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可屹带着刑侦队警察从一楼跑上来大喊:“不许动,警察!放下武器!”
他带着徐嘉迅和其他警员冲到包厢外侧,尾随其后的还有刚刚出院、尚未恢复职务的项镜淇。姜怿恒一看到警察赶来,没等怀里的廉州反应,直接踢了他一脚,两人同时跪在地上。
“里面有我老板,先救他!”
姜怿恒的话与其说是求救,听上去更像是命令,他太善于在紧急情况下利用细小的动作引导他人注意。他料到警察会上来干涉,他不能有过多动作,又要让警方快速搭救包间里的人。当然,这个搭救目标主要指罗盛和义胜堂,洪信帮的死活与他无关,他想要保护的人,已经在他身边。
风满楼枪声大作,楼上楼下的客人都闻声跑出,慌乱的人群奔向一层。沈可屹安排两名警察指挥民众撤离,他带领其他人,沿包间靠近楼梯的那侧外墙站好。等包间里火力渐小,沈可屹一挥手,示意三个人冲到门的另一边。这三个人包括拿枪的徐嘉迅,不包括守在这支警察队伍末尾的项镜淇。
项镜淇出院后还没回特警队报道,原则上此刻他不是警察。但情况紧急,没有人或者说不敢有人,把特警队的干将当旁人处理。
沈可屹率领警队跑到楼上时,他也跟着上来了。他没有武器,站到其他警员身后。沈可屹示意队员行动时,特意瞪了一眼项镜淇,那眼神警告的意味甚重。
等几名警察冲到包间门的另一边,其他人向包间内扫射以掩护队友,项镜淇听着尽在耳边的子弹呼啸声,枪身的金属战栗声,心中有种冲动,愈演愈烈。
此刻包间门两边都被警察围堵,还有一人按沈可屹的指挥,看制住姜怿恒和廉州。那两人做缴械状跪在地上,姜怿恒的身子挡在廉州身上,替他护住警察的枪口,脑袋里全然想着另一番事情。
包厢内火力有限,加之警察参与,罗盛和刘佰瓒都不会火拼,此刻只需等非洲人的火力耗尽,这件事自然了解。他这么想着,内心有一种隐隐的轻快,完全没注意到身侧的廉州。
那我们的主人公廉州,此刻在想什么呢?
事情的进展太快了,快到廉州来不及反应。从挑衅非洲女人,到被非洲男人暴打一拳,短短五分钟,姜怿恒设好局、引起乱、招来警察,廉州却像只受惊的松鼠,除了躲在姜怿恒这棵大树下,什么都没有做。
小腿的伤口不停作痛,他嘴唇哆嗦,一只手抓着姜怿恒的衣服。非洲军火商胡乱开枪时,他躲在墙边小柜后面时,酒店的玻璃窗与枪弹齐震时,这些未知的、可怕的,却也细碎的、短暂的瞬间,廉州什么都来不及做,却也被另一个人保护着。
廉州忍着疼痛,抬起头,看了一眼根本没在看他的姜怿恒。那人额上有汗,脸色涨红。姜怿恒注视着包厢门口,他应该在担心屋里的罗盛,和他的义胜堂。
而姜怿恒本人,在廉州身边。
廉州忽然回忆起过往种种。且不说姜怿恒答应带他去东北看雪,且不说金猎马大桥水下的深吻,单是廉州第一次和姜怿恒相遇,听见他的名字、看见他的脸——单是这些零星的片段,廉州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世上任何事都可能成为地狱的萌芽,一张脸、一句话、一次亲吻、一个承诺,如果不能忘掉,就会教人发狂。①
然而眼下的形势没给廉州太多发狂的时间,包间内火力渐小,沈可屹带领的警察开始反攻,他们以包间外墙为掩护,不时向包厢内开枪。警察有所顾虑,不敢直接往人身上开枪,只能象征性地射击天花板和地面,等待支援到来。
这一幕让“围观”的项镜淇失了耐心。他多日没有摸枪,心痒手也痒。不过他尚有理智,现场由沈可屹负责,他只能盯着那群作战的警察,毫无办法。
在特警队训练多年的项镜淇,并不是嗜枪之徒,他的观察力和敏锐性同样突出。就在沈可屹指挥作战,徐嘉迅“胡乱”开枪时,唯独项镜淇注意着包间外面的人。
