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纵轻轻说了一句。
林昼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已经亲过了。”
空气变得安静。
窗帘半敞着,夏季的热风吹了进来,枝头寥落几声蝉鸣,日光晒到寂静的地面上,氤氲着微微的烫。
林昼定了定神,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纵深深地望了林昼一眼:“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
林昼敛眸,也就是第一次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
林昼之前以为,那件事是两人关系降至冰点的导火索,现在却发现,是他哥仓皇初识感情的时候。
他唇角弯着涩涩的笑,原来如此。
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不为所动的漠然,都是因为喜欢。
这时,宁纵忽然靠近,他眉眼逼近的那一瞬,林昼下意识就闭上了眼,心脏再次嗡嗡发响。
他发现,他一点都不抗拒宁纵的亲近,甚至很喜欢。
宁纵的吻轻轻地落在林昼的鼻梁上,他的声线绷得很紧。
“阿昼,现在是谁在亲你?”
林昼哑着声音:“哥……”
知道宁纵的心思后,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为他哥的靠近而沸腾着,根本不想拒绝宁纵。
林昼的回答在宁纵意料之中,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错了。”
为什么?林昼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宁纵。
“我知道你现在心思很乱。”
宁纵的视线似乎能洞察一切:“是不是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同意?”
“包括我亲你。”
林昼沉思了几秒,点头。
宁纵无奈地笑了,他揉了揉林昼的黑发,继续说道。
“可我想确定,你现在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一个弟弟对哥哥的依赖感情,还是对男朋友的感情。”
“男朋友?”
林昼喃喃道,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宁纵又靠了过去,这一次,唇落在了林昼的唇上。只轻触了一下,宁纵就直起了身子,却没离开。
两人的唇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宁纵又问了一声,略带深意。
“现在是谁在亲你?哥哥还是男朋友?”
林昼张了张嘴,却没答。
他冷静了下来。
就像宁纵所说的,他现在心思很乱,因为不抗拒宁纵的亲近,所以他现在只会顺着宁纵的话去讲。
宁纵望着林昼,他知道林昼已经为他敞开心扉,但他希望给这个关系一个明确的界定。
他的手轻轻摩挲过林昼的下颌,两人靠得很近,鼻尖对着鼻尖。
宁纵黑眸深沉:“阿昼,我给你时间思考,我现在对你来说,到底是哥哥,还是男朋友?”
“考虑清楚了就来找我。”宁纵深深地望了林昼一眼,才起身,落下一句。
“我等你。”
宁纵离开了,林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怔怔地抬手,碰着刚才被宁纵吻过的地方。
宁纵给他留下一个问题,让他考虑清楚,对他来说,宁纵是他哥,还是他的男朋友。
男朋友这几个字刚从林昼脑海掠过,他心情就有些激荡。这个身份对他来说,神秘,又有些暗暗的欢欣。
林昼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他哥的心思,他也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林昼沉思了一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昨晚宁纵问他,他20岁生日那天,有没有打过一个越洋电话。
他哥这么问了,这件事就一定发生过。
林昼有种直觉,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更想知道,为什么他对那天没有一点印象,就像刻意遗忘了一样。
每一年林昼过生日的时候,孔絮香都会给他录一段生日的录像。
林昼嫌这样太幼稚,但孔絮香却坚持。
她认为,每一次生日,都是美好的回忆,应该记录下来,孔絮香坚持,林昼就没有再反对。
林昼站起身,去找录像带。他找到了他20岁生日的那一年录像,放到电视上。
他点开,认真看着屏幕。
那年林昼20岁,他作为寿星,坐在中间,很多朋友围在他旁边,可他却沉着一张脸,盯着蛋糕和摇曳的烛火,不说话。
宋晴远笑道:“阿昼,今天是你20岁生日,你绷着一张脸干什么?”
“是啊,阿昼。”辛深补了一句,“多笑笑,你这么不开心,难道是在等谁的祝福?”
