寂了很多天的心,也慢慢地开始跳动起来。
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因为被人拒绝丢下而感到失望痛苦,他一直留心在意的事竟然被他忘了!
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冲了出去。
好像只有几个呼吸那么快,他就站在了李添家门口。
等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作叩门状伸了出去。
将他猛然唤醒的,是心里蓦然敲响的警钟。
——不行。
手慢慢放了下来。
他还不能见他。
邱岑神色一凛,意识回笼。
站了不知多久,他才晃晃悠悠地下了楼。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
或许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样子。
可他的思维格外清晰。
前后发生了什么事、两人态度的转变……
一晚上没阖眼。
他琢磨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带着思索了一晚上才得出的答案,找到了胡大伟。
邱岑:李添生病了,快去他家!
很久之后,他才收到了回信。
漫长而焦急的等待,让邱岑的心都揪了起来。
看到胡大伟的消息,他才感觉整个人都脱力,身子骨散架似的倒在了床上。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胡大伟的消息。
胡萝卜不吃小白兔:我们已经到了,马上送他去医院。
邱岑:好。谢谢。
第七十六章
就像胡大伟没问邱岑怎么知道李添生了这么严重的病的,邱岑自从发过最后一条消息后,再没询问过胡大伟李添的任何情况。
索性李添已经到了医院,该知道的他们都会知道。
即使他不在,李添也是安全的。
总好过一直拖下去。
——他就是知道,李添不会老实地接受治疗。
原本他对待自己就是可笑的“活着就好”,多半是邱岑在拉着他往前走,他才愿意给自己无望的人生里一点力量,向着“好”的方向走。
邱岑就是他“好”的方向。
一旦邱岑不在了,他就不会“好”,也懒得“好”。
但现在他不会也不能出现在李添面前,可他不能不救他。
好比一个正常人,再怎么淡漠无情,也不愿意亲眼看到另一个正常人走向灭亡,身体和心理都腐烂下去。
抛开“喜欢”不说,这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李添对邱岑来说,或者说是对彼此来说,都不是普通的存在。
很特别。
这样看来,这似乎是他该做的。邱岑想。
古代离婚书曾这样写“结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自嘲地觉得他对李添也有这个意思了。
不过他们应该是“无怨无结更不相憎”更合适些。
“唉,岑儿,李添真有心理问题了?”
此时邱岑正跟林涧并肩往教室走,冷不丁被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一问,脚步不自觉一顿。
他暼了他一眼,心里十分诧异。
他是怎么知道的?
也只有胡大伟能告诉他了。
“啧,你别这么看我啊,”林涧缩了缩脖子,果然出卖了胡大伟,“打游戏时候胡大伟说漏嘴了,别人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呢——李添的男朋友。”
邱岑:“……”
他看了他半晌,不自在地别过眼,躲过他眼里浓郁的求知欲,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林涧盯了他一会儿,斟酌道:“…行,我就当他是普通的感冒住院吧。”
“这你都知道——他住院了?”
“……你不知道?”林涧反问他。
“知——”邱岑瞥他一眼,差点被绕进去,“你那破游戏有什么好打的?”
“是你不懂…胡大伟我们俩开黑,打到一半人就没了…他最近没事就在医院待着,跟李添的御用丫鬟似的,一句话就被叫走了,头都不回。”
邱岑嗤笑,“可见你那破游戏毫无吸引力。”
“说的跟你没打过似的……你什么时候去找李添,记得叫上我,我也去慰问慰问,好歹是娘家人……”
“滚,”邱岑白他一眼,“用不上。”
尽管看起来轻松,但等一切都平静下来,邱岑坐在角落里,耳朵自动屏蔽讲台上老师倒豆子似的讲的知识点,心里琢磨着以上这段谈话,不禁苦笑出来。
什么时候去找李添。
什么时候都没法去。
他怕李添见到他之后直接把药扔垃圾桶里。
是。
李添一定会那么做。
为了赶他走。
他知道李添又一次把他推开是为了什么。
从冷静下来开始他就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邱岑宁愿相信,李添只是不喜欢他了。
不想努力了。
累了。
那远比接受“我们互相心仪却不能在一块”要容易的多。
——听起来真矫情。
邱岑盯着桌上随意摊开的书,勾着嘴笑了。
下了课邱岑林涧两人等着人都走了,才慢悠悠地往外走,如今开学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气温正在缓慢升高,过不了多久,路两边的树草花就该发芽了。
春天要来了。
两人走着走着,林涧突然笑了一下,抬着下巴往远处一点:“那不是钟馨么?来找你的?”
邱岑原本漫无目的,此时听他的话抬眼看去。
刚出了教学楼,在门口的自动贩卖机边上,站着俩人。
钟馨跟陈慷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