包间外还有谁呢,自然是投降的姜怿恒和廉州。廉州因为枪伤和那点自怨自艾的情绪,早把刘佰瓒忘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可姜怿恒万万不会忘记罗盛。
警方的攻击实在太弱,姜怿恒既担心又无奈。义胜堂里有的是人为罗盛出生入死,这些人顶个一时半刻还行,若持续时间过长,他怕包间里突生变故。他安静地跪在地上假意投降,实则观察着包间门口的一举一动。
第93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下)3
他先看向徐嘉迅。徐嘉迅打枪的姿势不赖,但身体僵直,在战场上过分紧张,命中率肯定不高;徐嘉迅旁边的年轻小警察,满脸惊恐,一看就是入队不久,经验不足;再看沈可屹,沈可屹好歹是越城刑侦队队长,枪法肯定不俗,奈何他要观察局势、排兵布阵,这些都分散了他的专注力。
还剩下谁呢,还剩下谁能一枪制敌,早点结束这纷乱的枪战?姜怿恒的眼睛不自觉地移向了站在警察队伍最后的项镜淇。
项镜淇是当年暴雪行动中,特警队派来教授射击课的教官。姜怿恒清楚地记得,在某次学员们促成的枪击比赛中,项镜淇用成绩征服了所有不服气的人。
姜怿恒盯住没拿枪的项镜淇,与此同时,那个人也注意到他。他们的目光甫一交接,姜怿恒就计上心头,他眼神微亮,项镜淇注意到他异样的眼神,全身戒备。
突然,姜怿恒站起身,抢了他身旁警察的枪。项镜淇立刻冲过来想要制止,姜怿恒却把枪扔给了他。
姜怿恒刚扔出去枪就被身后的警察袭伏在地,项镜淇接过枪后有一两秒的停顿,包间内一颗子弹打来,他匆忙向后闪躲。待他端着枪靠向墙边,沈可屹激动地叫道:“你不许动!”
沈可屹担心项镜淇刚出院身体较弱,同时项镜淇身份特殊,他既不是刑侦队的警员,目前又尚未回归特警队。沈可屹想表达的意思很多,表达出来的效果却很差。这句话听起来向对罪犯发出的命令,项镜淇骨子里也是个自信过头的人,哪听得了这般告诫。
他想都没想,待包间内火力稍弱,选了个合适的时机凑到门边,锐利的眼睛一扫,连续开了三枪。
风满楼的这场枪战,终于在项镜淇三声枪响后宣告结束。非洲大佬被项镜淇当场击毙,其中一枪贯穿左脸,一枪打中胸口。随后支援的警察赶来,救护车带走了受伤人员,包括廉州,一男一女两个非洲人,几个地下社团同伙,其他人没受伤的人都被带到刑侦队。
义胜堂和洪信帮的人分开接受问话,沈可屹亲自审讯罗盛。罗老头整个晚上都僵着脸,表情恶狠狠的,在律师来之前一语不发。
徐嘉迅带着另一组人审讯刘佰瓒等洪信帮的人。好好的结交、赚钱、发财的机会,转眼间变成结仇的枪战,刘佰瓒目色沉重,心事重重。
除了以上两组人马,我们击毙敌人的项镜淇项警官,按规定也要接受审讯。两名警察为他做了笔录,项镜淇仔细交代事件经过,很快就结束问询。
他走出审讯室时,刚好遇见被押来的姜怿恒。两名警察带着他到另一间审讯室门口,一名警察敲门进去,另一人在门口看人。姜怿恒目光一扫,正好看到项镜淇。
项镜淇是特警队一线,姜怿恒现在的工作也勉强算是“狙击手”。狙击手在射击时,心思集中,眼睛都聚焦在一个目标上。由于职业习惯,姜怿恒和项镜淇互相注视时,目光都十分严肃。
他们两人的交集说多也多,但说不熟也是真的不熟。当年暴雪行动培训时,姜怿恒成绩不突出,性格平淡如水,项镜淇对他留意不多。多年不见,那人被查出黑警身份,坐了牢,出了狱,几次行动现场对峙,甚至项镜淇受伤住院很可能都是拜他所赐,回想刚才在风满楼的那场枪战,姜怿恒突然丢给他手|枪,到底是好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
项镜淇盯着姜怿恒看了好一会,最后径直走过去,对一旁的警察说:“警官不好意思啊,认识的人,能不能聊两句。”