大家都笑了,只有林昼的嘴角更沉了。
林昼下意识就去找屏幕里宁纵的影子,找了一圈没找到,他才想到,他20岁的时候,宁纵已经离开了两年,当然不在他身边。
林昼不再想,继续看。
视频里,大家给他庆祝完生日后,他们纷纷离开,只有他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那里。
林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喝完一杯后,很快又倒了一杯,他明明酒量不好,却这么一杯杯麻木地喝着。
整个人似隐在晦暗里一样,毫无人气。
看到这个场景,林昼忽然觉得他太阳穴隐隐的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冬天太冷,明明他现在没有经历当时的场景,却觉得心脏磨着钝钝的涩。
视频的林昼一个人坐了很久,他看着空气,低低哽咽道。
“哥,两年了,你也该回来了,为什么你不回家?”
这句话重重刺入林昼的耳中,他瞳仁蓦地睁大。
时隔三年,刻意遗忘的回忆,轰然回到了他的脑海。
林昼的脸霎时变得苍白,他终于记起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刻意遗忘那个晚上。
他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夜,他记得那晚落着淅沥的冷雨,雨不大,细细密密的,却仿佛没有尽头。
林昼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按捺下心思,继续往下看。
视频里的他极力克制情绪,但眼角却微微发红,黑夜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影。
林昼听见当时的自己说。
“就连陌生人也比我们的关系好……哥,你到底讨厌我哪里?”
“哥,今天是我生日,你忘了我这个弟弟吗?”
视频里的一声声刺进耳中,林昼关了视频,他缓慢地长出了一口气,身子抵在沙发上。
剩下的已经不用看了,因为一幕幕完全在他脑海里回放着。
当时林昼喝醉了酒,醉得很深,酒意催人心,催生的不仅仅是醺醉,更是一腔情长。
然后,他给宁纵打了一个越洋电话。
手机被接通,但他却没有说话,他从未打电话给宁纵过,借着酒意才敢做出这个行为。
他终于拨通了那个号码,却没胆量说了。他有些忐忑,呼出的气息有些急。
他在等宁纵先开口。
许久,宁纵终于说话了:“你……”
这道熟悉的声线涌进林昼的耳中,林昼却仿佛秘密被看破一样,仓皇逃离般挂了手机,手机滚落在地板上。
他却恍若未察。
手机恰好没电了。
林昼在地上坐了很久,雨势逐渐变大,隔着窗也能听到滂沱的声音,风声掠过窗棂。
林昼的声音低得掩在风中。
“为什么你会是我的哥哥,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我那么讨厌你,可是,哥,我又那么……”
欲言又止,即便他醉着,也终究不敢讲出剩下那句话。
回忆结束。
林昼闭着眼睛,半晌,他自嘲般地笑了。
只有他清楚,剩下那半句未说出的话是什么。除了那个最不可思议的原因,不会再有第二个答案。
那句欲言又止的话是……
“我那么讨厌你,可是,哥,我又那么喜欢你。”
曾经的一切,明晰地在林昼面前展现。
他喜欢他哥,对那个惊艳他年少所有时光的人,他明明早就动了心。
林昼再也无法否认,他一直试图想在他哥冷漠的世界里,拼了命也想容纳下一个小小的自己。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和他哥拍戏的时候,两人住在对面那短短的几个月,却成了他生命里最难忘的时光。
林昼半阖着眼,缝隙里投下来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那个三年前不合时宜的越洋电话。
那场谁也不知道的醉酒里,他放肆地醉了一会,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抛开了所有的自尊和伪装。
酒醒后,他还是那个嚣张嶙峋的人,彻底把心思藏在心底。
谁都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谁都不会去戳破那自欺欺人的假象。
不知从何开始,林昼初尝暗恋的滋味,暗恋的那人却是他的哥哥。
现实却无情地教会他一件事,喜欢上自己的哥哥是原罪,而且罪无可恕。
之后,宁纵毫无征兆的冷漠,更成了一把刀,刀悬心上,逼少年向现实低头。
于是,林昼选了一个对他们两人最有利的方式。
如果他不能喜欢他哥,那就让他哥讨厌自己,他故意一次次挑衅宁纵,故意用更无情的话刺伤他哥。
他天真地以为,只有讨厌才能长长久久地存在,就像他哥讨厌他一样。
喜欢一直是讨厌的背面,用这样一种方式也可以把两个相看两相厌的人,浅薄地维系在一起。