姜怿恒表情微动,他可以应付廉州,可以对抗沈可屹,唯独不愿面对项镜淇。这个人捉摸不透,你摸不透他的实力,又惧怕这种实力。
“不行啊项警官,我们有规定……”
看守的警察还没说完话,审讯室的门被拉开,沈可屹和一名警察走出来。
沈可屹看见项镜淇顿了一下,之后指着姜怿恒对同事说:“这间还没审完,你们带这个人去另一间。”
两个警察带走了姜怿恒,沈可屹转头对项镜淇说:“你今天做的事,非常不理智。你刚出院,没有复职,不算正式警察。我在带队执行任务,你没有资格参与我们的作战,这是越矩,也是不服从命令。”
“拜托沈队长,你自己的队员能力不行,还怪我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枪法太准了?”
沈可屹一时无语,项镜淇道:“还有,你刚才用了‘服从’这个词。我请问你,什么时候我要听你的命令了?我的级别未必比你低吧。”
他神色骄傲又道:“前几天徐嘉迅来接我,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的下属和你越来越像了,说起话来,动不动就要教训人,再这样下去……”
项镜淇欲言又止,他和廉州性格相近,但他比廉州嘴下有德,不会当面让人难堪。
“我走了。我很快会回特警队,到时候在行动一线遇见,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警察。”
第94章对不起我的事,太多了1
刑侦队的警员直到凌晨,才把风满楼枪击案涉及的人员审讯完。
两个非洲人被安排遣送回国。罗盛的律师把罪责全推给非洲人,只称罗盛是尽地主之谊,请朋友吃饭,对于非洲人走私军火之事一概不知。罗盛的手下同警察打交道经验丰富,要么穷凶极恶,粗话连天,要么乱打太极,拒不承认。
刘佰瓒的社团规模比义胜堂小,他的段位和人脉也比罗盛差了一截。他生怕罗盛会把与非洲人交易军火的罪行,全部推给洪信帮。罗盛进了局子,个把小时之后可以安然无恙从正门走出去,刘佰瓒可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找了一位有身份背景的律师,托人打点了关系。警察审讯时他小心思考着措辞,一个多小时的笔录问话,十几个小时的等待,待他再次被警察押到审讯室,律师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签了一份文件,终于听到警察那句:“你可以走了。”
出了警察局已是第二天大早,律师递给他一通电话,刘佰瓒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脸色变了几番。他低声应着什么,随后挂断电话。那律师面无表情地交代了洪信帮其他人的审讯结果,刘佰瓒耗了一整夜,又疲又困,点了一根烟提神,律师的表情从冷漠变成厌烦,还拿手扇着烟雾,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佰瓒大口大口吸着烟,律师不耐的表情引起他一阵怒意。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这该死的风满楼的聚餐,太阳穴突突乱跳。
廉州的愤怒,姜怿恒的煽风点火,非洲人开枪扫射,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破坏?假若是巧合,怎么这么巧,在洪信帮和义胜堂结好的当口,发生他妈的一堆破事;假若不是巧合,谁有这个胆子,在洪信帮和义胜堂结好的当口,挑起他妈的一堆破事?