他和宁纵都喜欢上了自己的兄弟,他们不约而同默认了这种方式。
在这十年间,他们都完美贯彻了这个原则,冷漠对人,无情对己,他们一直都做得很好。
林昼紧绷着唇,他和他哥,一个总是隐忍不说,一个总是自欺欺人,兜兜转转就过了这么多年。
林昼瞥了一眼宁纵的房间,门紧闭着,好像一道泾渭分明的线,就这么把他们封闭在彼此的世界以外。
他站起身,走了过去。
房门打开,窗帘敞着,光斜斜地照入,消散了一室的黯沉,推开了这道门,就像推开了他们的曾经。
林昼认真地打量着这里。
宁纵离开了四年。
这四年里,林昼从来没有进过这里。他会让人经常打扫这个房间,他骗宁纵是他妈让他这么做的。
其实明明是他,一直隐隐地期待,他哥有一天能够重新回到这个家。
林昼心情涌动。
虽然他很少来过他哥的房间,但他单单站在这里,就算他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他哥曾经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他轻叹一声。
他到底默默观察了他哥多久,才会把每一个细节都深深记在心里。
如果他哥没有挑破这层纸,他还想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他们都太过成熟,欺瞒了所有的天真,所以跋涉到对方身边的那条路,才会这样漫长而曲折。
林昼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宁纵18岁生日那天,母亲孔絮香当时问了宁纵一个问题:“阿纵,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当时他也在场,下意识看向宁纵。
这个问题问出的时候,宁纵身子微微一僵。下一秒,他缓慢地偏头,视线望向林昼,视线看不分明。
在林昼印象中,那是他哥第一次这样长久地,沉默地注视着他。
明明孔絮香问的人是宁纵,宁纵却看着他。
在那个日影喧嚣闷热的夏季,宁纵不说,也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林昼。
日色在宁纵身上蔓延出料峭又修长的影子,沉在他的唇上,却泛着苍白的色调。
林昼到现在还记得,宁纵的脸色很差。
就像是一尊随时都会倾倒的玻璃器具,轻易的一道外力,就能让里头裂缝遍布,碎片坍塌。
宁纵看着林昼,低低说了一句,语气有些哀伤:“我想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林昼的眼角微微发涩,现在回想当时的场景,细枝脉络都藏尽了那些难言的情感。
宁纵想要什么?
这么浅显的答案,在他哥18岁的时候就已经隐晦地展现在他面前,他哥早就说了那个答案。
自始至终,他哥唯一想要的,只有他。
他明明早就应该知道。
林昼极力平息了心情,他现在已经清楚自己的心意,他急切地想让宁纵也知道。
他拨通了宁纵的号码,手机抵在耳侧,很快,就被接起。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一声声敲在耳侧。
林昼这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就算他的气息隔着手机传来,都会让他心动。
林昼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哥。”
“嗯。”宁纵的声音有些哑。
林昼的语气十分认真:“我有话对你说。”
他强调着吐出一句:“你别过来,我去找你,我要当面和你说。”
电话里说不够郑重,他想亲口告诉他哥。
男朋友这个称号,他挺喜欢的。
寂静了几秒,他听到宁纵低哑的声音。
“我等你。”
手机挂断,林昼感觉他的耳朵有些烫,他想,他等不及要告诉宁纵他的心思了。
明明这么久他都等下来了,现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他却觉得十分煎熬。
林昼换了衣服,立即下了楼,开车前往宁纵的家。
天气很热,一路行来,都是繁盛的墨绿树影,光影在枝头落下。林昼的手覆在方向盘上,他往外瞥了一眼。
斑驳老旧的墙角,攀附着绿色植株。
十年前,只长出了嫩绿的新叶。十年后,这种没有温度的深绿色,已经盛大到可以延伸到阳光触及的每一方角落。
就像十年来他和宁纵的种种,他们越是分离,就越是紧密,他们就像两株密不可分的植株,哪怕缠着刺,绕着荆棘。
但他们的每一处感官都在为对方战栗。
他们生来就注定会在一起。
林昼蓦地脚踩油门,车子疾驰在路上,他等不及要见到他哥了。
林昼压缩了很多时间,终于到了宁纵的家,车子停下,林昼忽然有些紧张。
他现在23岁,早过了那个年少轻狂,恣意放纵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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