他的烟抽到只剩一点点烟头,结束审讯的胡硕超出来找他。胡硕超汇报说罗盛已提前保释离开警局。刘佰瓒笑笑,心想罗盛要是跟自己一个时间点出来,义胜堂早被灭了。
“你去跟其他人说,让他们稍安勿躁,这段时间别搞事,注意安全,不要跟义胜堂的人起冲突。我在车里等你。”
“好,待会送你回家?”
“不。”刘佰瓒踩灭烟头道,“我要去医院,找廉州。”
刘佰瓒和胡硕超去了医院,路上胡硕超买了些早点,刘佰瓒没胃口,什么都没吃。到了医院,两人直奔廉州病房。
廉州刚睡醒,眼神散乱。昨天他被拉到医院,止血、包扎、全身检查,吃完晚饭就睡了。他不清楚刘佰瓒这一晚经历了什么,因为他连自己经历了什么都没搞清。
刘佰瓒瞟了一眼他腿上的纱布问:“你的伤没大碍?”
廉州摸不准他的意思,看了眼胡硕超,那人用眼神示意他小心说话。
“还行吧……”廉州道。
“哼,还行,我可不怎么行!”刘佰瓒这次真被气急,说话语气很重。
“你来洪信帮有一段时间了,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我找你来是让你帮忙的,不是让你到处捣乱!先是造船厂那件事,然后跟意大利人的生意不了了之,好不容易现在义胜堂、江水道不合,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我们可以渔翁得利,你呢,你一天不挑事就不痛快是不是!”
刘佰瓒从没这么严厉地批评过廉州,他们年少相识,刘佰瓒虽算不得什么良友,至少给过廉州照顾,在他最没落、最消沉、最迷茫的时候给了他机会。
而廉州这个气焰旺盛的家伙,并不认为自己亏欠刘佰瓒恩情。他一个“准”特警队队员,半路迷途进了地下社团,他还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呢。
“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了?”廉州脸色铁青。
“你怎么了?你看不出来,姜怿恒那小子故意在罗盛面前挑事,让我们难堪,破坏这次交易吗?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上赶着往姜怿恒身边凑,生怕他搞不出事情来。你的腿被打伤了,智商也他妈的被狗吃了?!”
刘佰瓒把风满楼枪战的火气和警察局里受的怨气,全撒在廉州身上。他脸色焦黄,声音颤抖又狠决。廉州却问:“你说姜怿恒,是故意的?”
廉州在暴雪行动时表现优秀,他能力强,心理素质和情商却欠缺不少。每当他以为自己看穿一切,他就总被别人看穿。他认为风满楼里的那场枪战,是姜怿恒放弃了罗盛的安危冲过来保护他,殊不知姜怿恒是利用了他低级的嫉妒心理,致洪信帮于不利境地。
他想仔细询问刘佰瓒,那人手机铃响,气呼呼摔门出去接电话。病房里的气氛缓和下来,廉州去看胡硕超,那人叹气道:
“我们收到风声,姜怿恒背地里阻止罗盛跟我们合作,还暗中调查佰瓒哥。昨天的聚餐,佰瓒哥一直提防着姜怿恒,希望和非洲人谈成生意,谁想你……你不该这么冲动,给姜怿恒制造了机会。”
胡硕超一语点醒梦中人,廉州忆起昨天的事,也觉步步惊心。
姜怿恒是个沉稳内敛的人,昨天的饭局不仅对洪信帮十分关键,对义胜堂更是非常重要。姜怿恒怎么会为了一个被打的廉州,和非洲军火商翻脸?廉州自认他在姜怿恒心中,没有重要到能和义胜堂生意匹敌的地步。
那姜怿恒为什么要借机破坏饭局呢?